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大学是典型的平时一问三不知,期末逼急了抱佛脚,还能一举夺下奖学金的那类黑马。
他缺的不是老师教他,是能够看住他,不让他撒欢偷懒的人。
谈容听得认真,慢慢点了下头。
袁易阳以为自己得到了理解。
没想到谈容随后说道:“如果不用上课,单纯只是更换学习地点,那他不愿意很正常。”
袁易阳:“…………”
敢情得到理解的另有其人?
得到理解的竹言蹊来了精神,忍不住偷偷多瞄了谈容一眼。
谈容察觉到身旁人饱含期待的小眼神,从容道:“最近气温不稳定,刚要开始回暖。不堵车的话,江大离这里至少三十分钟的车程,算上吃饭和打车的时间,他要比平时早起很多。外面天亮不久,又那么冷,他怎么会愿意到华阳自学呢?”
竹言蹊眼睛噌地迸亮,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弧度。
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他坚决跟能说善辩的谈教授站在同一阵营。
受依赖性心理驱使,竹言蹊不自觉地朝男人那边歪了歪头,隔着桌子对袁易阳频率极快的小幅度点头。
袁易阳:“…………”
他太难了,他指定是一道被友军孤立的高数题。
被孤立的错觉还没结束,侍应生已经将竹言蹊的舒芙蕾,连同三人的饮品一并送上。
不得不说,排单速度较上次光顾快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谈容过来坐镇的缘故。
袁易阳喝了口咖啡,让自己头脑冷静了一下,不再被乱七八糟的既视感带偏:“你是不了解他的日常作息,不提他每天几点睡、几点醒,反正早饭基本不在他的三餐范围之内。他的早点起床跟正常人的不一样,那时候的室外温度绝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低。”
“既然他起床原本就比别人晚,让他去江大的自习室看书,不是更合适吗?”谈容语气像建议,立场却坚定,“路上花费的时间,足够他多看几页资料了。”
竹言蹊咽下嘴里的舒芙蕾,舔去唇边的奶油,无比赞同地继续点头。
袁易阳被他点头点得心累,无奈笑道:“多看资料的前提,是他肯耐心看下去啊。他头脑特别聪明,就是学习习惯不太好,自制力比较差。凑巧我被调来江城,我妈妈就委托我,帮忙照看一下。”
谈容端起咖啡,修长干净的手指被杯柄瓷质的光泽映衬得格外好看。
他小啜一口,偏头对竹言蹊道:“监工?”
男人说话时,仍端着一副沉稳如山的面容。
竹言蹊冷不丁和他对上眼,没能及时缓过神,隔了两秒才意识到,谈容居然在对自己说玩笑话,连调侃用词都跟他如出一辙。
他“嗤”的笑了,附和说:“没错,他就是我妈请来监视我的。”
谈容也轻轻笑了一声。
眼角线条稍许舒展,天生冷肃的眉眼轮廓跟着柔和了一瞬。
袁易阳坐在旁观者的角度,将两人的互动细节尽收眼底。
他屈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忽然产生一个很难令人信服,并且十分大胆的念头。
玩笑过后,竹言蹊扭头坐正,谈容也收起蜻蜓点水般的笑意,重新将眼睛对准对面的袁易阳。
他视线转移得太过流畅,眼神也足够的磊落坦荡。
袁易阳在那样的注视下,又不禁心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竹言蹊对谈容有好感,潜意识里把两人的言行举止夸张化了。
他暂时压下心头的动摇,顺着竹言蹊的谐谑笑着说:“你当我乐意监视你?我每天的工作量也是很大的,忙都快忙死了,还得分神去管你。”
当着谈容的面,竹言蹊不好耍贫太厉害,让袁易阳没台阶下。
他叉起一块切半的草莓,单冲对方不服气似的撇了撇嘴。
袁易阳也正有翻篇的打算,适时而止。
谈容却在翻篇之际对他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想法。”
竹言蹊和袁易阳听了,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正式开学时,校方给我配了一间办公室,在商学院的东主楼,离校东门不远,出入也方便。”谈容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把办公室的备用钥匙给他,让他去那里备考。”
这里的“他”指谁,简直毋庸置疑。
竹言蹊眼神懵了下,有点消化不良。
倒是袁易阳眼褶动了动。
不过他眼前支着镜片,丁点儿的脸色变化看不清明。
“我每周课时不多,一共只有六节课,虽然课后不完全清闲,但比起你,时间相对充裕一些。”谈容战略性忽略公司事务,“说不定,还能抽空看看他的考试资料,试着梳理知识要点。”
倘若这话换到别人嘴里,听起来绝对像个笑话。
学都没学过,谁敢说自己可以梳理重点。
考制新改革,题库刚换血,大小机构的“押题卷”都改名叫了“模拟卷”,三大本砖头书,每一页即是考点。
然而这话出自谈容的口,袁易阳还真相信他能做到,毕竟眼前这位领悟力超群,当年包揽竞赛奖项也是出了名的狠。
揽奖大户谈教授想到什么,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些,又似乎没有:“反正,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学生了。授业解惑,也是职责所在。”
他对袁易阳说完,转向肩侧的竹言蹊,问:“你觉得呢?”
他觉得?
袁易阳本能看过去,接着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竹言蹊手里捏着甜品叉,本想挑起碟上的最后一块吃掉,听了谈容的话,半道又把光溜溜的叉尖咬回嘴里。
单薄的耳骨粉扑扑的,底下坠着一点红。
可能是被灯光打的,也可能是充血充的。
袁易阳撇眼望出窗外,给自己改编了一句经典电影台词。
——人家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轮得到他这妖怪打扰?
第10章 微信
=剧情走向始料未及,堪比野马脱缰。
竹言蹊出了咖啡馆,被小风拍了一脑门,这才彻底缓过劲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老天爷,自己竟然真的答应了。
刚刚问他“你觉得呢”的男人在他身后,影子紧贴他的脚步。
袁易阳是最后一个走出去的,停步对谈容说:“我晚上还有一节大课,脱不开身。改天约个时间,我再好好谢你。”
“客气。”谈容言简意赅。
作完别,袁易阳向竹言蹊飞去个“走了”的眼神。
竹言蹊同样回了对方一个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背对风口,后脑勺的头发被风顶得支棱起来,活像一只濒临炸毛的猫崽。
袁易阳咧嘴笑了,指指他脑袋,又冲谈容点头示意一下,转身走往华阳所在的B座写字楼。
竹言蹊接收到暗示,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镇压一番乱毛。
有人先他一步,单手盖上他的头顶,顺毛一般,由上往下呼噜了一遍,还趁便把他带到自己的另外一侧。
谈容:“走吧,我送你回去。”
身后吹来的风被男人严实挡住,随即断了续航能力。
竹言蹊感觉自己的头发顿时安分了不少。
今天多云,空气湿冷,谈容的掌心却带着股干燥的暖意。
隔着那层短短的头发,源源不断地输送进脑后的那片皮肤。
竹言蹊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两步,清清嗓子道:“不用了,谈教授,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今天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谈容听了脚步没停,边走边低头问他:“你不住在学校附近?”
“在是在……”竹言蹊只好也跟着他继续走。
“那有什么可耽误的。”谈容轻笑,取出车钥匙按了下,停在近处车位的一辆黑车短促响了两声,“我住的地方和你同方向,顺路而已,你不用担心。”
这是竹言蹊首次近距离看到谈容的座驾,上次见时隔着将近十米,只看了个黑色车头,而他今天所站的位置,能够将侧面的车身线条看个真切。
他不太懂车,但也不是完全的小白。
眼前的这辆车轴距稍宽,肩线延展流畅厚重,显出偏似光泽感的深灰色,在外界光线晕染下与车身主色完美衔接,形成自然的双色过渡。
竹言蹊明明该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特殊内敛的车型,可他一跟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倒影对上眼,莫名感觉这角度有点眼熟,还偏偏记不清眼熟的点在哪里。
谈容拉开驾驶位的车门,下巴往副驾驶一抬:“上车吧。天阴了,待会儿恐怕还有小雨。”
天上的确积了层灰扑扑的云。
至于会不会下雨,天气预报也说不准。
竹言蹊被打断思路,从车尾绕到另一边,依言坐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
谈容开了车内空调,却没有立即起步。
他打开前置柜,拿出一串钥匙,拆下其中一把,递给竹言蹊:“办公室的钥匙,给你。”
竹言蹊稍怔,伸手接下。
“东主楼顶楼,出了电梯,左数第五间。”谈容将其他钥匙丢回柜里,熟练将车倒出车位,驶进世纪大厦楼前的主干道,“门边有一盆虎皮兰,不难找。”
“好的,我记住了。”竹言蹊捏着钥匙把玩一圈,忍不住问道,“……谈教授,你真要辅导我考试啊?”
“你想让我辅导你吗?”谈容掌稳方向盘,不答反问。
竹言蹊轻细地“唔”了声,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老实说,在咖啡馆听到谈容的那番话,他第一反应不是惊吓,也不是紧张,率先涌进他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妈是个机会,他得牢牢抓住它。
现在回想,他怀疑自己快成精神分裂了,一方面希望谈容别把他当作自个儿学生,一方面又挺享受谈教授对学生的这份照顾。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他偏偏贪心不足,哪个都不肯落下。
“别怕,想去哪里看书都随你。”谈容不强求他回答, “我只是把钥匙交给你而已。万一你哪天起得太晚,去自习室占不着座,至少还能去我办公室凑活一下。”
竹言蹊转头看他,眼底映出男人冷冽俊朗的侧脸。
“当然,我也不会向袁易阳打你的小报告,这点你可以放心。”谈容目视前方笑了笑。
竹言蹊闻言也笑:“那如果我考试考砸了,你不就要替我背锅了?”
“会不会背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对袁易阳说的那些不单是玩笑话。”谈容语气平淡,“你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被家里管束很正常。我理解你,也尊重你。”
竹言蹊抿了抿嘴角,捏着钥匙多转了半圈。
他正想点头,又听谈容说:“不过,如果你哪天打算去办公室了,记得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
竹言蹊停下转钥匙的动作,精准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前方的十字路口恰好亮着红灯。
谈容停车,看向他,面无波澜地问:“对了,介意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竹言蹊也看向他,将钥匙完全握进手里,答道:“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
谈容拿出手机,解锁递给他,示意他留下号码。
对于现当代青年来说,手机可谓是稳占隐私榜榜首的私人物品,轻易不能交到别人手中。
竹言蹊本着管住眼睛管住手原则,没有直接切进会显示通话记录的拨号页面,而是点开桌面下方的电话簿,新建了联系人。
光标在姓名一栏反复跳动。
竹言蹊实在不想留下陈嘉尧的名字,干脆眼一闭,牙一咬,飞快打上“言言”两个字,再逐位输好自己的手机号码,不给自己反悔机会地按了保存。
保存成功,竹言蹊拨了一遍自己的号码。
短暂延迟后,他的手机亮起屏幕,显示出一串陌生的数字。
竹言蹊挂了电话,还回手机。
路口的红灯变黄,眼见着马上跳成绿色。
谈容顾不上多看,随意将手机靠进扶手箱的储物盒,问:“你的微信是这个号码吗?”
“对,一个号码。”竹言蹊想了想,复制谈容的手机号,粘贴到微信的朋友添加,果然搜出了对方的名片。
微信名是不认识的外文拼写,头像是一只正对着镜头拱鼻子的乳白英短。
脸盘胖嘟嘟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左眼写着“可”,右眼写着“爱”。
连脸上的八字面具都极其对称。
竹言蹊放大看了一会儿,发送添加请求:“谈教授,我刚刚加了你微信,你有空的时候通过一下?”
“好。”谈容应道,眼底要笑不笑。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三声,不出所料地听到竹言蹊问他:“教授,你头像的那只猫……是你自己养的吗?”
那张头像截取自照片,没有刻意的挑角度,一看就是日常生活中随手拍的。
谈容眼底彻底漾起笑意,说:“是。之前偶然路过一家猫舍,觉得合眼缘,就干脆买下了。”
竹言蹊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感慨叹词,接着赞叹:“太可爱了,你把它养得真好。”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带着点羡慕。
“喜欢猫?”谈容故意问他。
“当然喜欢,我从小就想养一只猫。”竹言蹊说着撇撇嘴,“但是我妈老是不同意,她说她有动物洁癖,有猫没我,有我没猫,回回让我自己掂量。”
他能怎么掂量?只能憋住了不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