顾葭抿着唇,手掌拍了拍小家伙并不怎么圆滚滚的小肚肚,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王尤这时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说:“现在这世道,孤儿多了去了,吃不饱饭,长不大的也多如牛毛,唐兄你随便出去走走看看,那些小乞丐们为了一顿饭能做出什么事情,你想也想不到,所以这个小家伙已经足够幸运了,好待有人愿意接手,顾三少爷也不必为难,这不是什么值得为难的事。”
王尤无法理解他们对一个小婴儿的同情,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一个小婴儿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就算是死了,也当是解脱,这世道不来也好。
顾葭摇头,却也不知道是否定王尤的话,还是否定自己,他犹豫许久,最终在被小宝宝含住指头抱着不放的时候,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不像话,他几乎是瞬间感到一阵阵鼻酸,眼眶发烫,但在朋友面前,他还是保持着平静,努力维持体面,声音温和的说:“算了,我不做决定,如今我在家里可没有一点儿地位,还是等无忌回来,看看他怎么说吧,我听他的。”
唐茗塞了几个饼干到嘴里,没有催促,不过依照他对顾葭的了解,顾少爷应当是动摇了,而且……
唐茗环视了一下陆公馆,十分确定顾三少爷定是和陆七爷和好了,不然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呢?不愧是顾三少爷,平常人如果是玩弄了陆七爷,估计非死即伤吧?
更重要的是,顾三少爷若是打算就着陆七爷这一只羊薅羊毛,有个小孩子在中间充当两个人的孩子不是挺好吗?多容易增进感情啊。
唐茗自认想的蛮周到,但是这种私-密话不适合在有客人——王尤——的情况下说,只能委婉地道:“小孩子是大人之间的开心果,我想如果你想要养,没人会拒绝的,顾兄,信我。”
顾葭点点头,笑容有些勉强,总觉得唐兄好像意有所指,不过他也不大在意,为了不让王尤有被冷落的感觉,他自然的又和王尤聊起来,说:“王兄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是什么时候到的上海,我都不知道。”
王尤听顾葭和唐茗说了半天话,终于轮到了自己,却是不怎么想聊,他含糊着说:“和陈传家一起来上海的,只不过后来打仗走散了,他仿佛是去了南方,我阴差阳错留了下来。”他如今也不叫陈传家少爷了,直呼其名。
顾葭这回才是真正想起来王尤是谁!竟是陈传家当初介绍给他认识的表兄!
顾葭总是怀念天津卫的日子,他一切孤单又绚烂和平的日子都在那里,因此看王尤的眼睛都亮着光:“我还记得王兄的妈妈呢,阿姨可还好?”
王尤垂下眼皮,露出一个笑容:“我妈她挺好,挺好的。”在骨灰盒里挺好的……
第211章 211
从东边来的石油商人韦东搂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嘴里咬着三根指头那么粗的雪茄,吞云吐雾。
他躺在春园里头的按摩房里面,脚丫子被小姑娘们用手细细的搓过一道后,就放在人家大腿上按摩, 他享受的不得了, 舒坦的叹了一口气,招呼旁边刚谈完生意的顾四爷说:“顾兄, 不然今晚上就别回去了, 这里的丫头随便挑, 咱们哥儿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去百乐门享受享受?”
一旁也闭着眼睛享受的顾四爷侧颜英俊不凡,惹得不少小姑娘都争着抢着愿意伺候他, 只不过顾无忌近日来没什么心情玩女人,是兢兢业业的工作, 办完生意上的事情便准点儿下班,直叫不少人以为这位爷屋里头是有人了,还是个母老虎。
“享受不了了, 家里有病人, 得时时刻刻地盯着,不然我不放心。”顾四爷一面说,一面冷淡轻轻的踩着那捏脚丫头的肩膀, 将其推开, 小丫头倒也伶俐, 立即蹲下去给顾无忌穿鞋, 知道这位爷是要走了。
韦东撇了一眼顾四爷,实在是觉得不痛快,可人家家里的确有病人,还是人家的亲哥哥,这总不好叫对方丢下病人来耍个通宵啊。
“不过顾兄,你哥哥不是和陆七爷感情甚好嘛?你们二位有一个在屋子里不就行了?”韦东来到上海,做起了倒腾物资的生意,经人介绍认识了顾四爷,自然也暗地里将其打听了一番,知道这是个二十四孝好弟弟,家里的哥哥曾也有名的紧,在天津卫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到了这边又和积威极深的陆家七爷是生死之交,身份不可谓不贵重,只可惜好人不长命呀,得了个要命的病,玻璃人一样,弱不禁风,这才深居简出了起来。
那位顾三少爷和陆七爷的生死之交是个什么交法,韦东不知,只是偶尔有些不切实际的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这位顾三少爷其实和顾四爷根本不是什么兄弟,和顾四陆七住在一起,皆因两人都是他相好。
捕风捉影的事情,韦老板不怎么相信,可也不是不信,毕竟这么香艳的故事,谁不爱听嘛?
顾无忌听得韦老板的话,穿轻薄衫子的动作都慢了一拍,头也不回地说:“他哪里有我照顾得好,非亲非故。”
“嘿,四爷你这话不对呀,人家生死之交。”
“我和他血浓于水。”
韦老板顿时乐了:“哈哈,顾兄!血浓于水不合适吧,得用手足情深。”
“不,的确血浓于水。”顾四爷淡淡说罢,领着自己那重新找回来的几个忠实保镖走了。
从春园到陆公馆,很有些距离,顾无忌让手底下信得过的几个人去照看仓库,只留着少了一根指头的小六上电车,一路站到外滩去,下车后习惯性走到水果小贩的摊子面前,结果小贩却为难的说没有西瓜了,不过这也没什么,顾无忌多给了小贩几块钱,让其明天一早弄几个去陆公馆,就步行回去,谁知刚刚好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和对面而来的车子狭路相逢!
对面的车子正是陆公馆的轿车,之前的车子在战乱中,被不知道谁弄走了,回来的时候陆公馆一片狼藉,玻璃都是碎的,一副糟了洗劫的样子,不过陆七爷有钱,几天功夫便又让陆公馆恢复原样,仿佛之前的乱象从未存在一样。
陆玉山这次买来的车是劳斯莱斯的敞篷汽车,全国大概都没几个人有。陆玉山自后座上见了顾无忌,便也从车上下来,招呼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说完,两人就没什么话题了,一位是实在不愿意和陆玉山多说什么,一位是之前说的太多,无话可说。
两个在外头大名鼎鼎,几乎一手遮天的男士,到了家里,却不过也是普通人,没有见外人的气场、魄力、阴狠,只是迫切的都准备回到屋子里,同公馆里那位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人一起吃顿晚饭。
晚饭也不需要多少山珍海味,不过来些好消化的食物,一些调剂用的泡菜,一点稀饭,就足够了,也只有这些熬得融成糊糊的稀粥,才能让那胃不好的顾三少爷吃了不会难受。
要不然就是一些煮烂的面条,再加一个煎蛋,配上几片翠绿的青菜叶子,味道十足美味,他们两个男士能够一人来一大碗,病人就跟玩儿似的一根根挑着吃,最后放下碗,碗里的面汤喝光,面剩下的比刚盛出来的还要多,也没关系,汤也有营养,能吃下去就好。
忙碌了一天的两人都惦记着和顾葭吃一顿温温馨馨的晚饭,哪知回到屋里,就听佣人汇报说今天来了两个顾葭的朋友,刚走。
顾葭在上海没什么朋友上门,都是电话朋友比较多,今日乍一下子还来两个,登时叫顾无忌皱起眉头,径直走去大厅里面,喊道:“哥,我回来了!”
往日他亲爱的哥哥都会很亲热的跑过来和他拥抱一会儿,缓解一日未见的思念,今天没有人朝他跑来,顾无忌不免又不高兴了一分,大步流星走去接待室里,果不其然见着他亲爱的哥哥正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搞什么鬼……
“哥?”顾无忌走近,结果就见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宝宝,正憋足了劲儿隔着衣裳咬顾葭,小孩子大抵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然而没什么用,憋得脸都紫了,也没吸出什么东西,倒惹得顾葭小心翼翼的推搡了好几下都没有成功,便捂着眼睛顺其自然了。
顾葭这边窘迫不已,听见弟弟的声音时却也没觉着害羞,反而生出些庆幸,他这副模样,总不好叫下人过来帮忙,若是无忌或者陆玉山来帮忙,他便觉得无所谓,反正这两人都时他顶顶亲密的人了。
“啊,你回来了,快帮我把他弄下来,他大概是饿了,可恨那唐茗竟是一点儿奶粉都没有准备,给忘在牢里面了。”顾葭脸上绯红,说话气喘吁吁,偏生又见着陆玉山也紧随其后的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便很克制的笑了一下,说,“愣着干嘛?先去把我喝的牛奶热来,今天这小家伙在我们这里要留宿一晚。”
陆玉山愣愣的看着,半晌一边笑一边说:“他倒是知道饿了要吃奶。”
“我没有了。”顾葭撇了陆玉山一眼,说,“吃也白吃。”
正说话呢,顾无忌已经粗暴的上手把小家伙从顾葭身上拔下来,留给顾葭的只有一胸口的口水和不合时宜轻易肿起来的小山丘。
顾葭‘嘶’了一声,揉了揉,但也顾不得自己,连忙对弟弟说:“你别提溜着他呀,他还小,得小心的抱。”
顾无忌不甚有感情的将小家伙丢沙发上,揭开顾葭的长衫扣子就去检查顾葭那肿起的地方,一边检查一边心烦意乱的说:“可别流血了。”
顾葭摇头:“这哪能呀?他一个小孩子,又没有牙齿。”
一旁的陆玉山见顾氏兄弟又开始没羞没臊没遮拦的亲密接触起来,表情都冷了一瞬,但很快又忍着下去,仅仅站在一旁看,不作声。
不过越看顾葭那样子,越想是给奶娃娃喂奶的小妈妈,没点儿分寸,予取予求,于是被丈夫骂了一顿。
可这身份不对吧?
顾无忌怎能是丈夫呢?
他冷眼看着,转身上楼去给顾葭拿了干净的睡衣下来,安份的给顾葭放在一旁,由顾无忌给顾葭换上,他则没有插手。
顾葭乖乖的被摆布了好一会儿,终于三人走到小饭厅坐下准备吃饭,由个厨娘脱了围裙来抱那‘来路不明’的小宝宝,陆玉山才一边给顾葭盛面,一边幽幽道:“顾葭,说吧,那是你私生子?”
顾葭桌子底下一脚踩陆玉山脚背上,不满道:“我若是有私生子,你们能不知道?睁眼说瞎话。”然后连忙同弟弟解释说,“不要听他瞎说,这是红叶的孩子,红叶你还记得嘛?”
顾无忌气压很低,容纳一个陆玉山已然是极限,再加上对这小孩子第一印象很差,因此没个好语气道:“记得,那又如何?”
“就是说……”顾葭眼巴巴的试探着说。
“想要收养?”顾无忌打断顾葭的话,“哥,你和这个小孩没有任何关系,养他有什么用?都说养儿防老,你有我了,要儿子做什么?”
“不是……”
“不是什么?”顾无忌黑白分明的眼凝视顾葭,是想要发火却又极度忍耐的模样,“明天送走,不要再说什么了,没得商量。”
顾葭想说什么他自己也没法明白,只是感觉那小小一团的小家伙,像极了他的无忌,当年也是那么小,那么可怜,没人要……
顾葭总是不会和顾无忌作对,因此他稍作努力,努力无效,便算了。
陆玉山这时候却说:“这个好办,我收养了不就行了?”
顾无忌顿时眉毛都挑起来,产生了微妙的危机感:“陆老板,你这是自找麻烦。”
“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有什么子嗣,这好歹是个儿子,你哥想要就留着,就当他是个玩意儿也好,你哥的那只狗可没了,换一个奶娃娃给他玩也算是补偿了。”陆玉山做着善事,可话听起来却怎么听怎么可恶。
顾葭拧眉不悦道:“他怎么能是个玩意儿?”
陆玉山深邃的眼盯着顾葭,薄唇勾着一个浅笑说:“好好,是个人。”
“陆老板要养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那正好明天我就和哥搬出陆公馆,不然小孩子半夜哭起来,我们睡不好就糟糕了。多谢陆老板这些天的热情款待吧。”
“哪里哪里,公馆大得很,让厨娘领着那婴儿去下人房里睡就行了。”
“下人房里?哥,陆老板都这么说了,你觉得他养得好那小家伙么?”
弟弟和陆玉山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顾葭一个头两个大,默默吃面,心不在焉的神游天外去,等回神过来,便一摔筷子,严肃道:“好了!这件事本身就是件小事,不值得一直讨论,不要就不要,明天让唐兄过来接走便是,好好吃饭,不许说话了!”
顾无忌和陆玉山两人立即偃旗息鼓,各自吃面,前者吃饭文雅,后者吃面简直跟喝一样,两三下用完,又来了一大碗。
顾葭如此表态,好像非常公平公正,结果晚上睡觉的时候却是耍了小脾气,坚决不和心爱的弟弟睡一块儿了,一个人找了间客房,亲自照顾那小家伙,说是得让小客人宾至如归。
顾无忌本来不管顾葭,但半夜气得睡不着,便去抽了根烟,只抽了一口便掐灭,打算下楼将顾葭扛上楼来好生教训一顿,不过意外的是,他走到楼下客房,还未开门,便听得里面有人对话。
“我没有生气,我真的只是想照顾他一晚上。”这是他哥哥的声音。
“瞎讲,没有生气你能跟顾无忌分开?”陆玉山嗓音很低。
“那是无忌讨厌他,他若不讨厌,我就在卧室照顾小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