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瑞在旁边一直点头,很期待地看着毕千念。
毕千念有些窘迫地说,“我下课给你们答复吧,行吗?”
姚洌说好,又笑了下,“来吧,别的公主我也不乐意娶。”周围人笑了几声,正好铃声响了一个个都回了座位。
毕千念纠结了半天,实在不愿意穿成公主,又觉得拒绝了有些抱歉,课上传了个纸条给刘敬扬,问他确定当后妈没。
刘敬扬传了一大串问号回来,下了课就暴起问姚洌,他不好意思凶王思瑞,只能跟姚洌对骂了一节课间。
猛虎难敌悍妇,刘敬扬认输了,骂骂咧咧地坐回座位,毕千念在旁边被姚洌友好地扫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又像是被吓得应了好。
这事他没好意思和宁展眉说,太羞耻,只告诉他参加了班上校庆活动,琢磨着怎么让宁展眉在自己班表演的时候别在台下看着。
一班的节目朴实无华,集体朗诵《沁园春·雪》,宁展眉满不在意,“老李安排我领读。”原因很简单,他北方来的普通话最标准,发音底气足,没有水云市本地学生的难处。
几个年级都在热热闹闹地做演出准备,操场空地和篮球场从早到晚群魔乱舞,有的班级还藏着掩着不让别班的人见到,保持节目的神秘感。八班就挺神秘,不过不是为了神秘感,是照顾几个男生的面子。
刘敬扬这段时间总唉声叹气,每天都要对着姜超那张故意板着的僵尸脸问世界上哪个女人最美,然后被浓重的播音腔回一句,“当然是您了,我的殿下。”姚洌还说这样有利于培养自信,他懒得和她吵,今天为了续命逃了节化学课去操场打球了。
一班和六班都这会儿是体育课,他凑到一班宁展眉旁边准备一起打球,宁展眉朝他打招呼,“哟,逃课呢?”
“是啊,”刘敬扬碰了篮球精气神好点儿,“你没事来球队一起练练?老孟还挺想你。”
老孟是他们球队教练,这会儿还在操场上,正在带六班的体育。
“成。”宁展眉扣了个篮,许昀接过球,一班几个和刘敬扬围着球场跑了起来。
几个人水平都不赖,满场跑着,交流也不多,进了篮就吹声口哨,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围坐在阴影底下笑眯眯地看着,老孟解散完六班来也看了几眼,笑骂了几声接水喝去了。
场上的男生都脱了秋季校服的外套,风呼呼地吹鼓少年人宽大的T恤,冷冽地从袖口钻进去,又滚烫地从腰间滑出来,一身蓬勃的汗。
休息的时候刘敬扬注意到六班在一块树荫下排练,他问宁展眉,“诶,你们班不抽体育课排练啊?”
“不练啊,”宁展眉喝了口水,手来回扯着宽大的T恤扇风,“就晚自习课前一起在班上站着念个两三遍。”
刘敬扬知道一班是诗朗诵,他叹了口气又伤心起自己的遭遇,宁展眉想起什么接着问,“诶,千念说他参加校庆?”
“啊。”刘敬扬应了声,想起这人和毕千念关系不一般,“你要问他演什么么?那不行,他嘱咐我千万不能跟你说。”
宁展眉笑了声,“行吧。”
这几个聊完本来准备继续打球,但六班那块好像出了什么差错,闹得动静有些大,刘敬扬八卦成精,奔着热闹凑过去了,把宁展眉丢在一边儿。
“你要不想跳就别参加,同一个动作我起码纠了六遍了,真做不会吗?”童稚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他对面站着孙畅语。
孙畅语哧笑一声,“都跟你一样学过跳舞就简单了呗?都会了还教什么啊。”
童稚沉下脸,“班上就你在这里老出毛病,这不是经验问题,是态度,你看我不顺眼也没必要拉着十几个人跟你一起拖进度吧?”
“谁他妈看你不顺眼了?”孙畅语被说穿后有些恼怒,“自己教得不好就说我针对你?有病吧,通融一下没跳过的不行么?你多厉害啊。”
童稚气笑了,“再说一遍,幼儿园都能分清左右,也要你单独练了,大家等了,你还跳错。上一小节也就你一个人手伸不直,勉勉强强算了,今天又来这一套?不是故意的谁信?脑子有问题就趁早去医院看看。”
刘敬扬知道孙畅语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也没见过他这样刻薄地针对一个人,一时间也皱了眉。
“你他妈说谁脑子有病啊?”孙畅语突然提高音量,一班六班的都围过来看,被人围着他声音更大了,“是,我就看你不顺眼,一个男的从小跳舞,你还挺得意?”他嗤笑一声,“娘们儿唧唧的。”
周围人倏地静了,宁展眉和许昀听了动静也皱着眉走了过来。
童稚气上头了眼睛有些红,刘敬扬想拦,但孙畅语看童稚红了眼睛的样子更加得意了,“哟,哭了,别吧。不知道的以为我多欺负你似的。”他又小声说了句“死娘炮”,音量不大但足够靠近的人听清。
刘敬扬已经要揽着人走开了,童稚要他别管,他盯着孙畅语,“我娘?好,你说说什么是不娘。”
孙畅语从上到下扫了童稚一圈,不屑地说,“反正不是你这样儿吧?跳舞扭得跟花儿似的,拎得动书包么?不要你找个男朋友提吧?”
宁展眉听罢皱了眉想去调解,许昀把他拦下了。
童稚红着眼睛点点头,“好,比力气,你跟我打一架,谁输了就去主席台上喊三遍我是傻//逼。”
孙畅语还想和他胡搅蛮缠,但童稚已经冲过去勾了他一拳。
“我操//你大爷!”孙畅语被打了一个趔趄,瞪红了眼,马上蓄力准备回击,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圈。
童稚眼睛还红着,他纯粹就是情绪上头的生理反应,这会儿打起架来一点没含糊,孙畅语返身冲过来要打他的小腹,被他躲过去抬脚踹到地上了。
“我靠?”刘敬扬看呆了,“这是童稚?”
宁展眉也有点难以置信,他预料到会打架,估计童稚打不过才想着去劝的,没想到半分钟童稚就把高瘦的孙畅语放倒两次了。
许昀在旁边冷着脸说,“他初中去日本旅游回来学了一年空手道。”
旁边几个听力他们对话的沉默了,只发出了几声“我操”。
几分钟下来孙畅语应该是骨折了,跪在地上没起得来,童稚右臂被他抡了一下,有些发麻,但表面看起来没受伤。
“诶!干嘛呢!”老孟接了瓶水回来就看到操场上围了一圈人,里头两个好像还在打架。宁展眉和许昀让开道让老孟进来。
看热闹的人都大着胆子没散,老孟把孙畅语捞了起来,沉着脸指着童稚和刘敬扬,“你,你,跟我去办公室。”
童稚红着眼睛黑着脸跟出去时看到宁展眉和许昀,宁展眉朝他道了声“牛逼。”童稚笑了下,旁边的孙畅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挂在老孟身上阴沉着脸看了眼宁展眉,说了句“死同性恋。”
这几个挨得近的都听到了,许昀下意识拦了下宁展眉,但宁展眉并没有动作,只垂眼看了眼孙畅语,没有回话。
第37章
“我操,太帅了。”刘敬扬是目击者,又是球队的,老孟熟悉他,要他还原了刚刚两个人打架的过程,说完就放他回班上了。
他凑到毕千念旁边,已经说完了童稚KO孙畅语的全程,“我真的惊了,太飒了。”又啧了两声,“真没想到孙畅语是这种人啊……在球队那会儿也只偶尔和人拌嘴,今天这话说的……真难听。我问了六班几个,说他跟童稚一直不对付,不过基本上是他单方面嘴碎。”
毕千念皱眉听着,“他受伤严重吗?”
“严重啊!我看是骨折了,脸有一半肿起来了。”刘敬扬答,看毕千念白了脸又马上反应过来,“哦你问童稚?他没事,就右臂挨了下,好着呢。”
毕千念点点头,“老孟……好说话吗?处分会不会很重?”
“那肯定得报到教务处的,老孟也不顶事。”刘敬扬说,“不过他肯定不会看孙畅语在球队就帮他说话,你放心。我估计得通报批评吧,记过不一定,得看。”
毕千念听罢叹了口气说好,已经准备抽空帮童稚写检讨了。刘敬扬斟酌了一下,“千念。”
“嗯?”
“你和宁展眉……跟孙畅语有过节吗?”
他不解,“没有,都没说过话。怎么了?”
“就,一班刚刚也在上体育课,”刘敬扬声音小了点儿,“孙畅语被拎出去的时候看宁展眉跟童稚有交流,对他说了声……嗯……同性恋之类之类的话。”
毕千念反应了会儿,对刘敬扬说了声知道了,刘敬扬嗯嗯两声继续传播童稚的英勇风姿去了。
晚上毕千念和宁展眉确认了一下这件事,宁展眉点点头说是,看毕千念皱眉的样子安抚他,“没事儿,就当被狗吠了两声,我没往心里去。”
毕千念摇摇头,“没,就是一种感觉。”他半张脸隐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下,“和我初中被柳静姝传同性恋的时候很像,被根本没有交集的人恶言针对,再三人成虎,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开始讨厌你。”
校园冷暴力没那么容易好忘,这次童稚打架和初中时他冲到班上揍周简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让毕千念很容易地警觉起来,就像曾经陷入狼穴的草食动物根据经验对零星风吹草动的直觉。
宁展眉听罢也皱了下眉,然后捏了一下毕千念出了冷汗的手,叹了口气,“怎么办呢?这次可不是谣言。”
毕千念抬头看他,宁展眉果然笑了。
他眼睛有些长,冷眼看人很凛冽,笑起来显得很坏。
“别怕。”他对毕千念说,又问,“千念,你害怕吗?”
他像是问一件事,又好像不止一件事。
毕千念握紧他的手,垂着头没有笑,“我怕,被孤立排挤的感觉很难受,很……绝望。”
那是一段发声没有回响的沉默岁月,是灰色的,被钉在耻辱柱上时刻承受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刀光,将他的自尊和自信划伤。
他之前没和宁展眉讲全,周简坦白后两人彻底断了来往,毕千念一改以往包容的性子,鱼死网破学会反击编排他的人。一时间对别人的言语变得格外敏感,很容易发怒,又在事后懊恼自己情绪失控,变得非常焦虑,和心理辅导老师聊了几次后才缓缓变回原来温和包容的样子,也才在谈话间发现他的自我认知和认同出了不小问题。
是的,他当时并不清楚自己的性向,陷入迷茫,只一度觉得同性恋是非常可耻的,甚至或许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小孩也是很耻辱的。他觉得自己或许很烂,在罪有应得地受着惩罚,反击不过是维持自尊的徒劳抵抗。
宁展眉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毕千念想起宁展眉说过,“这也不应该成为你评价自己的一个标准。”
他抬眼看着彼时电话里朋友,如今可以全心信赖的恋人,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的手在自己手里,他在等待自己,等他向他走去。毕千念已然生出一腔勇气。
“但我不害怕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毕千念眼里熠熠地生出光亮,他又喃喃地说,“我不害怕自己是同性恋。”
喜欢上一个同性可耻吗?
当然不。
他手心出汗,路灯将他的恋人照得棱角锋利,那两道狭长的眼皮又钻进他心里,他听懂宁展眉的话了,紧接着生出一股破裂的阵痛。
毕千念终于将几年前深陷迷惘和自我否定的自己打捞起来,这不可耻,一点也不。他的确为孙畅语的话不假思索地感到不安与惶恐,为什么?他需要弄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宁展眉也在这样要求他。
他终于清楚地将过往的恐惧分裂开,被孤立当然值得害怕,然而他被孤立的确是因为他的性向吗?这两者并没有明确的因果,他被孤立,是造谣者的不良居心。
他没有错。
这是他的宁展眉,这是他坦坦荡荡的喜欢。
宁展眉怎么可能是他的耻辱?
毕千念迎上他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但难掩坚定,“宁展眉,我不害怕。”
我原来是怕的,但现在不了,因为同性恋不是原罪,“我喜欢你”这件事更加不是。
宁展眉是他的光明,是他斩断荆棘照彻四野的锋芒。
他们又一次再一次地在重重树影下接吻,宁展眉搂着他的腰轻轻环住他,就像接住了从铰链下挣脱的一个洁净无辜的孩子。
次日冉女士在十点准时抵达教务处,毕千念已经将事情和毕芊讲过了,毕芊对童稚虽然嘴上不饶,其实很护短,从高三过来在旁边盯流程,不能给童稚定得太重,这事虽然他先下手,但孙畅语的确恶言在先。她是一中出名的金牌教师,虽然不管纪律,说话却很有分量。
冉南雁和毕芊也算认识许多年了,童稚初中打架那次毕芊也出了力,她先对毕芊道了声谢,毕芊摇摇头,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
刘敬扬被当作证人传唤跟进去了,里头还有孙畅语的母亲和六班班主任,毕千念和许昀在外头等着。
“老师,你看看我儿子,被打成这样了!”孙畅语的母亲很愤怒地要老师看他儿子的脸,以及右脚的石膏。
教导主任在旁边说,“孙畅语妈妈,这事不能单看打架谁伤得重——”
“那不然呢!?”孙畅语妈妈感到不可理喻,“打成这样得负责呀!”
主任有些头疼,他是来商量处分的,不是来帮谁找场子的,“凡事都有个原因,他们是打架,不是孙畅语同学单方面挨打,童稚同学也受了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