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厉害了吧!”方戟冲上来,大力晃方戟的肩膀。
“一般一般。”方戟清了嗓子,把眼镜摘了放回包里,深藏功与名。
“方戟,秀得我头皮发麻!”杨星城捧着那个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拼豆玩偶,两眼精光地说。
这句话其实让方戟膨胀了几吨,但是他面上云淡风轻的,手伸到杨星城面前晃了晃。
杨星城的脸蛋又红了,他把裤兜里的钥匙扣拿出来,上面是两个小人。一个穿灰色的西装和白色的衬衣,表情酷酷的,是方戟。另一个穿着白色的西装和粉色的衬衣,头发短短的笑得很甜,是杨星城。两个小人中间是一朵红粉渐变的玫瑰,衬了绿色的叶片。钥匙圈是白色的。
两人珍重地把自己手上的玩偶和钥匙扣互换了,像什么定情信物。
此外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呆在杨星城的家,互相贴着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这个时候,方戟的下巴总会搭在星城的头顶,时不时地摩挲摆动,逗得杨星城低低地笑。笑着笑着,嘴唇就被另一双嘴唇咬住了。他们互相拥抱,接很长久的吻。似乎其他的什么也不需用做,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很足够。
见不上面的日子,方戟就给杨星城发短信。他也三十岁了,之前混乱的日子里,他有的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伴侣,但他从来只付出钱或关系不交代感情,所以追求一个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熟练的事情。
“星城,今天有雨,如果出门记得带伞。”
“嗯~”
“文件太多了 囧,会迟点过来,想吃什么?”
“抱抱你 >_< 我想吃螺丝粉!”
“那个太臭……算了,你开心就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星城,买了一件很适合你的衣服。”
“嗯?很性感的那种?”
“你比衣服性感。”
“刚刚发现钥匙串不见,吓了一大跳,还好在玄关和鞋柜的缝隙里找到了。”
“!”
“嗯?”
“呼——我跑去看了小星城,还在”
“都在就好。”
这样浮生安好的情况持续到上一个月,方戟出差去签区域代理。除了给方戟打视频电话,他没有什么办法见到人,肚子饿了也只得下楼去吃。
他在小区门口见到那天在花店门口猥亵自己的男人,被保安拦住了,正冲着人家大吼大叫。杨星城其实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冲自己来的,于是赶紧把卫衣的帽子戴上了往回走。
等到回家了,他也不敢开灯,把客厅的窗帘拉开了一点打量门卫室。那个男人吵完了,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
杨星城立马把窗帘放下了。
他心里其实很想给方戟发条消息,告诉他自己现在很害怕,但是他没有忘记这个人大概是方戟的“朋友”,不然哪里看得到他的手机,拿得到那些自己和方戟做爱的视频。
捏着手机的手指握紧又放松了。他只在黑夜笼罩的客厅里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亮度就像宾馆里的那一盏。
拉了条绒毯,杨星城在沙发上蜷着睡着了。他希望自己的美梦能够长一点,至少,让方戟和自己谈完一场恋爱。
手机没电了,杨星城把充电器接上,发现昨晚方戟打了电话,好几通。
信息里是:
“手机没电了?”
“早上起床记得回个电。”
“想说这边的极光好漂亮,带你来看。”
杨星城用绒毯把自己裹了起来,拨了电话。方戟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喘,看来是临时跑到某个安静的地方。
“方戟。”杨星城的声音柔柔的。
“嗯,在呢。”方戟说。
“想你了。”杨星城说。
“很快就回来。”方戟答。
“嗯……”杨星城的鼻子有点堵,“快一点呀。”
方戟那边顿时呼吸地急促了,平复了一会儿才说:“小祖宗。”
杨星城没有把鸭舌帽脱掉,他刚进门,后脚门就被敲响了。门外的人要拆门似的,一脚一脚地踹。
心里的弦断了一样,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最终还是来了吗?杨星城想。
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死死地盯着门,眼前的景象很快就模糊成一大片了。
他的脑海里是与方戟相遇时,他踽踽独行的一个孤独的桀骜侧影;是再见时,方戟握着他水杯的那一只修长的右手;是方戟叫杨稚桃出教室时,打在自己脸上的夕阳;是第一次离别时,他看着他们两个人在入站口并肩而行的姿态。
离别又要来了吗。
杨星城很快就哽咽了,他想把肚子里喉咙里窜上来的气压下去,发现自己做不到。他的身子一耸又一耸,但是力气也没有。
门外的砸响突然停了,然后是两个人打斗的声音。一拳接一拳,一脚接一脚。
半个小时,杨星城的脚都站麻了,然后他听到门上被轻轻扣了几下,“星城。”
他马上把眼泪擦掉,衣服也整理得像个人样。他想把帽子也摘下来,弄好自己的头发。
这个时候方戟又叫了一声“星城”,说:“我回来了。”
杨星城已经摸到帽檐的手停住了,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开门,然后见到了方戟。
两个人抱在一起,很久没有缓过来。
后来是方戟先说话了,他把杨星城的脸从怀里捧出来,一张湿润的苍白的脸,“星城……”
方戟心疼得不行了,用拇指一寸寸地上下抚杨星城的脸,把最后一点泪都抹到了自己手上。
“难受,我好难受啊。”杨星城的脸悲伤极了,回到了离开别墅的那一天,在别墅的阳台上看到他们接吻的那一天。
方戟刚想说话,角落里被打趴下的那人先说话了:“哟,天可怜见,让哥疼疼你?”他又打量着方戟大声说:“你这生意挺不错呀,什么人都有。没事儿,你先接这个,我在外头等会儿。”
方戟把人的头踢在了墙上,那人才终于闭嘴了。他回头看星城。
杨星城听着这些肮脏话,心里堵得慌。但是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往前走了几步,方戟没拉住,他问:“你认识他吗?”
那个人说:“我哪认识这些有钱的,顶多认识一个方戟。”
方戟保持着一个姿势呆住了。
杨星城又接着问:“那天让你来找我的,也是方戟吗?”
“那可不,说是已经和你谈好价钱了,让直接去金街找你,服务保管好。”男人说,“呸,啥玩意儿,你那一脚我伤得不轻。那人可卷了我不少钱,只留了你这个地址,我能怎么办,只能找你要钱呗。”他又嘟嘟囔囔的,说:“谁知道你今天的客人比我还凶呢。”
杨星城心上的石头慢慢落了下来,至少他知道,把东西给外人的不是方戟了。他的肩膀缓缓垂下来,眼睛只有一点红了。
“我不是做那个的,你被他骗了。”杨星城说,“打你的,是我男朋友,方戟。”
“操!什么玩意儿。”那人又打量了一下方戟,像是打通了什么神经,“你就是视频里那人吧,我就说不可能是方戟那个小身板。娘里娘气的,还操人呢。”
方戟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他尽力把自己的脾气忍住了,说:“我可以给你钱,告诉我那个人长什么样。”
那人马上把脏话憋回去了,像一只蛤蟆,把方戟的卡收下了,“圆脸圆眼睛,左边有一颗泪痣,下巴尖尖,比女人还白,一想还挺来劲。对了,矮得很。”
方戟和杨星城都知道是谁了。
“视频删了。”方戟命令道。
“早没了,我那破手机也扔了。”那人把卡在上衣贴胸的口袋放好了,“我不白占人便宜,说的都真话。看在你给钱的份儿上,我就走了。”
他又朝着杨星城说:“对不住,我哪知道是他要害你,不过那天我们两也算扯平了。”唧唧咕咕的又要说话,方戟实在忍不了了,把人一脚踢到了楼梯下面。
方戟把门带上,握着杨星城的一双手,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杨星城慢慢地讲以前的事,他后来终于遇见了方戟。像个什么似的贴上去,撕也撕不掉,一直以来把他往外头扯的,是杨稚桃。
两个人都理清楚了。
杨稚桃哪里舍得方戟知道真相,把所有的爱和钱转而给予另一个人。
他知道杨星城再次见到了方戟,又成了炮友,就一次次地回国,让方戟放杨星城的鸽子。
他知道杨星城终于心灰意冷,就装作为难地回到方戟身边,他向来知道怎么吊一个人的胃口。
他知道花店里方戟看着杨星城的目光不对劲,就找个流氓把杨星城弄脏。
一直以来杨星城对待生活都积极乐天,但是一到方戟的事儿,他的悲伤就先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实在是太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他真是想把所有的话、所有的意见都吐出来。他什么面子也不要了,像个对着大人哭诉的孩子,一句一句地说。
方戟不知说了几句“对不起”,他说:“是我没有珍惜你的感情,是我没有说出喜欢和别走,是我握着可笑的自尊。”
直至今日,他仍然重复地想,自己真的“喜欢”过杨稚桃吗?那种“喜欢”之中,是一种不容许信念被打破的愚蠢的坚持罢。
方戟把杨星城的鸭舌帽摘下来,手指穿梭在柔韧的发丝之间,安抚着杨星城。
他说:“星城,这段时间以和你谈的恋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间。”
杨星城把脸举起来,一双水翦的瞳荡漾着风波,又听到方戟说:“只有和你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快乐,两三年来皆是如此。我很抱歉,没有从一开始就认出你来。我认错了,也认输了。”
他把额头放在杨星城并拢摆在腿上的手上,双腿跪在沙发的边缘,打人伤的手握住杨星城的膝弯,像一个祈祷者。
“只希望,你还要我。”
杨星城把下巴放在了方戟的头顶,手捧着方戟的一张脸,感受到了胸口星星点点的湿润。
“我要的。”杨星城说,“生命这么短,我只想有一个你而已。”
方戟从杨星城的怀里出来,直直地眼神相接,他说:“我会照顾你、爱护你、珍重你直到最后一天。”
生活那么艰难,两人想让前尘随风,只留下快乐的那一些。爱情那么珍稀,两人若是错过,这一辈子也不能再有了啊。
什么事也不做,两个人相拥着睡了。
后来是,一本深蓝的日记本和一只百利金的钢笔摆在书凳上,写了:
“2019年3月4日 天气晴
折戟沉沙,可摘星辰”
番外三
吕宋起床时脑袋一阵糊涂,不得不用手搭在额头上缓了好一会儿,朦朦胧胧地听见门上被敲了两下,然后是背着书包的吕岫进来了。
“爸爸……”吕岫小朋友正在读三年级,看上去稳重更多。他看到爸爸还躺在床上皱着眉头抚额,马上往前走到床边细看,“你怎么了?”
吕宋忍下突如其来的恶心,想坐起来,忽然被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扼住了喉咙。他,不会,又怀孕了吧。
说起来自从和张乔山重修旧好,他就开始勤灌溉广播种……致力于弥补没有见证第一个孩子孕育和出生的遗憾。
强惹着心头的悸动,吕宋坐起来靠在床头,浅灰色的软装把他衬得很脱俗,他说:“爸爸刚才有一点点不舒服,现在好多啦。”
看到爸爸浅浅的一个笑,小石头把皱着的小小的眉毛放平了,说:“爸爸,daddy、我和安安都吃过早饭啦,你的我也摆在桌上罩好了。等会儿我和安安一起走路去上学,你再躺一会儿吧。”
吕宋向来是放心小石头的,他回了“好嘞,路上注意安全。”又从床头的钱包里抽了五十块递给吕岫。
钱包里头是一排整齐的卡,还有一张全家福,张乔山搂着吕宋的腰,吕宋的手放在身前小石头的肩膀上。张乔山其实是不爱笑的,但是当他和“妻儿”站在一处摄像,对着摄像机就被一种由衷的幸福打败了。他的嘴角扬起来,是那种让人看了就会觉得这个人很开心的笑。所以照片上的三个人都是笑着的,好看极了。
吕宋的手指在关上钱包前划过了那张相片,不受控制地问:“石头,你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吕岫先是把钱叠好了放进衣服口袋,又理了理肩上两根书包带子。听到爸爸的问题,他的脑海里闪过了生完自己的爸爸劳损清瘦的身体,闪过了爷爷奶奶关在屋子里的叹息和泪水,闪过了夏安安孤独坐在秋千上晃荡的身影。一律都是令人心疼的东西。
“爸爸,这个问题等我回来再回答你好嘛。”吕岫的手指抠着肩带,绷得紧紧。
吕宋在问出这个问题前,心里只有一家三口要变为一家四口的幻想,看到吕岫这样的举动,他才开始反思自己的决定。他把小石头拉近了,轻轻地摸吕岫好像突然就变得短而硬的头发,“好,等你回来。”
上课的时候,吕岫因为屡屡出神被语文老师点名了,他自觉地站起来,去教室外面罚站五分钟清醒脑袋。三年级的教室在二楼,再往旁边就是学校附属的幼儿园,透过围栏可以看到很多小孩儿跑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