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金钦要活得长长久久。”
奥河心想,你真是不了解他。
金觅接着说:“我只是不想永远做他的负担。”
这世上总算是有一个人想要给金钦减负,不过成效很差劲就是了。
奥河没能和金觅说太久的话,他得去终端里的定位见一些“朋友”。
他和金觅在医院门口分开,金觅乘了一辆黑色的铁皮怪物走了,他撇了下嘴,选了最快的公共快线。
落城区近年来最主要的打击目标就是第三自由军,说来也奇怪,第三自由军各方面的发展水平相对于它的敌人落城区来说,有些过分低了。就像在东线招安奥河的那位“A3980”,也有一定伪装,但对于与金钦亲近的人来说,认真地伪装A系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奥河想到这儿,没能忍住,笑了一下。
第三自由军想要金钦的命,他没有多大的意见,就是金钦不能死,而奥河也不能白白阻拦。
见面的地点离第八实验室不远,奥河压了压帽檐,对上了一排穿乞丐装的“类人队伍。”
太寒碜了,他拧着眉:“行动方案在哪儿?”
“金钦不好杀,太周全的方案没意思。”人群中穿着最寒酸的一位走了出来,唯一的一条裤腿堪堪能在胯下制造一片阴影,至于遮没遮住,别人也不敢细看,“你把他骗到灯津,我们要在奥河死的地方杀了他。”
地点有了,刺杀方案看起来非常完美呢。奥河尽可能地舒展表情:“灯津不是小地方,我倒是能骗,你们怎么下手?”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上次我们在酒店的行动几乎就要成功了。”
奥河抬了下眉,没想到无意间破获了上次袭击的黑手,他咳了一下:“明白了。准备好真正的A系列,我们保持联系。”
第八实验室的负责人真是葛朗台本尊,奥河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被金钦的挑剔同化了,他皱着眉,脚尖不耐地在地面的黄土上捻了一圈。
得快一些,不然要赶不上末班车。
总是事与愿违,刚才的暴露狂又叫住了他:“我们该如何信任你?”
话说到这样就太没意思了,难道第三自由军全是这种形式的蠢货?奥河没停下脚步,敲了下自己胸前的R24标志:“还在实验期,任何人都能验明我的身份。”
“哦,那我叫二……蒋?二。”
天下姓蒋的何其之多,偏偏奥河知道的那两位都不会和第三自由军沾上关系,他胡乱摆了下手,沿着来路往家走。
手臂的修复两三天就能完成,他刚才拿到了新的抽签结果,就在落城城郊,好像是对危乱社区的改造需要一些廉价的生命拦住意外。
他没什么意见,城郊离家不远,等金钦出院修养,他也能抽出时间回家照顾对方。
为了迎接迟早会恢复健康的金钦,奥河几天没出门,把金宅打理得窗明几净,地板锃亮得几可照人。
金钦的身体数据自然不会通报给他这种级别的机器人,他只得从医疗专组的工作时间推断一二,情况一直在转好,但还不到再见的时间。
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关于首席科学家的公投,金钦的竞争对手是蒋辽源。
不知军部到底想羞辱谁,还是单纯在玩权力游戏的把戏。
公投的前四个小时,金钦的支持率就跌到了谷底。
支撑过前二十四个小时,他名字下方的数字才开始缓慢增长。
奥河每天能路过两次公投公布栏,金钦的支持率最高时才堪堪破三,说实话,要不是他知道金钦不在乎这些,否则他都不忍心看。
而在支持率稳定的一周后,他收到了金钦的消息,家的主人要回来了。
他做了许多准备,等到深夜,又一一作废了这些准备。
新闻上写,金钦失意避世后再次露面,哪怕坐着轮椅,都要与方先生会面,索取首席科学家的支票。
不过不是这么体面的说辞,还在文字后附上了二人各自公投的支持率对比。
方修盛以六领先蒋也,金钦暂时还没破二。
天快亮时,奥河终于听到车道传来了声音。
他在楼梯处等着,看方修盛把金钦推进门内,温柔地亲吻了他的鬓角。
太讨厌了,如果要奥河在世界挑一个最讨厌的人,无疑是方修盛。
“我忙了几天,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方修盛低声说,“也太不自爱了。”
金钦神情晦涩,嘴角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方修盛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应对方式,笑愈发轻柔下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道过晚安之后离开了,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逐渐升起的太阳衬得人的面目比黑夜更加模糊。
奥河脸上的骨骼为阳光和阴影撑出各自的独处空间,这让他看起来温柔得几近不真实。
经历了狼狈的一晚,金钦尚未完全恢复的左腿突突跳着疼。他试着推了一下轮椅,不知是手臂无力的缘故,还是轮椅陷入了地毯的绵软陷阱,他只能停在原地和奥河对视。
金钦瘦了。
看起来还有些难过。
奥河从楼梯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的主人走去。他的钦钦坚强又可怜,像被制成标本的枯叶,全是虚假的不可破。
“没事……”奥河摸他的鬓角,摸他的嘴角,在方修盛碰过的地方又碰了一次。
他没有亲吻过任何人,可吻起钦钦,熟稔得像做过一万次。
“我是新的。”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你一个人的奥河。”
第15章
金钦醒来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转头看见奥河毛绒绒的头顶,他才回过神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平时会和奥河同床。昨晚的奥河迫切地想要安慰他,他的唇角现在还残留着一点痛感。
想到这儿,金钦踹了一脚奥河,对上他的蓝眼睛也丝毫不退让:“准备早餐,准备车,我要去第三实验室。”
奥河挤了挤眼睛,把自己扣在枕头上,赖了好一会儿,才把上半身从床上撑起来:“下次我不会咬你的嘴唇了。”
“没有下次。”
“您昨晚还回应了。”
“用了‘您’也不会有下次。”
“我在说你回应的事。”
“用‘您’,谢谢。”
“知道了。”奥河从床上坐起来,带着柔软的床垫跟着荡了荡,“下次不会咬您了。”
“没有下次……”意识到这件事显然暂时绕不出去,金钦干脆利落地换了下半句话,“滚。”
奥河故作严肃,背对着他点了下头,临起身前,还是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在金钦说更多的话、做更多的事前,他从床上弹起来:“没有下次,我明白。”
比青春期小孩还要难养。金钦不会把亲吻当作很重要的事,但被这样一位稚嫩的机器人亲吻,他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
除了心里的坎,他现在出行依赖轮椅,出了门,到处都是实体化的坎。
就当给奥河的劳务费了,他心安理得地被晃到第三实验室的入口,看见蒋辽源的车从右后方拐进来,他才拍了下奥河的手臂:“换人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蒋辽源恢复了元气,只有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好像暂时没有进入工作状态,像没看到金钦一样越过了他。
金钦哪里由他,抬起完好的右腿拦在他身前:“劳驾,帮帮残疾人。”
作为第三实验室的负责人,蒋辽源不可能在门口与金钦起幼稚的争执,他向沈等则招了招手。
第三实验室快乐的小卷毛就等着捡漏呢,刚看到他抬起胳膊,就露着白牙跑了过来:“交给我。”
他实在细心,一路上推得比奥河还要平稳,眼看着要到金钦的办公室,他矮**子小声问:“前线怎么样?”
“很苦,千万不要去,会死。”金钦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实话,“做温室的花,不要出门闯荡。”
沈等则认真点头,倒真把金钦的这句话记了很久,且贯彻到底。
金钦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今天过来只是露个面,更何况他的办公室同他一样,还没有从上次的洗劫中恢复过来,实在不适宜办公。
他心安理得地转了一圈,调整了轮椅的方向,回了家。
其实并不能称作家,可惜住的时间久了,金钦偶尔会产生这里是家的错觉。
说到底,他现在的住处只是一种身份象征,是曾经作为首席科学家的福利住房,与家的概念相去甚远。
他当然不认为家与所有权要画等号,家应该是是妥帖,是下雨时迫切想要体验温暖的地方,而这些,都不属于这个漂亮的房子具备的优秀素质。
早上出发得匆忙,要怪奥河多赖了几分钟,餐桌上的碟子还没有收起来。
金钦看到了,然后路过,重新取了一块点心和一只干净的碟子,又制造了另一处需要清理的地方。
他想看会儿书,最好能看到入眠,醒来后洗个澡,差不多奥河也就做好饭了。
计划是这样,执行到看书至入眠这一步,后边的步骤全都乱了。
被唤醒时,金钦手腕边还有精装书压下的褶子,他眯着眼伸了下手,接过奥河递来的水,终于能捋顺喉咙:“怎么了?”
“军部的人,要回收房子。”
民投已经结束,估计军部的人已经确认了新一任首席科学家。
得恭喜蒋辽源。
金钦对上军部的工作人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人群散开,他小声说:“你看,这就是住样板房的好处,事到临头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奥河:“哪怕是样板房,别人的所有权恐怕也都在自己手中吧。”
金钦:“闭上你的嘴。”
奥河站在他身后偷偷地笑,不过他发现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一切都能抛下,临了,金钦不得不带走的物件居然是他。
他把金钦安置在路边的树下,仔细喷了驱蚊液才放心去路边等车。
这个夜晚放在寻常人那里可能会有些凄惨,可落到金钦身上,却是放松。
首席科学家是什么玩意。
军部又是什么东西。
金钦不是被荣誉糊起来的纸片,他有自己想要保全的希望,他有不退让的坚持。
他还有智慧,所有的矛盾落脚点都在金钦与顽固派的关系,没人注意到A系列正在悄然恢复秩序。
金钦透过错落的树叶看天空,儿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的场景,他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晃荡,金觅在不远处的石阶坐着。
他不打算住酒店了:“24,回老家。”
开始时,奥河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老家”到底意味着什么,只察觉到金钦对要走的路异常熟悉。
他们穿过蜿蜒的小巷,路过被白色涂料侵袭的墙壁,脚底的白色带进了夜晚的小院,门边有灯应声亮起,照亮了用圆润鹅卵石铺的小径。
他好奇地打量着小院,目光触到角落的低矮拱门再没办法深入。
“很久没有打理了。”金钦跟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仿佛真看到了什么,垂下眼说,“后院是个小果园,有果树和葡萄。”
“什么果树?”
“梨吧,什么都种过一些,水果爱闹脾气,爱结不结的。”
这话听起来,显得金钦也爱闹脾气,奥河摸了一下他的发尾,把人推进了房内。
院落看起来疏于打理,房内倒还是清清秀秀的模样。那几年落城流行复古家装,视线所及的地方都透着几分沉重,偏偏有夹了彩色玻璃的地板做点缀,角落的钢琴散发着精致的光,连墙上的壁灯都亮满了可爱,沉重被这些业余的“交通警察”彻底疏散了。
这里是金钦的家,是他还没有成为现在这个金钦之前成长居住的地方。
奥河被这个认知击中,好像体内奔流着一条大河,有汹涌雄浑的气势,也有汇入大海后的宁静。
自从回到这里,金钦周身都浸满了宁静,久别故居,感慨并上重逢,他很快就卧回床上,呼吸变得轻又慢。
奥河不想错过如此别致的夜晚,独自在房里四处走动,寻找金钦留下的痕迹。
他找到了储存相册的书架,有金钦小时候的照片,他穿着城郊中学的校服,领子雪白,眉清目秀地站在一群人中间,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合群,但又鹤立鸡群般特别。也有许多金钦和金觅的合照,金觅年轻时美艳动人,大笑时会揽着儿子的肩膀,她的儿子不会不情愿,头也会轻轻朝她的方向歪一点,让母子俩看起来非常亲密。
原来温暖美好的时光也会定格。
奥河听见卧室有微小的声音,便放下相册,去厨房倒了杯水。
没几分钟,金钦在卧室喊他:“给我倒杯水。”
杯里的水温正好,奥河揉了下眼,给他端了过去。
两人离开上个住处时是净身出户,金钦身上穿的还是放在这边的旧睡衣。旧睡衣没有家里那么高档的质地,棉麻硬挺地支棱在皮肤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睡眠后,揉出了皱痕,这才服帖地笼住了他。
“记得约车。”金钦小声说,“明天还得去一次第三实验室。”
奥河说“好”,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我都办好,你睡吧。”
第二天,金钦径直进了蒋辽源的办公室,他的轮椅刚刚拐进黑暗,就有人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镕,慢点。”金钦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在他后背轻轻拍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