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百媚————随风飞

月华如练。
我背倚在树干上，冷冷的望著下面的火海。
刀剑互击的声音和惨叫声不断传进耳里，手指轻移，缓缓抚上腰间的佩剑，惟有这冰冷的质感，能够叫我安心。
像这样子，不断重复著的杀戮，究竟要到哪一天才会结束？为了那个人称霸武林的野心，就合该牺牲这许多人的性命吗？
失火的宅子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一边抽泣一边拼命的狂奔，他身後还跟了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
照这种速度，根本逃不掉。
我轻叹一声，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由树上飘了下来，正落在那个黑衣男子的面前。
对方看清我的脸後，急急收住脚步，恭声道："萧大人。"
"那个小鬼就由我来收拾，你先回去复命吧。"我静静的开了口，声音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
"是。"
我冷冷的看著他转过身去，然後......拔剑出鞘。
一剑毙命，连反应或是挣扎的时间也没有，如此，所承受的痛苦应该也是最小的吧？
我面无表情的踏过那具尚留著余温的尸首，低低的丢下一句："抱歉。"
即使是杀人的一刻，眼睛也不曾眨过一下，心里更不会有任何的异样情绪。看惯了他人的生死，我早已对这一切麻木了，因为......我生来就是一个无心无情的杀手。
回到总坛的时候，但见里头灯火通明，气氛却又异常诡异。
难道是那个人来了？
守门的黑衣人一看见我，便躬了躬身子，道："萧大人。主上已经来了，正在内堂等您。"
我微微颔了一下首，继续不急不缓的朝内堂走去。
房门大开著，远远望去，只见屋内立著一道厚厚的屏风，透过微弱的灯光，隐约可辨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主上。"我开口轻唤了一声，神情依旧不冷不热，毫无感情可言。
"凉，回来了。"屏风後头的男人有一道低沈磁性的嗓音，"我听说，你今天又让那个小鬼跑了？"
"是。"
他低笑了一下，道："你说说，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凉，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若是的话......凉，你是打算背叛我吗？"声音里渐渐带了杀意。
我闭了闭眼睛，冷声道："谈不上背叛不背叛。只不过，萧凉已经厌倦杀人了。"
"倦？看来，你完全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嘛。凉，纵使你的武功再好，如今位列三神六煞之首，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罢了。怎麽？你现在是准备反咬我一口吗？"
"要怪的话，就只能怪主上将我调教的太好了。你只顾著把我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却忘了......教我如何判是非、明对错。有所为，有所不为，萧凉已不想再做那种伤天害理之事了。"
"喔？那你可知，背叛我会有什麽下场？"
堂内忽的起了一阵怪风，四面的门窗不断摇晃著。
我按了按了手中的剑，轻答："知道。"
屏风後的声音变得妖异了起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话音刚落，堂内的灯火便立刻暗了下去。只一瞬，我的四周就已多出了几道黑影。
他以为，只这几个人就能取我的性命吗？
我冷笑了一下，缓缓抽出手中的剑。
剑身在暗夜里上下翻飞，反射著清冷的月光，然後，逐渐染上血色......

数月後，扬州。
正是华灯初放的时辰，大街上人来人往。
我缓步走进一旁的阴暗小巷，确定身後的人跟了上来後，方才停下脚步。
"几位找我有什麽事吗？"我轻轻摩挲著剑柄上的雕花，面上带了冰冷的笑意。
"萧大人。"黑暗中的某个阴影开口说话了，"主上的命令是......杀无赦。"
"我都躲来这种地方了，还不肯放手。竟然出动十二路风雷追杀我，那个人就这般想要我的命吗？"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最厌烦纠缠不休的人了。
金属的撞击声响起，立刻就有人拔剑了。"凡是背叛主上的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条。"
"是吗？"我勾了勾唇角，笑容愈加冰冷，"要杀我，也该选好一点的人手来。派你们这等货色，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你找死！"随著一声怒喝，几道黑影同时攻了过来。
哼！许久不曾杀人，也是时候动动剑了。
我不曾拔剑，便轻松挡去了所有攻势。
月色淡然，只我的眼底流动著嗜血的寒意......
半柱香後，地上已然多出了六具尸体。每个人都是一击毙命，长剑穿胸而过，连呻吟都不曾出口，便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将剑收回鞘里，提步欲走，却忽的神色一凛，对著无边的夜色低喊："谁在那里？"
"哗啦！"右边的树丛动了一下。
我挥出右手，将剑抵在了那个人的颈上。"你也是......来杀我的人吗？"
"冤枉啊！小弟我只是不小心路过这里而已！"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男性嗓音。
"路过？"我眯了眯眼睛，考虑著这句话的的真假，以及......该不该杀他。
那人动了动身子，由暗影里转了出来，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
还只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生得唇红齿白、面如玉冠，那眉眼间却偏夹了几分稚气。瞧起来，便有七分风流，三分无邪，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很是勾人。
少年拼命的点了点头，道："是是是！纯粹只是凑巧经过这里罢了。若早知道美人大侠你要在此处杀人，我绝对绕得远远的，连望都不望上一眼。"
我听完他的解释後，也不答话，只继续冷冷的看著他。
"呃......小弟我才刚刚从醉春楼里出来而已，不信的话，你可以闻闻我身上的味道。"少年说著把身子凑到了我跟前。
一股脂粉味扑鼻而来。果真没错，而且瞧他这副样子，似也不懂武功，饶这少年一命应该没问题吧？
"我便信你一次。"
"咦？既然美人大侠你相信我了，那......"他说著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剑，"可不可以把这个移开了？我知道美人大侠你的剑法好，但这种东西还是挺危险的，呵呵，小弟我不想英年早逝啦。"
我并未将剑移动分毫，只面无表情的问："你刚才......在这里看见了什麽？"
"啊？"少年转了转眼珠，了然的笑了起来，"什麽？我刚才什麽东西也没看到啊！而且我今天根本没有路过这条巷子，当然也没有遇上一位美若天仙，但是却冷若冰霜，并且有著出神入化的剑术的美人大侠。"
"够了，"我把剑往里一收，道："你走吧。"
"呵呵，多谢美人大侠的不杀之恩。我们後会有期啦！"他朝我眨了眨眼，轻笑著跑开了。
後会有期吗？像我这种只会带来死亡的人，还是永远别再遇上，才比较好吧。

2

我端坐在客栈的角落里，一边喝茶一边思考接下来该上哪去。是继续往南走，还是干脆留在扬州？
门口忽的传来一阵巨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只我一人依旧动也不动的坐著，连头都不曾抬过一下。
"臭小子！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乖乖把手里的剑交出来吧！"
"呵呵！"一阵清脆的笑声骤然响起，"无路可逃？大哥你弄错了吧？这客栈里头可多得是路啊！不信的话，这就逃给你看。"
这个声音，好耳熟啊。简直就像......昨夜才刚刚听过似的。
我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正在客栈内来回跑动，一路撞倒桌椅无数。即使此刻被人追得到处跑，也依然是唇畔轻扬，笑得满脸桃花。细看那容貌，正是我昨晚在暗巷里遇见的少年。
他身後跟了两个壮年男子，就穿著打扮来看，应该是江湖人士。
客栈内的空间到底有限，少年的动作虽然灵活，终究还是被逼到了墙角。
"臭小子！你还是快点把东西交出来吧！如此，还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
"要我把剑交出来，当然没问题！只不过......"少年笑嘻嘻的把剑往上一抛，然後再牢牢接住，道："我手里的东西只有一件，可你们却有两个人，我到底应该给谁才好呢？"
说罢，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眼底却全是笑意。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同时拔出了手里的剑，然後便是一场激斗。
我轻哼了一下，往杯里注满热茶。这麽轻易就中了那少年的挑拨之计，实在是太无趣了。
"两位大哥慢慢打，我先告辞了！"少年动了动嘴巴，边以口形说出这句话，边悄悄後退。
"臭小子，想跑！"随著一声怒喝，长剑脱手而出。
"哇！"少年偏了偏头，那剑刚好擦著他的脸颊飞过，直直朝我袭了过来。
我挑了挑眉，轻轻甩出手里的茶杯，击落急飞而来的长剑。
"你们......吵到我喝茶了。"我缓缓站起身，冷冷的扫了那两个人一眼，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喜怒。
方才扔剑男子朝後退了退，声音微微颤抖著："是......是你自己要在那种的地方喝茶的，不关我的事！"
"喔？你的意思是说......都是我的错了？"我抿唇轻笑，顺手扯过一张桌子，提脚就踹了过去。"那麽，现在躲不开飞过来的东西，也都是你们的错了。"
此後的半柱香内，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在客栈内响起，所有的桌椅碗筷都换了位置，重新排列了一遍。
我拍了拍身上假想的灰尘，转身欲走，却让人一把抓住了脚踝。
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间的剑，转头，正对上一张灿烂的笑颜。
"呵呵！美人大侠，我们又见面了！"少年横躺在地上，吃力的仰头看著我。
我看他一眼，冷冷的开口："我不认得你。"
"啊？"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呃......这个问题稍後再提，重点是，美人大侠你能不能把脚挪开一下？你踩到我的手了！"

客栈内的骚动平息後，我转身上楼，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那少年也一路跟了上来，嘴里还说个不停。"没想到这麽快就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呢！这一回真是多谢美人大侠你救了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干脆我以身相许好了！啊......对了，小弟我姓陆，单名一个佳字，你可以叫我佳、佳佳、或是小佳......"
"闭嘴！"
"啊？美人大侠你是在对我说吗？我知道自己的话稍微多了一点，不过......"
何止是稍微，根本就是很多。而且，每一句都是废话！
我皱了皱眉，冷声道："不要......那样子称呼我。"
陆佳快步走至我身边，声音很是轻快。"不要称呼你什麽？美人？还是大侠？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我就用不著这般喊你了。"
"没有必要。"我最讨厌和别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这种吵个不停的人。
"咦？为什麽？"他脸上立刻现出疑惑的神情，"我们接下来要一路同行，若不知道名字，岂不是很麻烦？"
我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里全是杀意。"谁说......要跟你同行了？"
他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的说："因为美人大侠你今天救了我啊！我手上这把剑，有很多人都想抢夺，你今日既救我脱险，自然也该确保我往後的安全。按照《行走江湖手册》里所说的，你应当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接下来就自发自动的陪我闯荡江湖，一路上受受伤、中中毒什麽的，然後两人逐渐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演绎出一段缠绵悱恻、辛酸动人的武林传奇......"
他到底是打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一个不会武功的小鬼还想学人闯荡江湖，真是不知死活。把行走江湖看得太过简单，可是相当危险的。
"够了。我没兴趣陪小孩子玩游戏。"
我快步走至自己的房间，推门而入。
陆佳立刻将半个身子挤了进来，辩解道："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研究过很多和武林有关的书籍，理论经验丰富。而且我出身武学世家，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一定吓死你！还有，本人我最大的梦想，就仗剑江湖，成为受人景仰的一代大侠。咦咦咦？美人大侠，不要这麽快关门啦！我的半只脚卡在外头了！"
我松开快合上的房门，冷声问："你进我的房间做什麽？"
"啊？为了方便美人大侠你保护我，我当然要过来和你一起住啊！"他笑眯眯的进了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态度既自在又悠闲。"虽然一般的套路并不是这样的，不过为了我的安全起见，还是暂时不要管什麽见鬼的矜持了！"
是吗？如果他当真住下来，才真的是......一点都不安全！
我闭了闭眼睛，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挥剑砍了过去。
"哇！"他惨叫一声，抱著头到处找地方躲。"等一下！美人大侠，刀剑无眼，你小心不要误伤我的脸！"
我原只是想想吓他，一时却忘了控制力道，剑一挥出去，就来不及收势了。
本想多杀一个人其实也无所谓，结果却......什麽也没砍中。
这麽快就避开了，难道他真的会武功？
低头，却见陆佳正斜著眼睛看著我，身体保持著某种怪异的姿势，嘴里逸出细细的呻吟。他扯了扯面部的肌肉，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咳咳，美人大侠，我好像......扭到腰了。"
3-6
我臭著一张脸走进房间，将手里的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冷声道："你要的云吞面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姿势优雅的打了个哈欠，缓缓坐起身，浅笑道："还要麻烦美人大侠你买东西给我吃，真是过意不去。"
他嘴里虽然这样说著，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可恶的小鬼！我握了握拳，竭力忍住杀人的冲动。
"美人大侠，你的脸色不太好耶！"他抬头看我一眼，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了！你也肚子饿了，对不对？干脆我分一点给你吃吧。来，啊~"说著，当真挟起一筷面条就往我嘴边送。
"......"我立刻偏过头去，装做什麽也没听见。这家夥，到底有没有神经啊？难道他看不出来我现在很想杀人吗？
视线一转，刚好瞥见他随手放在床头的长剑，锈迹斑斑的剑鞘，著实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这剑......是你偷来的？"
陆佳见我不吃，便将筷子一转，把面往自己的嘴里送去，边吃边说："耶？美人大侠你在说什麽啊？你瞧我这副样子，会做出那等偷鸡摸狗之事吗？像我这麽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够了。"我冷冷的出声打断他的话，若让他再继续说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的。"既然不是你偷的，那两个人为何追著你不放？"
"我也不清楚啊！那把剑......是前晚我路过一条巷子时，一个垂死的男人交给我的。他托我把这剑送到他家少主手里，我见那家夥也怪可怜的，所以就应下了。"
"你又不懂武功，答应这种事，不就等於自寻死路吗？"
陆佳瞪大眼睛看向我，提高声音道："谁说的！你别看我这副样子，我的武功可是很高的！而且......"他扬了扬眉，轻笑道："不是还有美人大侠你保护我吗？"
我何时说过要保护他了？这小鬼的逻辑也未免太古怪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