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了一大圈毫无所获,气急败坏跑回来指着兰姐骂:“我草你妈!我儿子没了!你赔我儿子!”
兰姐眼睛一瞪:“哎呦这年头,自己儿子一身伤都不领来医院看看,警察给买牛奶、我们医生一分钱都没收给他治,结果你还来撒泼!再说了,你说是你儿子就是你儿子?这样,我报警,让警察来查查你们两的身份证,再查查我们监控,我们整个医院都是有监控的,谁没事干吃饱了撑的拐走你儿子啊?”
此刻,没事干吃饱了撑的焦哲正带着孩子一路狂奔,刚才已经和孩子爸爸秦大志通上话,那边激动得泣不成声,孩子是在放学路上不见的,家里这半年多几乎跑遍全国疯狂寻找。
焦哲摸着贝贝的头:“叔叔会送你到舞阳休息区,你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找你,现在正坐最近一班高铁往回赶,所以一会儿是姑姑秦小蕊在休息区接你,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还记得姑姑吗?”
孩子使劲点头。
“兰姐!”焦哲蹦过来,一脸调皮的笑:“下班了一起吃个饭呗,我想跟你说个事儿,也正好谢谢你!”兰姐把头扭到一边,拖着长音道:“是——正——好——谢谢我啊!这种顺便的事儿我可没什么兴致。”
“我错了兰姐,”焦哲啪地立正站好:“报告兰姐,我有特别重要的事向兰姐汇报,定了伊德亭的日本料理店,好好感谢兰姐一直以来都这么帮我!”兰姐噗嗤一笑:“这还差不多,我去换件衣服,正好也快下班了。”
进了包间,兰姐一下子愣住,一个很帅的小伙子先等在里面,皮肤白皙、眼睛笑起来又细又弯,长得非常端正;看到她进来,有点紧张地立刻起身:“兰姐好,兰姐请坐吧。”
“石远?”兰姐脱口而出:“你也在这里呀?”
焦哲和石远都愣了。
焦哲拉开椅子,帮兰姐把脱下的大衣挂起来,一脸疑惑坐下:“兰姐你还天天说自己老年痴呆,怎么记性会这么好?”
兰姐笑眯眯看着石远:“还不是因为他帅!虽然送过来时昏迷着,可是这长睫毛、这高鼻梁、这比女孩子还精致的小脸,你不知道小赵她们叨叨了多久!小赵还说等他醒了就坚决不再来给他打针,不然一定会扎偏,还不如趁着昏迷偷偷摸几下。”
石远的脸刷一下通红:“……哦……”
焦哲则露出“不愧是我狗子!”的骄傲和“以后小赵她们再摸我家狗子就把手给剁了!”的气愤。
烤鳗鱼、三文鱼刺身、天妇罗、寿司……,焦哲把兰姐面前的碟子堆成了山:“兰姐你多吃点,对了,后面那男的又来了吗?有没有再找你麻烦?从明天开始我会把班都换成和你一样的,紧紧盯着他。”
兰姐摇摇头:“不用折腾了,那人有没有身份证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没有那孩子的身份证,而且咱们做的一点儿也挑不出错:石远送孩子来医院,牛奶都是自己掏钱买的,交给医生后有新任务就离开,没问题吧?焦哲你包扎好之后按时下班,咱们可是一分钱没收就治疗,也没问题吧?哦对了,主任说你干得漂亮,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费用就从科里走;至于孩子乱跑,那他渴了去喝水、又贪玩跳窗,咱这儿可不是幼儿园和学校,哪管得了啊!而且,”兰姐挤挤眼睛:“我昨天去监控室,说有个东西找不到让他们帮我查查下车时带没带,老刘师傅把监控一放就出去吃饭了,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点儿都没有拍到那孩子,你开车出去时也完全看不到他。所以,你们都放心吧!”
焦哲举起杯子:“兰姐,我刚分来医院时没钱租房子,是你和姐夫让我在你家住了好几个月;之前几年春节我不能回家,也都是你送汤圆给我吃,有一年还是在你家过的年。这次又是兰姐帮我周旋打掩护才最后救了那孩子。我和石远替他和他的家人,谢谢兰姐!”
三人使劲碰了杯子,一饮而尽。
刚工作时焦哲十分贫穷,是那种投入相同的时间精力学费和出来后领到薪水的性价比里、贫困大使级别的穷,到手的钱没多少、大小伙子还总饿。饶是把计算器按得噼哩啪啦响,还是很悲伤地发现能顾上吃就不太能顾上住、能顾上住就肯定吃不饱。
后来他灵机一动想到一招:主动要求多值夜班,不值夜班时就蹭住在急诊室当晚闲置的抢救床上,擦擦血污和呕吐物倒下就能睡,半夜来病人了再睡眼惺忪去挂号大厅另找个地方,所有行李随便卷一卷全塞进更衣室里。
几次后被兰姐发现,说让焦哲帮他们夫妻两辅导孩子小雨的功课,就把他带回了家。焦哲知道这是兰姐好心找的借口,但当时实在困窘就厚着脸住下来。熬到第四个月转正了,薪水终于能将将租个小破单间,这才没有继续麻烦兰姐一家。在他心里,兰姐就是这个城市最亲的人。
酒过三巡,兰姐款款放下杯子:“好了,该我说的我都说完了,下面,是不是该你们说了?”
☆、第 14 章
焦哲低头一笑,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望向石远,正要从头到尾好好跟兰姐说一说,兰姐却又开了口:“要不你等等,让我先猜猜看。”
“大年三十那天,咱们院接诊了连环车祸的11个伤者,差不多一两个小时之后,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挤满了乌泱泱焦躁不安的家属,初一上午,有出院的、有伤重不治的,家属少了一大半,等到下午,整个走廊和临时休息室只剩下三五个了,其中就包括这小子,”兰姐含笑冲石远努努嘴:“他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包上,所以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哪个里面正抢救的患者家属,后来觉得不对呀,因为他不像家属那么着急和慌张,而且每次病床被推出来,所有家属都一拥而上看看是谁,只有他,不是看向病床而是透过开关的门看里面的人。这就稀奇了!我让小陈去问他什么事,结果小陈还没靠近他就转头离开,我以为他终于不等了,但后来在窗边看到他站在急诊楼大门口摘了口罩吃东西,才发现这不是石远嘛。”
“初一下午四点多,你出来了,”兰姐看着焦哲:“我去大门口拿外卖,正好看见你倒在他怀里上了车,我就什么都猜到了。虽然他把自己捂那么严实,但眼神骗不了人,姐姐我当年也是谈过轰轰烈烈恋爱的啊!”兰姐看看焦哲、又看看石远:“我祝福你们。”
焦哲:……!
石远:……!
兰姐:焦哲你肯定打了好几天草稿头发都愁掉一大把想怎么跟我开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我冰雪聪明分分钟憋死你!
快九点了,焦哲打开门只看到客厅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和卧室门缝透出的些许微光,整个屋子安静异常。
平时他晚归进门,狗子要么在打游戏、要么在拼乐高,听见门响总会第一时间把手里东西一扔就噔噔噔跑过来,今天小朋友干嘛去了?
转头看见鞋柜门上贴了一张小纸条:哥哥,我这两天特别忙,有点累就先睡了。落款处画了一只咧着大嘴笑的小狗,鼻尖儿上点了一颗红心。字和画都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时的杰作。焦哲笑笑,从兜里掏出笔在那颗心旁边又添上一颗更大更红的心,蹑手蹑脚进了浴室。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卧室的门开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石远竟然已经上班去了。焦哲有点懵,昨晚怕吵到小朋友就在沙发上和二狗凑合睡的,以为早上依然会有公主抱和早安吻,结果不仅什么都没有、连人都没见。
勉强压下这巨大的失落感,焦哲无精打采爬起来去上班。
第二天下班后又是培训,和前一天晚上差不多时间回家,除了鞋柜上的小纸条换了内容,其他情况一模一样,实在忍不住很轻很轻推开卧室的门,灯光下石远熟睡着,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也不像生病的样子。焦哲挠挠头,好吧,我再忍。
第三天早上醒来,又看到空落落的卧室,焦哲真生气了:“石远!你这两天怎么回事?”石远电话里的声音倒很正常:“哥哥对不起,有个高级别的会议这几天在江林开,我们全队都要早出晚归随时待命,还有两天就结束,哥哥别生气嘛!”焦哲泄了气,自己忙起来不也是回家跟尸体一样倒下就睡,还责怪小孩儿干嘛?“那你按时吃饭,一定注意安全。”有点悻悻地挂了电话。
谜底是第三天中午时被世锦揭开的。
世锦终于靠着焦哲的饭卡活到发工资那天,很大方地说要请兰姐和他喝奶茶,可队排了一半就慌慌张张跑回来,焦哲不满地斜了他一眼:“怎么还肉疼舍不得了?我都没要大杯,也没让你加珍珠和椰果!”世锦表情严肃地一屁股挨着他坐下,从兜里掏出抖音飞快搜索,点开个视频后拿到他面前。
视频的名字是:“醉汉嚣张打交警、围观群众见义勇为。”
石远背对着镜头正在抄违规停放的车牌,突然伴着不堪入耳的骂声,一个醉醺醺的彪形大汉闯进镜头,一拳狠狠砸向石远肩膀,石远侧身躲开回头跟他解释什么,但是大汉仍然骂骂咧咧,猛地把他推倒在地。看得出石远一直在忍,此时周围群众开始有看不过眼儿的,待大汉还要再上前时被几个人合而围之制住了。
后面播了什么焦哲已经看不到,他眼里只有小朋友站起来时,右胳膊肘部的浅蓝色制服,已经被血染透。
歪歪扭扭的字和画、费尽心思不和他碰面、早上电话里声音虽然平静但熟悉的太极拳音乐背景,都有了解释。
焦哲觉得有点晕,他闭了闭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下,但“视野”里仍然是那一片刺眼的红、和石远站起来后忍痛的、苍白的脸。他三五下脱下白大衣:“兰姐,帮我跟主任请半天假;世锦,把衣服给我扔柜里。”
房门打开,石远目瞪口呆看着风尘仆仆进来的焦哲。
桌子上一片狼藉,有带血的棉签和纱布、有歪倒的药瓶、有刚刚绑好但乱七八糟的绷带。石远下意识想把胳膊藏到身后,焦哲已经坐下了:“我刚刚给你们单位打电话,才知道这两天你都休息。所以,”他深深叹了口气,捧起石远的脸:“你不仅装睡避开我、还一大早爬起来在小区里坐着、直到看见我出门才回家?”
石远心虚地舔舔嘴唇:“……哥哥对不起……,我是怕你担心,反正伤得也不重……”
话没说完自己就被搂进怀里,半天听到哥哥有点发颤的声音:“第一次见面你就因为不想撞我让自己受伤、后来又为了见我去教江世锦那个大笨蛋滑板,不仅摔伤腿晚上又吃辣吃到胃疼、然后大冷天浑身冻得冰凉给我送钢琴会的票、还有那天兰姐说了我才知道大年初一你在手术室外站了整整快一天等我。”焦哲使劲搂住他,搂得他快喘不上气了。
“可为什么你有事了却不告诉我、而是躲起来自己扛?如果说上次婆婆出事时咱两还没那么熟,那这次呢?如果今天不是世锦发现了,我还傻乎乎以为你就是累了想睡觉!石远!你特么到底拿老子当什么啊?!”
石远慢慢伸出左手也搂住他:“哥哥好凶,可是我很高兴。”
“高兴个屁啊!”焦哲使劲揉着小朋友的头发:“我先看看你的伤,然后再跟你算账。”
石远被勒令躺在床上,焦哲发现他还有点发烧,
端着饭菜走进卧室,焦哲板起面孔:“狗子,趁着饭菜晾一晾,我要说几句话。”
石远坐起来,发现试图用嬉皮笑脸干扰无果后,立刻换上“哥哥请讲我非常乖巧准备好了洗耳恭听”的表情。
“这次哥哥做得也不对,我太粗心了。中间任何时候摸摸额头就能知道你在发烧,但是我都站到你身边了竟然都没伸手;还有你的字虽然难看,但是歪歪扭扭成那样怎么就没想到是胳膊不方便?今天早上打电话时也是,背景音乐明显是在小区或者公园里,你再怎么巡逻也不能这么深入吧?平时看病人我都没这么粗心,但是对你,我竟然无视了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必须检讨必须改,我会努力细心起来。”
“哥哥你没错,是我故意躲你的,你哪能一下子想那么多?”石远眼睛眨巴眨巴。
“说到你故意躲我这条,错误要严重一万倍!”焦哲用勺子在桂圆粥里疯狂戳戳戳:“如果再犯,一刀两断!”
石远使劲点头,态度诚恳;马上又摇头:“不要!”
“不过,你会经常遇到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用勺子慢慢搅动粥降温,焦哲抬头问他:“我后来又看了一遍视频,他骂得特别难听,你忍得脖子上都暴青筋了说话还是很平静。”
石远微微低了头:“经过上次婆婆那件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以后,我就想明白了,身边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垃圾,但我不能因为这些垃圾再放任自己情绪失控,这样一时爽了,但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或者身边很重要的人、再或者是身上这衣服代表的形象。既然跟哥哥约好了要一辈子走下去,我就必须得尽快成熟起来,不能再任性妄为。”
他又笑了笑:“其实这个问题,上次在急诊室看到有个人在你桌上摔东西那次,我也问过,哥哥还记得吗?”
焦哲点头:“记得。”
“你当时没有回答,说实话我还挺笑话你的,可是经过这次婆婆的事,我发现……”石远突然住了嘴。
“发现什么?”舀起一勺粥送到唇边,焦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