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喝。”竹言蹊小声咕哝,“晚上吃了很多东西,没肚子装它了。”
“那你上楼前,为什么要盯着公告栏的开业宣传看?”谈容问。
公寓一楼是单元门的公共大厅,进门右手方的墙壁设有几窗宣传栏,类似于广告位招租,有偿为合作商提供推广便利。
竹言蹊先前盯着的,便是一家烤肉店的开业宣传。
油星滋啦的肉块照片,配上描述精湛的文案标语,很能引起吃货的注意。
以谈容对竹言蹊的了解,他要是真的吃撑了,根本没心思搭理什么烤肉不烤肉的,瞧一眼就得瞥开,典型的“不需要你就装作看不见你”。
竹言蹊听了他的问话,眸光扑朔,昏沉的脑袋合不上辩驳的节奏,索性偏过头不吱声了。
“葡萄含有酒石酸,可以降低乙醇浓度。你睡前喝一杯,休息质量会提高很多。”谈容劝起孩子得心应手,经验条肉眼可见地格格递长。
出了电梯,钥匙刚插进锁孔,等在家里的筠筠闻声而动,窜到玄关蹲坐等着。
竹言蹊推开门,立马受到了喵星人静悄悄的热情欢迎。
“筠筠。”竹言蹊唤了声,低低地蹲下去,把棉花糖似的柔软猫团揉进怀里。
谈容正想提醒他头晕不要矮身,敛目看清小青年无意缩拢的肩膀,又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合上门,看了半晌,沉声说道:“你心情不好,回家前的情绪就比较低落。”
竹言蹊没停下抚摸筠筠的动作,仅仅变了变臂弯的角度。
很微小的变化,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觉不了。
“直觉告诉我,是我的原因。”谈容不给他否认的机会,很快衔接上下一句,“方便具体和我聊一聊吗?”
竹言蹊知道谈容不好蒙骗,他这会儿太阳穴突突直跳,酸来胀去,暂时集中不了精力扒瞎,达不到口是心非的正常水准。
更况且,他酒精上头,总有种宣泄情绪的冲动,有过某个瞬间,他甚至想把心底的小秘密一股脑兜出来,图个痛快。
“明天再聊可以吗?”竹言蹊呼出一截气,商量着说,“我今晚状态不对,不适合和你聊这些。”
考试当天他就想通了,没必要再跟谈容心口不一。
他想找个适宜的时间,和对方开诚布公地交个底,去他的师生情深,也去他的干爸爸,他只想揪住男人的衣领,问他对自己究竟什么想法。
不过现在的他脑子转不快,思维拖后腿,还容易言行冲动,绝对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不可以。”谈容意外地没顺着竹言蹊的步调。
他最近恰好也有类似的念头,并且很显然,他认为竹言蹊眼下的慢性思维对自己格外有利。
他不打算放弃这个难得的优势局面。
“明天是周一,我上午一二节有课,必须保证有效睡眠。”谈容道,“如果因为我的问题让你心情不好,我想我今晚可能会有睡眠障碍。”
这话说的又有暧昧的成分在内了,成功模仿到竹言蹊试探撩他的精髓。
不出所料的,慢性思维的小孔雀轻易被他影响,瞬间被这种不明朗的情感表达刺激到了。
“你老是这样!”竹言蹊猛地站起来,血液冲上大脑,眼前短暂一黑,被谈容攥住小臂,勉强保持了平衡。
筠筠被主人和衣食父母间突变的气氛震慑,垂耷尾巴退远几步。
说完冲动的一句,竹言蹊冷静了一点,改口补救:“……不是你,是我一直这样。”
他后挣胳膊,没挣开。
谈容力道不减,离他更近半步,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捋开他额前的碎乱刘海:“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他声调低缓沉静,很能抚平情绪波动。
竹言蹊安静站了一会儿,皱眉“啧”了声,索性开了个话头:“林大的事,你有听说吗?”
“什么?”谈容问。
“……有个学生,出了意外,她喜欢自己导师,但是导师结婚了,也对她没有那种喜欢,她……”前情提要太多太长,竹言蹊语言系统适配不上脑中枢的运转,说得不如奶爸有条理。
他最后努力了一下,还是不能表达出自己真正想说的,烦躁挠挠头发,又开始后挣:“我都说我现在不适合聊这些了!明天再说……你别问了。”
话到一半,语气里还生出点被勉强的委屈。
竹言蹊不用说全,谈容已经从只字片语中提取到要点。
对方委屈,他心里也是一软。
烦躁的小孔雀挣得更厉害,只想往自己的房间里躲。
谈容单手有些制不住他,博弈两轮,索性反身将人按到门板,钳住他的手腕。
“你是我学生吗?”不问意外详情,也不问其他细节,谈容禁锢着竹言蹊的身体,眼色深沉地问出这么一句。
竹言蹊原本就拼不过谈容的力道,醉酒后更不剩什么战斗力可言。
他挣得累了,微张着嘴,小口喘息。
身前的男人眸底幽深,牢牢锁住他的视线,不容他动弹。
竹言蹊只看一秒就错开眼睛,心跳被那道视线盯得快了半拍。
他心说废话,装学生装了那么久,在谈容眼里,他可不就是陈嘉尧那货。
“你是我学生吗?”见他不答,谈容重复又问。
声调比上一次放得更轻,但气势却更加摄人。
竹言蹊毫无反抗余地的被他囚在身影下,鼻尖萦绕着男人的气息,还被接连逼问了两边,不由地有些恼了。
他掼开眼皮,直视那双无风无浪的深黑眸子,正想硬气一点,抢回话题的主动权。
谁料谈容随即贴近他耳畔,用一贯缺少情绪波动的冷静语调,低唤他的名字:“竹言蹊。”
第37章 男友
那一瞬间,竹言蹊感觉自己酒都醒了。
谈容的声音像一捧淀着冰碴子的冰水,灌穿他的耳膜,潦原浸天般荡涤大脑皮层的乙醇分子。
他背抵门板,头脑清透了半秒,接着酒精博噬反扑,以更加横暴的仗势爆破在脑体沟裂,炸得他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竹言蹊想抬手去捂额角,双腕却被谈容牢牢钳制。
他只能退而求次,暂且低头,紧皱着眉心隐忍痛吟。
竹言蹊和谈容挨得近,姿势更是亲密难言。
谈容刚贴近他耳边说话,他这时一低下头,脑门直接陷进男人的颈窝。
两人姿态无限趋向于拥抱,瞧着更亲昵了。
听见竹言蹊的闷哼,谈容怔了下,腾出一只手,就着对方靠在他颈窝的动作,摸了摸竹言蹊的头发,顺带按压脑后的穴位:“没事,闭上眼睛忍一忍。你蹲了很长时间,起身太突然,大脑可能供氧不足了,忍几秒就好。”
竹言蹊把小半重量压在他肩上,嘶着气儿心想胡说八道,他供氧不足那阵早过去了,自己分明是被重磅炸弹给吓的。
早知道有这么一计炸弹等着他,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醉成这德行,受个刺激就头疼,真是够了 。
等太阳穴的尖针渐次被拔出,竹言蹊后知后觉地僵了僵肩背。
谈容一句名字唤出来,信息量盈千累万,从另外一种角度出发,他还是觉得有点头疼,一时不知该先把脑袋拔起来,还是继续保持眼下的姿势,装会儿鸵鸟。
谈容察觉到他本能的身体反应,悄悄提起唇角。
“看来你现在的状态确实很差,不然今晚先听你的,各自去休息,我们明天再聊?”谈容故意说出戏弄的话来,调节对方的尴尬心理。
竹言蹊听了果真不僵硬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睁着双水光润亮的眼睛同男人对视,脸上清楚明白的写着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点过炸弹就全身而退,这是改让醉酒的这位睡不着觉吧。
“我去洗葡萄,你回房间先去洗澡。”谈容玩笑适度,不多逗他。
他移后半步,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动手去解竹言蹊外套的纽扣:“水温调低一些,不要泡澡。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其实明天洗澡比较合适。”
饮酒后血管扩张,血糖下降,用热水洗澡或许会引发多类隐患。
三杯啤酒对很多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竹言蹊这种ADH分解能力差的人来说,摄入这些乙醇已经等量于旁人喝高了的效果了。
谈容解完扣子就适时了收手,他冲竹言蹊淡淡一笑,兀自换鞋走去厨房。
竹言蹊还定在发懵边缘,碰了碰自己残留余温的手腕。
筠筠迈开了小碎步,哒哒哒踱到他脚边,小心翼翼挠了下他的裤角。
竹言蹊低头,弯腰轻点它的鼻尖,细声说:“等会儿再玩好不好?我先去浴室冲个澡。”
去冲个澡,冷静一下。
冷静完了估计也是去找谈容,没法立即来陪筠筠玩什么。
竹言蹊心虚挪开视线,不好意思再看筠筠的眼睛。
他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换鞋走向主卧,途径厨房时,余光状似不经意地往门里一扫,瞥见男人劲挺的身影,又忙不迭垂下眼,闷头进了房间。
温热的水流由花洒细密倾下,慢慢浸透他的头发,沿着鬓角颧骨,蜿蜒至精瘦白净的胸膛。
竹言蹊掬了捧水拍到脸上,脑中枢像生了锈的齿轮,嘎吱嘎吱笨拙运转,其间迸溅出细微的火花,灼得他整张脸都跟着发起烫来。
谈容竟然知道他叫什么。
谈容竟然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学生。
谈容竟然知道他一直在对他扯谎演戏。
不对,应该说,谈容在他疯狂飙戏的时候,竟然还佯作不知地和他演起了对手戏。
竹言蹊使劲儿搓了搓张脸,心头猛跳。
啊啊啊啊已知的信息量数据庞大,挖掘价值极高,他越挖脑子越乱,齿轮锈口愈发噼里啪啦,火星子四处飞溅,烘得关键信息也火热起来。
——谈容对他说出暧昧的话,做出暧昧的举动,先决因素是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不是两人有假师生的这层关系在。
让喝醉酒的人透支思考能力,无异于让文科生裸考大学高数。
竹言蹊正抱着脑袋跟自个儿过不去,哗哗的水声里突然穿杂出叩门的脆响。
“言言,你洗得太久了,尽快出来,不然过会又得头晕。”谈容的声音隔着门板,模糊传进竹言蹊的耳朵。
竹言蹊下意识瞟向浴室的房门,张嘴应声:“……知道了,马上就好。”
应完他又捂住了头,用力挠抓湿漉漉的头发。
以前被叫小名没觉得怎样,现在再被谈容这么叫,他直想弹起来跳脚。
事到如今他才醒悟,怪不得谈容没管他叫过“陈嘉尧”,从来只言言来言言去的叫他,感情原因是出在这里。
生怕谈容再来唤他小名,竹言蹊胡乱抹了遍沐浴露,冲洗干净离开浴间。
他换好睡衣,磨磨蹭蹭走出房间,挪近厨房的门边。
谈容站在岛台前,手里拿着厨用剪刀,正将葡萄剪下果蒂。
他买的是盒装的免洗葡萄,不需要反复清洗,但由于果实饱大丰满,贴得很紧,剪起来非常考验耐心。
竹言蹊在门边站了片刻,到底没法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他对筠筠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摸摸鼻子走上前,从谈容身后歪出脑袋:“谈……”
话一出口,竹言蹊不免卡顿了一下。
他习惯了叫谈容教授,张嘴就想蹦出“谈教授”的称谓,可换作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我帮你一起吧。”竹言蹊索性跳过,直入主题。
谈容把家里的两串葡萄都拿出来,已经剪去了大半,只剩很小一坨缀在果蒂末端。
“榨汁需要这么多葡萄吗?”竹言蹊问。
鲜榨果汁也要添加适量的纯净水,并不是单纯只用水果本身,十来颗葡萄就足够榨出满满一杯了。
谈容动作没停,眼神示意他看对角厨台的扎壶:“你自己取个杯子,想喝多少倒多少。你现在不能喝冷的,我只加了温水,味道可能会偏酸一点。”
葡萄榨汁前切半、剥皮再去籽,哪个步骤都很耗时。
谈容当然清楚自己需要用到多少原料,剪够数量就先处理果肉,早把果汁榨出来了。
竹言蹊愣了愣神,在谈容的持续示意下走了过去,听话乖巧地倒了半杯。
再回头,谈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替他抽出折叠梯凳,安稳架在厨柜旁边。
这次不用谈容示意,竹言蹊自觉端杯坐了上去。
他小口啜饮,盯住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看他把葡萄逐一剪下。
“既然已经拆了盒,干脆全部洗出来。”谈容解释两句,轻笑又道,“不摆进果盘放去客厅,恐怕就算等它烂了,你也想不起来把它吃了。”
竹言蹊的懒不止体现在学习上,还映射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单是吃水果这件事,能吃不用剥皮的,就绝对不碰必须剥皮的,能吃已经洗好的,就绝对不碰还没洗过的。
谈容对他小习惯的掌握,怕是比当事人还要透彻。
竹言蹊被对方细致入微的体贴撩拨了无数次,这次固然也不例外。
他颤了颤睫毛,温吞地喝了口果汁,缓声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你学生的?”
“这个问题,我不能正面回答。”谈容剪下最后一颗葡萄,将光秃秃地果蒂丢进垃圾桶。
竹言蹊刚以为自己被他堵了话头,就听谈容又说:“因为这件事不用发现,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