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山聪明绝顶,敢来也就有本事对付这种情况,只是从前有从前的做法,今日有今日的做法,毕竟他如今可不比从前是个不要命的陆老七,他已然是有家室的男人,得考虑家里某人的安危。
“将军抬爱,我早先便想着要与将军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只要是将军开口了,陆某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只是不知道是否和王家有关?”陆玉山忽然表现得很为难,“日向将军有所不知,我与王家向来不和,和这种人公事只会拖后腿!我是绝不能和王家一同负责一个项目的,要么我一个人单干,要么就王家单干!”
“哈哈哈,陆先生怎能这样说呢?雪鸿先生可是对陆先生您推崇备至的,说他们一直想要和您合作,奈何你们之间一直有误会,这样吧,今日大家都喝上几杯,把话说开了,说开了就好了,以后一起帮天皇大人找寻失落的宝藏,为天皇献上你们的忠诚!”将军说着,拍了拍手,立即就有日本女人前来给在座的男士倒酒,然后又看将军的手势,全部离开,将空间留给要说紧要话题的日向。
日向将军留着标准的日式胡子,在人中,就那么一点,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来来,举杯吧朋友们,只要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便都是我日向藤月的朋友,你们二人也要尽快友好起来,将传说中比紫禁城还要多的大清皇陵还要多的失落宝藏,送给天皇!”
王雪鸿和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王尤一齐举杯,陆玉山盘坐在旁,亦是笑着‘同流合污’,喝了好几杯酒便说起醉话,醉话全是讲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为日军贡献自己力量的激动心情,演讲到激动之处,甚至大拍王雪鸿的背部,把人打的脸色瞬间紫红,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自己倒是一头栽倒,毫无形象可言。
日向将军笑容收敛,放下酒杯,看了一眼王雪鸿,说:“王先生,这就是你说的有本事的人?那给那群反日分子制造先进枪-支的人当真是他?”
王雪鸿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将军如今要想短时间内恢复上海繁荣,让国际上看到皇军统治下的上海繁荣景象,除了需要钱还需要的,就是像陆先生这样有着一方势力,又有钱的领导者,由他们这样的人分管下面的人,也就不需要将军您来操心什么了。”
日向将军不置可否的从桌面上的烟盒里面抽了根香烟出来,刚放在唇上,一旁原本坐得好好的王尤立马手伸得老长帮将军点火。
坐在将军与网友中间的佐藤队长鄙夷的看着王尤,没有吭声。
王尤却是仿佛对日向将军说的什么什么宝藏特别感兴趣,殷勤的说道:“将军,你们说的那什么宝藏是什么啊?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将军只管用就是了,如今警署的工作佐藤队长一人便办得轻轻松松,我倒是得了闲。”
被提到的佐藤队长顿时仿佛看死人一样看着说话的王尤,好像这人再说一个字,他就能掐死对方。
可王尤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对将军表白,活像一条对着人类摇尾巴的狗。
日向将军对王尤很好的样子,听闻此话,顿时皱起眉头,看向佐藤,一边摇头一边不悦的用日语说:“佐藤呀,你这很不好,不是说了有空要多像王尤请教吗?你不会中文,如果抓错了什么人可怎么办?”
佐藤深深的鞠躬下去道歉,心里却是万分的不服气,他清楚对待支-那-人,根本就没有抓错这一说,杀也就杀了,全杀光了才好!
日向将军让他听一个混账支-那-人的指挥,无非是因为他的妻子父亲乃是战功赫赫的一等将军,和刚晋升上去的日向有着根本的政见不和,日向动不了他岳父,便死命的侮辱他!
该死!这该死的王尤竟还蹬鼻子上脸!
这种毫无尊严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要……
佐藤队长心中阴郁,恍惚回神后,就听见将军说散席,要王雪鸿陪着再去研究一下那找到的半幅山水图,让去过陆公馆的王尤亲自送陆先生回去,并督促其第二天就到将军府报道。
王尤点头哈腰的应了,送走了将军和佐藤队长后,却不急着送陆玉山走,他坐在原位给自己倒了几杯酒,审视这个和顾葭搞在一起的男人陆玉山,看这人身上的穿衣打扮,看这人手上戴着的价值连城的手表,看这人干净的没有任何痘印的皮肤,看这人强悍的体魄,心想着顾葭那人就是靠着这个人才活得这么潇洒,可这个人也在日向将军面前也不过如此。
王尤心生轻蔑,然而又喝了一杯酒后就见原本应当醉死过去的陆玉山竟是毫无醉意的做起来,将外套甩在肩上便要走。
王尤连忙皱眉说道:“陆七爷就这么走了?我送你吧。”
陆玉山刚好已经开了门,他站在门口听见王尤的声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的继续离开。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王尤方才还自认比陆玉山要更高级一些,自己应当是比陆玉山更受将军器重,自己来的早,将军对他也更照顾,陆玉山这个在外名声赫赫的七爷,却也还是得低他一头!谁知道这个在他看来和他没什么两样的陆玉山竟是直接忽视了他!就像是忽视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
王尤觉得方才还和陆玉山好声好气说话的自己简直就是个智障!
他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子恶气无处发泄,可如今基本上没有人会给他气受!他可是帮日本人做事!是日向将军的亲信!他甚至帮日向将军的儿子挡过子弹!现在所有人见了他,哪个不是敢怒不敢言?哪个不是哪怕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对他笑?
王尤恨极了那种被瞧不起的眼神,可陆玉山凭什么瞧不起自己?凭什么?!
天生拥有权势的人,天生模样绝佳的人,这些人根本没资格瞧不起他!
王尤甚至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到天津卫时,被陈公馆下人鄙视的时候,那时候他才更像一条狗,破破烂烂……顾葭那样长得漂亮的人,虽然表面上对他很好,实际上肯定也在背地里说他坏话,说他脸恶心吧?!
想到顾葭,王尤无可控制的又想起顾葭当时在码头请自己和妈妈吃的一顿饭。
他到底是多看不起自己,才会认为自己连请妈妈吃饭的钱都没有?!
那顾葭和陆玉山是一起的,昨天顾葭也不知道和陆玉山说了些什么,今天陆玉山才会这么无视他,要不然在王尤这边,王尤可是和陆玉山完全没有什么交集的,这姓陆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瞧不起现在的他?!
他衣裳也穿的很好,鞋子也穿的皮鞋,能够坐在这等席面上,又是未来的警署总长,多少人等着巴结他啊!
王尤思及此,手一下子将手中的酒杯摔掉,酒杯在榻榻米上滚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他的脚边——连杯子都和他作对,让它碎竟敢不碎!
于是王尤拿起碗,面目狰狞的高高举起,再一下子砸在脚边的杯子上,‘咔’一声,无数陶瓷碎片迸射四处,不少甚至扎烂他的脚趾,他眼也不眨……
第216章 216
【阿尤, 妈妈好想吃红糖汤圆啊……】
打仗的前夕, 王尤租了一辆汽车,后备箱里装满了逃亡所需要的各种物资和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各种外国证券, 银票,金银首饰,踏上了回天津的路。
他开车历经一天一夜, 途中所遇各种求助的人他都没有管, 只是拼命的往回赶,生怕晚一步,他那傻乎乎的老娘就要被陈家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东西留在天津宅院里面,孤独的等待日军炮弹袭来!
王尤风尘仆仆, 在临近天津的时候, 车胎爆掉, 便干脆丢弃车傻瓜所有物资,只在浑身上下塞满金银珠宝便往城中赶去。
路上不时遇见四窜的百姓和疯狂的日军,能看见无数老宅院紧闭的大门和四处倒地的尸体。
王尤从后门溜入陈公馆,往日繁华、宾客如云的陈公馆一派萧索混乱,门窗是被破坏过的样子,大院里的十口大水缸早早被人敲碎, 有无数颜色漂亮的鱼死在地上,腐烂成泥。
他着急的四处找他的老娘,但陈公馆里已然没有活物, 正要离开, 却听见老娘的床底下传出几声幽怨的哭声, 王尤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既不愿又焦急的趴到地上去,眨眼间引入眼帘的当真是他那可怜的老娘,正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趴在下面,脸上泪痕都干涸着,在看见王尤的时候,却是突然一笑,说她想念济南的糯米红糖汤圆。
王尤当即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一边咒骂那丢下他老娘全部跑走的陈家,一边又询问老娘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尤的老娘其实不老,曾经本就是个大小姐,生的也好看,因此岁月对她仿佛很是垂怜,稍微打扮打扮,便很有韵味。
王尤的问题没有得到他老娘的回答,他老娘恍恍惚惚的,念着‘阿尤啊我的阿尤’,两人便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起来,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只说陈老爷,也就是她哥哥,其实当初叫她一起走,但她不愿意走,念着她儿子说的要亲自回来接她,于是便打算等下去。
这一等,便出了事,至于是什么事,王尤其实不必老娘说,他心里都明白,但因为太明白了,便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恨自己不该打电话让老娘等自己,合该让老娘跟着他从不信任的那个陈老爷走,走了的话,肯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外面战火暂且平息,天津沦陷的很快,除去顽固抵抗的反日分子,其余躲在家里的人们只要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大部分就不会被日军抄家,但陈公馆显然不在此列,王尤必须得带他老娘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去没有战争的地方,去重庆。
他来时一个人,走时背着老娘,生怕被日军看见,抢了身上的金银珠宝,所以他是天黑才上路,但天黑了后他又分不清楚方向,在听见城内又开始有枪响的时候,他就带着老娘暂时躲进了城郊的破庙。
这破庙想必应当不会有人来的,可谁知道破庙里面已经躲了不少正在赶路的其他难民,有曾经高高在上花天酒地的银行家,有总是在报纸上挥斥方遒的大文豪,有曾经逗猫遛狗无恶不作的青皮,有领着漂亮女人逃命的男学生。
王尤没来得及给老娘换上整洁的衣物,只能随随便便的给人披上大衣,可老娘畏畏缩缩,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一样,低着头。
两天没能合眼的王尤用自己身上的珍珠项链和银行家换来了两个馒头和一些水,打算和老娘对付一碗,然后早早睡觉,休整妥帖后第二天才好买船票速速离开这里。
但是老娘没什么胃口,在王尤一直困得要死的时候,不停的念叨想要吃汤圆,王尤不由火冒三丈,眼都没睁一下,不耐烦道【烦不烦!快点睡!这个时候哪里给你找汤圆去?!】
此话一出,老娘消停了,第二天天微亮,王尤忽然一个激灵的醒来,旁边老娘的位置没有任何人,连被人躺过的余温都尚且不存在,他顿时打了个冷颤,他连忙站起来喊老娘的名字,被惊醒的众人却全都惊吓的指着他头顶……
王尤心有所感,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去,他老娘拿着一条草绳上了吊,踩着旁边的石头桩子,爬了老高,死在这样的破庙里。
王尤愣了一下,没哭,只是呆滞的看着,随后一个人将老娘的身体弄下来,背在背上,又默默的返回城里去,城里都是日本人和老不急撤离的洋人,洋人都在租界里,少许洋人大概会进入集-中-营,但大部分洋人还是照样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他没了要走的决心,把老娘又背回陈公馆,坐到那从前只有陈家主子才能坐的正位上,然后让老娘‘等一等’,便挨家挨户的求要一碗汤圆。
这个时候,物价飞涨,食物是怎么都不够吃的,哪家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卖?
王尤没有办法,在一家米铺,将自己浑身的外国债券都拿出来,才换了一碗汤圆,他颠颠的跑回去,把碗放在老娘面前,然后蹲在老娘的旁边,说【好了,我买回来了,不要和我开玩笑,吃吧,不吃会坏的……】
王尤说完,猛的眼泪决堤,嚎啕大哭,非要给老娘喂进去一颗汤圆才行。他一边喂,一边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他那不成器的父亲早年很爱他老娘的时候,出门必会弄一些老作坊的手打汤圆回来,亲自下厨,用自家制作的红糖,结尾买来的米酒,囫囵放在一起,煮一顿晚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吃,那是王尤儿时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原来也是母亲回不去的想念的日子。
也是,即便在陈公馆有吃有喝又怎么样,到底还是寄人篱下,在济南,穷的揭不开锅了,老爹染上大烟,性情大变,不犯病的时候,老爹也依旧是个温和的老爹,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一家三口,是一家人……
【我说了要出人头地孝敬你……】王尤泣不成声,抱着老娘的尸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是不信我吗?别不信我!我一定可以的!你看着罢!】
依旧没有人回答,王尤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傍晚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堆汽油,浇在陈公馆的里里外外,然后打火机一丢,整个陈公馆瞬间淹没火海之中!
王尤面向大火,正面一片橘红,身后是被拉长到仿佛堕入地狱的长影。
大火烧了一夜,一夜过去,王尤在放置老娘的地方,收集了一堆骨灰,装在一个被陈家留下来的漂亮八音盒里面,抱着这个八音盒,一个人上船,逃离天津。
再后来的故事,王尤自己觉得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是流落海上的时候,船被日军控制,船上成员有反日分子,对着跑出来的将军之子就开枪,他审时度势,电光火石间扑上去,挡了一颗子弹,从此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