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奥河说,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关系。”
“哦。”
车开出几百米,因为急刹和猛油顿了两下,重新跟上车流后,陆平锦挑高眉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很期待你到底做了什么。”陆平锦把车上的音乐关了,“但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奥河怎么和你说的,表情什么样?”
沈等则的心情暂时跟不上她的八卦心思。
他后悔极了,他只当方修盛是想追求金钦,当一块诱人的跳板递到他面前,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可越与金钦亲近,他就越发觉,哪里是李俭说得那么简单。金钦极度防备方修盛,这不是被追求的寻常表现。
心情烦闷到了极点,他的心不停往肚子里掉,被母亲责骂过的话一句句被他自己默念给自己。废物、无能、软弱、人尽可欺,他担不起母亲的期望,小时候不行,怎么长大了还是不行呢……
情绪绷到极限,轻轻地断裂开来,沈等则摸了一下陆平锦的手背:“我看到奥河这样去碰金钦,他一定很喜欢金钦吧?”
“所以你也很喜欢我吗?”
沈等则认真地点了点头,喉间的泣意被他压了下去。
他看陆平锦的侧脸,女人已经过了非常年轻的阶段,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他是知道这些细纹有多生动的,是它们告诉他,这世上的女人有很多种,像母亲那样严厉无趣是一种,而陆平锦这样严肃与生动并存的,也是一种。
“很喜欢,超喜欢你,喜欢到很多话不敢说,许多事不敢做。”
陆平锦转头看他,调笑道:“床上你可不是这样。”
好了,她把自己的小男孩逗成了大红脸。
沈等则做了一个决定,这些天只要想起,心脏就会跟着突突猛跳几下。
为了保护心脏,他联系了李俭。要说的话早在腹中过了千万遍,他不愿意再帮方修盛监视金钦了,他可以主动申请调离第三实验室,他能接受任何结果,只要可以退出。
李俭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偶尔应一声。他应付金钦也许能力不足,可面对像沈等则这样稚嫩的人,他说:“我会告知陆小姐。”
沈等则“嗯”了一声:“我说过,我能接受任何结果,这就算……我们达成一致意见了。”
“你可以这样认为。”
胸间的重压终于消失了,但另一份沉甸甸又压了上来。
沈等则做了一个到位的深呼吸,尽可能平静地转身。他坚持到拐角,才哭出了声。
李俭的脚步声没有停顿地越来越远,他吸了一下鼻涕,咬着手背拨陆平锦的电话。
陆平锦向来不让他等,他很快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沈等则不想皱巴巴地和她说话,停了很久才确定自己的声线没有问题,他小声说:“阿锦,我好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陆平锦正在和金钦喝咖啡,闻言放下了杯子:“理由?”
“我做了错事……”
“什么错事?你得先告诉我。”
“我……李俭会告诉你的。”
李俭?陆平锦挑眉,她的视线转移到对面的金钦身上,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沈等则。
对面的金钦提了下眼皮:“沈等则监视我的事吗?李俭真没品,拿这事威胁他。”
沈等则听见了漏过来的金钦的声音,羞愧瞬间集结成军向他扑来,他哆哆嗦嗦挂了电话,咬紧牙跑出了第三实验室。
要说,泥人也有几分性格。
沈等则结结实实失踪了四天,落城发达的监视系统都找不到他。
陆平锦头一次上火到想笑,方修盛对金钦的监视可谓无孔不入,一个小小的沈等则能有多大用处。
又过了十二小时,她才不管白天黑夜地把金钦家的大门当鼓敲。
金钦早就睡了,奥河披了件睡衣下来见她。
“把金钦给我从床上提起来。”
“陆女士,不要强人所难。”
陆平锦盛怒之余尚有理智,为了不影响奥河和金钦的关系,她自己动了手。
“陆平锦。”金钦衣冠不整,颊边还有睡痕,“你的小男孩丢了,你得自己找,来造害我干什么?”
“不是丢,是故意藏起来。他好歹是你的同事,不要把他当作‘小男孩’!”
“我可从不会故意‘藏起来’。”金钦眼睛要合不合,歪歪斜斜走到沙发旁。
沙发边的小几上是个新花瓶,花瓶是奥河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重新上过漆,现在插了一束新鲜的花。奥河也有一点擅长培育花草的天赋,搬过来没多久,就和后院曾经荒废过的花草打成一片,每天摘回来的花还带着露水。
金钦碰了一下花叶,感觉还算坚挺,他扬声道:“明早不用换花了。”
“那我去做什么?”奥河从厨房探出头来,“陆女士,冰水还是柠檬水?”
“去找沈等则,冰水。”
一杯冰水赶走了陆平锦,奥河兴致缺缺地收拾茶几:“她既然不喝,为什么还要我倒一杯,然后再洗杯子、收拾桌子。”
“这只是开始,我们现在住到这里,以后你什么都得做。”
“为什么不雇人?”
“没钱,而且我也不喜欢蠢货机器人。”
“你知道我是可以看到你的账户信息的吧?”
金钦罕见地被噎了一下,他回过头,语带威胁:“如果你敢乱花钱,我就揭了你的皮。”
“无所谓,我珍惜我的主骨骼,但你要强行毁了他,我也没有办法。”
“明早去找沈等则,没有回转之地。”
“我如果是个暗恋您的小姑娘,恐怕现在都要被气哭了。”
隔了大半个客厅,金钦彻底转回身,他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干脆抓起了一旁的古老闹钟。他颠了颠,重量、形状都适宜,没有任何犹豫,他把闹钟砸向了另一边的奥河。
奥河轻松地接住了闹钟,把下一次提醒时间设在了两小时后,他举起闹钟向金钦晃了晃,自己抱臂倚在墙上:“找沈等则嘛,我洗好杯子就出门。”
“洗杯子要用两个小时,也太无能了。”
“哦,那是提醒您的,明早没办法送您上班,记得听见闹钟就起床哦。”
金钦气死了,又觉得好笑,躺在床上喘了会儿粗气,竟顺利地在被惊醒后飞快地又睡着了。
然后错过了闹钟、公共线,直至迟到。
康曼即将入冬,东线的战事缓和了许多,镕能溜回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小。
金钦照例帮他给程序拔草,顺便听蒋辽源同军部对话。
军部有一个新的项目,暂定名称是“忠诚”,从第一个笔画到最后一个笔画,项目的目的昭然若揭。
军部的天真连沈等则都哄不住,蒋辽源始终没有点头让项目落户第三实验室。
一次拒绝过后,下一次,第三实验室被迫接下了一个降低自主度的项目,编号为U3NHG。经过镕的解析,命名原理是“第三实验室你活该”。
背后真相难以知晓,蒋辽源眼睛都不眨,直接把U3NHG拨给了金钦。
镕把同样的话说给了金钦听,他不想被动活该,把蔫到不行的沈等则叫了过来:“新项目,入股吗?”
沈等则自认身负罪责,连正眼看金钦都不敢,声音低低地说:“我会把这当成戴罪立功的机会的。”
“没人在乎。”眼看着小卷毛红了眼,金钦怕陆平锦再杀过来,转了话头,“谁和你讲我和奥河睡一起的?”
沈等则既怕金钦也怕奥河,眼睛转了转,也顾不上戴不戴罪了,自说自话、眼神游离、小碎步往门外挪:“我知道了,降低自主度是吧?有思路了我再来找您。”
人的天真幼稚会一点点褪去,熬到奥河和沈等则的翅膀都**,金钦的腿伤才彻底恢复。
他没彻底放手U3NHG,同时还在暗自追查东线发生过的事情,奈何报批的项目始终无法通过审批,而他现在的权限无法深入到东线。
金钦这几天不痛快,奥河是知道的,他悄无声息地存在,也不敢再在晚上看金钦过去的生活痕迹。
倒是金觅,在消停了很久之后,一道已通过安乐死审核的结果通知跳到了奥河的终端上。还好金钦最近睡眠质量转差,每晚都会彻底屏蔽一切外界来信,才让奥河有机会拦了一手。
安乐死执行的地方在灯津。
奥河往金钦卧室的方向看了眼,自从他和金钦睡一张床的谣言传出之后,这扇门闭得很紧。他心底软乎乎的,还是放弃了直接出门。
“钦钦……”他敲了一下门,“听着就行,我有夜间紧急任务,天亮前能回来,你安心休息。”
里边半晌没有回应,基本也算是一种回应,奥河摸了一下门,转身离开了。
这是他和蒋二的第二次见面,从白天换到了深夜,倒真像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蒋二迟到了几分钟,压缩了奥河回家的时间,他的语速稍微快了些:“10月前,金钦一定会到灯津,希望你的准备工作做得足够好。”
蒋二还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脸上一派轻松:“不就是A系吗?不是什么难事,做好你的事。”
奥河看着他笑,敲了一下胸口的R24标志。
“知道了,一定帮你撤掉机器人身份。”
蒋连源和他的两个哥哥真是一点都不像,奥河点了一下头:“那就好,我们再联系。”
同样的转身,蒋二往落城的中央区去,奥河到城郊的旧院,他边走边给金钦发消息:“钦钦,我想有一件事你得知道。”
蒋连源转身后,第一个联系的也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哥哥,金钦的机器人总是这样吗?”
不知电话那头蒋也说了什么,他皱了下眉,又讨好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胡闹,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第18章
“你说。”金钦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耐地低垂眼帘,“什么消息?”
“金女士的安乐死申请通过审核了。”
“哪个金女士?”
“我想是您的母亲。”
“好,我知道了。”
金钦拨开了水龙头,在水声里愣了一下,提高声音说:“蒋辽源,你可以继续了。”
“申请依然没有通过,不论我如何绕过识别这件事,总是驳回。”蒋辽源说,“康曼发生的事对你那么重要吗?是因为那个女孩,还是……”
没有心情了,金钦直接挂断了蒋辽源的电话,他在看自己的脸。
他和金觅不是非常像,金觅是迈入美人门槛的人,眉眼鼻无一处不是上天的礼物。他更像生父,一个不知名的城郊落魄男人,一张脸薄得几乎要载不住五官。
一点看不出相似的母子,怎么就要走同一条路呢?
奥河赶回家中时,金钦已经不见了。又隔了半小时,他收到了对方的消息,要他把通知送到第三实验室。
就像在热油里添了另一勺热油,金钦看见告知单的表情和平时差不多,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不会看不明白,然后就把告知单压进了抽屉。
“你去工作吧。”金钦抬起头对奥河说,“应该迟到了,我会向你的上级写明情况的。”
“不用我……”
“不用。”
金钦体内曾经留存过的毒素前几天刚刚破解,来源于第三自由军占领区域,极为罕见,落城区的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星球上还存在着这样一种植物。痛苦、致命、磨人,但如果愿意付出代价,可以救回来。
他在刚才过去的几分钟里想,天底下想死的人很多,他自己偶尔都会想还不如死了。
可他从来没有主动地付诸行动,这样想起来,家里两个姓金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位女性要比他更敢。
办公室门口的灯又只泄进一段光亮,很像在康曼的那个夜晚。
金钦叹了口气,起身打开门:“怎么还不走?”
“迟到一分钟就不用赶了,迟到一小时不如干脆不去。”奥河刨了下掉到眼前的头发,眼神落在了门框上,“我想等等你,等你下班,一起回家。”
“我没事,就是好奇她怎么就想死呢。”
这个问题耗费了金钦很多时间,安乐死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他每天皱着眉,工作时和蒋辽源吵架,回家后给奥河摆脸,把赐予别人不痛快当作自己的毕生任务。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工作,腿伤似乎和脑袋挂钩,恢复健康后,金钦投入进了U3NHG中。
在蒋辽源看来,他对这个项目本身的兴趣不大,只是为了折磨沈等则。
军部给出的项目目标是降低自主度,沈等则努力了一周,毫无思路。
金钦来了两天,拍板将自主度作为一个可控因素植入机器人体内。
项目在他离开前有了一些进展,但从来没有上报过一次——如果在顽固派手里完成这项任务,一切都是不可控的,金钦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U3NHG的第一次试跑出了一点小问题,沈等则能够理解不向军部汇报进展的原因,但绝不能容忍私自实验。
这还是他自“藏起自己”后第一次硬声硬气讲话,因为太过用力,鼻尖都泛着红。
金钦隔了屏幕看他,惬意地关掉声音,通知奥河:“就是这一点很可爱,他很会红。”
“我也可以红。”
“攀比心可以再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