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鸣转头循着光亮看去,在明灭变换间不自觉露出笑容,“说句什么?”
“新年快乐。”
“什么?”
“......”沈言那边也能听得到焰火声响,第一句问只当顾鸣没有听清,第二句问就知道他在使坏。
顾鸣笃定沈言心怀扰人清梦的愧疚、也不好欺负他一个病患,便大着胆子继续耍赖,“我生病呢,听不清。”
沈言叹了口气,近乎是纵容的说道,“顾鸣同学,新年快乐。”
这语调虽不及哄妹妹那样温柔,却已可算得上多情。顾鸣险些要心跳漏拍,原本就晕的头不免又更晕了几分。他深吸进一口气,尽可能平静的回话,“沈言同学,你也新年快乐。”
第8章
沈言回家两周的计划因妹妹Lisa的不舍而延长一周。
回国那天遇上天气不好,航班先是延误近2小时又在中途停靠换乘,致使本就漫长的旅途几经波折,耗得人人身心疲惫、气闷焦躁。抵达落地已是除夕凌晨,沈言气压极低的拿了行李往的士站走,却鬼使神差心起一个念头——立刻和顾鸣见面。
这念头陡然而生瞬息疯长,强烈得不给人半点推敲扼杀的机会。等沈言回过神时,电话那头已传来顾鸣轻快的声音,“沈言同学过年好啊!”
像一只手抚过心脏,莫名按下几分焦躁,沈言长出一口气,不掩疲惫的问道,“没在忙吗?”
“刚收工,正准备回家。”
“饿吗?”
“啊?”
“出来吃个宵夜?”
顾鸣沉默几秒,笑道,“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回来了。”
“回来了,刚下飞机。”
这话听来别有滋味,顾鸣一时优越感上头,抛开惊讶出言调戏,“哟,这么着急想见我?”
“嗯。”
“……”
沈言直言不讳,顾鸣登时失语。沈言不自觉勾起嘴角、用一贯冷淡温和却不容人拒绝的语气说道,“给你10秒考虑,是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接我。”
顾鸣还在为那句轻飘飘的“嗯”心口发紧,却听电话那头已开始倒数计时。
“10、9、8……”
顾鸣又是气又好笑,骂道,“沈言你有病吧!”
他音调里的笑太过明显,便只能让沈言有恃无恐得寸进尺,“7、6……”
“靠!”顾鸣举手投降,“我开车过来,你找个地方坐会儿等我。”
“行。”
顾鸣直觉中了圈套,咬牙切齿又骂了一句,却无可自抑被勾起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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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分钟后,顾鸣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等在站台边的沈言。兜帽羽绒服、仔裤运动鞋,短发、戴副眼镜、背一个双肩包、身边立一只灰色行李箱。站得笔直端正,俨然就是副回家过年的学生模样,比先前同学会上的精英嘴脸可爱不知道多少倍。
顾鸣提前发了车牌号过去,车灯双闪示意,沈言就拎着行李箱往车后走。顾鸣打开后备箱,沈言放好行李再开门上车。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却默契得教人心里发慌。
沈言上车坐定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吃什么?”
顾鸣目视前方专心驾驶,“大过年的又这个点儿,没什么吃的了。”
沈言叹了口气,“麦当劳总有吧?”
顾鸣拿眼角余光瞥来一眼,“也不用这么惨,带你去吃小馄饨。刚我问过了,还吃得上。”
沈言不动声色将顾鸣偷瞄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有吃的就行,我不挑。”
“你开餐厅还能对吃的不挑?”
“饿。不挑。”
顾鸣笑出声来,再次对沈言的“直线逻辑”无话可讲。
两人没再继续找话,气氛也未见尴尬。音乐声缓缓在车内流转,音量不高、类型很杂,古典、trap、乡村、流行,老得掉牙的有,从未听过的也有。沈言分析不出顾鸣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但车程之内并未出现让他难以接受的音符,沈言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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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一条老街路边、亮着橘色灯光的简陋小铺前停下,招牌上三个潦草大字:小馄饨。店内没有其他客人,老板正在接电话确认外送订单。
周围有很多网吧,大部分都没在营业,只零星还亮着几个灯箱。沈言推测附近有学校,居民楼里应该还住了不少外来打工的人。网吧做学生和打工仔的生意,馄饨铺做网吧的生意。如果味道够好,就还会有出租司机这类客源。以及,像顾鸣这种......职业属性特殊的食客。
“走吧。”
顾鸣压了顶鸭舌帽敷衍“乔装”,半长过耳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漂亮的下颌线条。他穿得很少,零下的温度,居然就只套了件厚呢西装。
沈言暗叹这明星真不好当,开口却说,“要不我把眼镜借你?”
顾鸣微微一愣,露出个真诚无比的笑容,“不用,你戴着好看。”随即长腿一迈先进店点单,心满意足把错愕语塞的沈言落在身后。
沈言心情微妙的跟进店里、在空调旁的一桌坐下。
顾鸣很快点完单过来,解释说道,“这家只卖小馄饨,还就一种馅,但味道是真好。平时两三点也不少人,我一般都在车上等着打包。”
沈言已从招牌字样和店内连张菜单餐牌都没有的状况大致猜到,点头表示并不在意。只漫不经心的看着顾鸣眉眼含笑的样子,暗暗猜想他对自己有多少好感。奈何周遭环境烟火气太足,顾鸣又这样姿态坦荡,气氛清白得就只像老友见面,半分暧昧也无处滋生。
热腾腾的小馄饨很快上桌,沈言早已饿得发昏当即埋头先吃。
顾鸣把桌边的辣酱胡椒香葱酱醋一一拿近,老妈子一样叮嘱,“喜欢怎么吃就自己加,不够我再点。”
沈言摘掉被雾气模糊的眼镜,似笑非笑看去,“你这是当我几岁?”
顾鸣先是一囧,又立刻反呛,“大的照顾小的嘛,不用不好意思。”
沈言比顾鸣小半岁,但这点年龄上的细微差距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沈言云淡风轻顺着话反问,“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声哥?”
顾鸣稍稍脑补不觉背脊生寒,连声拒绝,“别别,我害怕。”
沈言笑了笑不再为难,顾鸣撇了撇嘴低头开吃。
吃完离店时已接近三点,沈言提议由他开车,顾鸣乐得躲懒,二话不说就和他换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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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鸣必须承认,和沈言相处是件非常舒服的事。
没有年少时的心结阻隔,很容易就能体会到他的诸多温柔体贴,且还不动声色、半点不给人压力。甚至是从前他身上那种谨慎隐藏着的、却无比锋利的威慑感都已荡然无存,顾鸣不确定这是因岁月磨砺而失去棱角,还是作为一个“追求者”在刻意收敛。
他图什么?
顾鸣直言问过,沈言没有回答。
顾鸣不打算再问,因他原本也没觉得会有答案。他能给人图谋的无外乎财色名气,都是外物,都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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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集中精神开车,顾鸣就有点儿睁不开眼。
沈言不知何时察觉,低声道,“眯会儿吧,到了喊你。”
顾鸣懒得多话回应,很快就迷迷糊糊睡去。几个月的超负荷工作治愈了他一度十分严重的失眠状况,身体已然形成能抓住一切时机睡觉休息的意识和机制,再不需要酒精或药物来辅助。
从馄饨铺到沈言家有二十来分钟车程,车停时顾鸣还没醒。
沈言看了表决定让他再睡一刻钟,如果喊起来后人不够清醒就直接带回家了事。他关掉音乐、调暗灯光、把空调温度提高了些。本是想下车抽支烟,又怕吵醒顾鸣,就只好守在旁干等。目光不自觉转到顾鸣身上,这种近在咫尺、又明目张胆的注视,实在是很难得的机会。
他和镜头上几乎没有区别,只更加的清瘦。帽子早已经摘下丢到后座,压在椅背上的头发略有些乱,微曲的发尾看上去很是触感柔软。他闭着眼睛又微皱着眉头,睫毛很长很密,即便灯光昏暗也能隐约看到投在眼下的阴影。算不上是多么绝顶好看的脸,可轮廓线条都恰好长在沈言的审美中心,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足以教他贪看着迷。
沈言看得有些心猿意马,便倾身靠得更近,也没管是不是到了15分钟,几近耳语般唤道,“顾鸣。”
顾鸣立刻被惊动,一睁眼就看到沈言靠得过近的脸孔。姿势距离都暧昧得很,顾鸣迅速反应,懒洋洋笑道,“想偷袭啊?”
“我喊过你了,不算偷袭。”
沈言毫不羞愧,低头亲吻。嘴唇贴着嘴唇,轻柔碾压、絮絮撩拨。顾鸣不拒绝也不迎合,眯起眼睛顺着沈言的放向偏头,似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又摆出“各凭本事”的态度。这反应颇教人意外,更有十足趣味。沈言本打算浅尝辄止,却莫名被激起一些情欲而外的好胜心。
在暖气环境里都有些干涸的脣从各自口中汲回水分,舌尖近乎是煽情描摹,明明是勾引偏还要闪躲,迂回交锋互不相让,很快就令气氛焦灼。仿似是彼此挟持、又似是达成了默契,要去踩那条火线。
最终是顾鸣经不起这过分柔情的吻技,抬手揪住沈言衣襟把人推开,别过头去喘了好几口气。沈言也按捺着平缓呼吸,目光却盯在顾鸣发红的耳尖上动弹不得。等到稍微平复,顾鸣慢慢转回头来,强作镇定的与沈言四目相对。
“到家了?”顾鸣恶狠狠发问,音调并不很稳。
沈言点头。
“那还不下车?”
沈言长出一口气,纯良又无辜的“关怀”,“能开得回去吗?”
顾鸣冷眼相对,拒不回答。
沈言识趣的往后又退了退,须臾才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
“......”
“第一个,不是一见钟情。第二个,我图的......就算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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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这是顾鸣听过最没意思、却最教他心悸发昏的情话。都算不上是个明确的答案,甚至也不好判定是否在与人表白。
沈言说这话时没看顾鸣,而是看着车前窗外、某个不知名的方向。他说完后微叹了口气,才转过头来,神情正直更毫无波澜的看向顾鸣,似在等他回应,又只像是单纯的注视。
顾鸣忽然就不想走了。他知道先前沈言那句能不能开回去的问话只出于安全考虑,也很不愿意把他和沈言的关系推到一个约 pao、或类似约 pao的方向。但现在,他不想走了,要发展成怎样都好,他就是不想走了。
“我累了。”顾鸣说道,发红的双眼在为他佐证说辞,“去你家。”
沈言毫不意外,点头发动车子开往车库。
这是城中去年才修成的一片住宅区,精装跃层,价格不菲,入住率不高。眼下时节愈是冷清,连值班安保都没想到还有人漏夜归来。
从小区外到车库,再从车库到沈言家中,都无人发话。像是因后续情节太过昭然,说什么都显多余造作。未料想进门后并无干柴烈火,沈言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回家,开灯、开暖气、脱鞋、脱外套,没有情难自禁的与心仪对象来个热吻,只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新的拖鞋给顾鸣。
“先坐会儿,我去找衣服给你换。”
“......”
气氛完全拐去另一方向,顾鸣有点儿跟不上这发展,只坐在沙发上看沈言来回忙碌。他先去洗了一分多钟的手,然后端来一杯热水,又上楼半天才拿来一套叠得方正整齐的灰色居家服,甚至还有内 裤。
“新的,都洗过了。”
顾鸣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复杂的发问,“你洁癖啊?”
沈言放下衣服,“有点儿。”
顾鸣忽觉无力,又不禁想笑,也不知眼前这位是哪个星球飞来的珍奇动物。
“你去洗澡,我去收拾床。”
顾鸣听着沈言的安排,忍俊不禁的拿起衣服去浴室,没想到沈言连牙刷毛巾都已一一备好。顾鸣终于把持不住扶墙蹲下,捂着嘴笑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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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T M什么情况!
沈言你有毛病吗!
老子都送上门了给我来这套?
比我家阿姨都细心啊!
是传说中的英国管家吗?
新的!都洗过了!
你去洗澡!我去收拾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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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鸣虽不滥交,但绝不清心寡欲。正经恋爱谈得少,天亮说分手的情况却很多。沈言这样的当真是绝无仅有,新奇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又让人觉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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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
对,可爱,真T M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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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鸣欢天喜地的洗完澡,从里到外都换上沈言的衣服,size基本合适,稍有宽大也可忽略不计。他神清气爽的离开浴室去往卧室,沈言正巧铺好床,正抱着换下的床单被套要走。
顾鸣笑眯眯拦住去路,“我洗好了。”
沈言偏头示意他让路,“累就先睡。”
“睡一张床啊?”
“不然呢?”
顾鸣忍住笑退开一步,“我等你啊。”
沈言目不斜视走过,丢下一个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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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的床很大,是双人床的尺寸。刚换下和新换上的床单被套都是一致的深灰,枕头只有一个,但完全够两人来睡。床垫比顾鸣家里的硬,但被子很软,可以中和扯平。摆在角落的加湿器透出一种极其内敛、几乎要隐于无形的香味,缓缓浸透了被季节和暖气榨干水分的空气。床头灯柔和静谧,平衡在一个恰好的亮度上,烘托出十分适宜入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