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钦面无表情:“谁雇的你?为什么我在这里……”
N99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他不敢回头,生怕看见奥河心碎的表情,这玩意儿真是太喜欢自作多情了。
可没等金钦问完,奥河就笑了一声:“你装什么呢?”
自己追的连续剧真是太好看了,N99一动不动,生怕自己错过一秒。
车屁股晃了晃,金钦把盖在身上的毛毯推了下来,因为冷,凸起的锁骨立刻红了:“没找到你的主骨骼?”
“没太用心找。”
“还学会抽烟了?”
“瞎抽。”
他们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金钦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冻麻了,他轻轻呼了口气:“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不意外。”
“当然不意外,我杀人从来没失过手,一得到鲁机的消息,我就知道不是什么自毁程序先运行完毕,只不过是金蝉脱壳罢了。”像是故意一样,金钦说,“况且,方修盛问过我一个问题:金觅死的那天,能知道我在灯津纪念馆,又能骗来蒋二,还能借A系袭击我,处处都能算得这么精准的,这个人是谁?”
“被你知道了啊。”奥河没什么悔意地说,“希望这是唯一一个被你知道的谎言。”
“这样吧。”金钦以拳击掌,眉间再开阔不过,“我帮你把主骨骼找回来,你不计较我杀你,我也不计较你骗我,咱们就这样吧。”
“那我这趟救你的账怎么算?”
金钦眉头一拧,像是真用心想了想,然后满脸“这样该稳妥了吧”:“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看N99的肩抖了一下,奥河的耐心全散了,他彻底弯下腰,手撑在金钦腿边:“金钦,就两个选择。要么把手伸过来,咱们回家;要么就现在,你杀我一次,我杀你一次,咱们扯平。”
“那你杀……”
没让金钦把话说完,N99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手背青筋都爆了出来,力气不小地一针扎在了金钦大臂:“和这种王八犊子费那么多话干什么?没看见他一心求死心思不纯,只想多和你废几句话吗?”
没挣扎的余地,金钦瞬间被彻底放倒,奥河也无奈。他给金钦盖好毛毯,顺便在对方红透了的锁骨上触了一下:“可不是王八犊子吗?这下好了,里卡有一群他的粉丝,去了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爱人啊,像你刚才炫耀的,回去我申请个全基地广播,你再说一遍,我保证……”N99话说一半停住了,“谁不知道你和金钦是情侣啊,金钦当初不是自己改的信息吗?”
“所以啊,我刚才是炫耀,又不是公开。”
来时不觉得,回去才觉得路远。
药效早就过了,金钦却迟迟不醒。
N99和奥河轮流开车,两人都确定,金钦是太累了,一直没醒。
回到里卡基地是第三天头上,两人从冬天开到了夏天。
离老远,N99就看见基地门口有个晒膀子的人,他降下车窗,探头出去:“哥们儿,开个门。”
这人也是N系的机器人,不和N99这种有变态追求的人一样,他给自己取了个花名,叫花钮。花钮皱着眉看了N99半天,问:“R24回来了吗?”
“回了回了,和我一起回了。”
本来还平平淡淡的花钮立马疯了,甩着拖鞋跑过来:“R24!R24!让我看看金钦!”
“妞啊。”奥河伸出手拍他的脸,“新闻那么多,视频图片文字,哪样没有?”
“那不一样。”花钮扒着车窗探头,真叫他看见片露在外边的皮肤,花公好龙,他又突然害羞,往后退了几步,“唉,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先进吧。”
金钦要来这件事在里卡基地不是秘密,看见N99开车进来,走过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盯着车多看几秒。
他们都回了宿舍,还有人在走廊聚着,装作在聊闲话,眼睛是活的,盯着宿舍的门,嘴却是死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一会儿,连A2都被惊动,大热天,穿着一身黑衣服过来了。
A2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掀被子,确认是金钦,头都大了:“你居然真的把金钦带回来了?这么大个人形烫手山芋!”
金钦还睡着,奥河看了他一眼,顺手帮他把被子往下巴底下塞了塞:“怕什么,等到最终谈判的时候,金钦可是个大大的人形筹码。”
A2被他噎了一下,又想骂他,又觉得不无道理,他干脆坐在床边,熟练地伸手要了支烟:“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里卡的夏天奇妙,隔几年,就有那么一个夏天,白天太阳能烤干地上的一切生物,到了傍晚就开始电闪雷鸣,痛痛快快下一夜雨,再在天亮后,等太阳晒走所有水分。
医生来过,对着N99和奥河臭骂一顿,原来金钦现在虽然是睡着,但确实是N99用多了剂量。
N99自觉理不亏,还是被迫搬出了他和奥河共享几个月的宿舍。他爱买各式小玩意儿,等他咒骂着说一件都不留给奥河,搬走所有东西后,本来拥挤的宿舍瞬间空出了三分之二的地方。
像是习惯,奥河仍然坐在剩给自己的三分之一里。
他在等待的几个小时中,飞快地爱上了触摸金钦,摸他的锁骨、手背,摸他的耳垂、鼻尖,也摸他的头发和嘴唇,好像只有这么触碰着,他才能时不时感觉到金钦。
也只能是时不时,他还得时时刻刻去探金钦的鼻息,在金钦脖侧挨挨,再贴着他的胸膛听听心脏跳动的声音。
忙来忙去,他都累了。
和金钦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极累的事,从一开始累到现在,都死过一遭,奥河还是没能习惯这种累。
他时常羡慕报纸里,婚纱配西服的陆平锦和沈等则,也能收到来自边境的信,镕不愿意写字,蒋辽源便代笔写下一些活跃的词。
还有车传,没想到车传也是个神经病,居然去定制了巴琼的等身抱枕、等身玩偶、等身充气娃娃,扬言到了下辈子都不愁用。
所有人都走成了一条射线,只有奥河和金钦,还在你来我往地杀来杀去。
“你没意思。”奥河在金钦脸上戳了一下。
戳一下还不够,他拿两根手指掂量了一下金钦脸颊上的肉。从见面起,他就想说,金钦太瘦了,几乎只剩下骨架子,囚服再宽大些,别人可能要以为他是个晾衣杆。
“你是个晾衣杆。”
“你是个丑东西。”
空气都沉默下来,不清醒时的亲昵,被清醒后的明白敲得稀烂。
奥河还盘着腿,手也在空中悬着,此刻就有点尴尬。他摸了下鼻子,嗓子里黏黏糊糊地说:“你醒了。”
“N99本事大了,连我都敢捅。”
“他一直都是这样。”
别说N99了,奥河垂头丧气地想。
说说我吧,问问我吧,他有些期待地想。
算了,这么个棒槌,他看清现实地想。
金钦叹了口气,冲淡了点儿空气里的尴尬,他支起上半身,艰难地把自己从床上撑了起来。他看着奥河,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下意识把手伸到兜里摸了一把。
眼镜当然没带出来,他是才从禁闭室出来的人,哪来的眼镜。
于是,看起来有些怪的,金钦往奥河身边凑了凑,眯着眼睛还离得很近,但他好像还是看不清。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小小地**了下鼻子,嗅了嗅味道。
他晃了晃脑袋,眼圈红了,鼻音也出来了,抓住了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像是委屈一样的东西:“我怎么又困了?”
“因为你太累了。”奥河心平气和,“你跑了十几年,终于跑出来,但你没有良心,不谢谢我,只想着先睡一觉。”
“不过没事,你可以睡。”奥河拿一根手指就把金钦推倒在床上,这人居然还顺便闭紧了眼睛,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一把掀起被子彻底蒙住金钦,“等你下一次醒来,你还在这里,我……”
“那你呢?”没等奥河说完,金钦就闷闷地问。
奥河后悔了,他又掀开被子,看着金钦,发现对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睁眼,他便从金钦脑袋后边伸手进去,捏着他的后颈把人推坐起来:“金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真的是最后一次。”
“随便我说什么?”金钦闭着眼问。
“随便你说什么。”
“然后你来裁判?”
“然后我来裁判。”
看着金钦的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奥河心里清楚,这人顶好用的脑子恐怕在想这世上最刻薄、最有用、最厉害的话,一句话就能推开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了。
等了很久,金钦睁开眼,灰色眼睛平静地看着奥河:“不想把手给你,也不想杀你或是杀我,我什么都不想了,哪怕是你……我也不想了。”
确实,金钦开口,说的话像刀子一样。
奥河往后退了几步,歪着头纳闷地打量金钦,然后笑了:“想了这么久,你输了。”
确实,金钦也不知道自己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好像确实挑了奥河最不想听的话说,也确实想了很久,久到让这句话的真实度大打折扣,好像是他专门想来推开奥河的话一样。
没了撑在后脖的那只手,他干脆地仰倒在床上:“那就这样吧,我输了。”
第59章
奥河出发时,里卡傍晚的闪电又来了。
一道光从天劈向地,好像不够凶似的,紧接着又跟来一道光,狠狠地砍在了远处的群山上。一瞬间,闪电几乎照亮了自以为一层一层叠得极好的山,也照亮了基地所有的窗。
等不及雷声到来,他钻到车里,拍拍司机的肩,示意该出发了。
到底是都来了,雷、电、雨、风,齐刷刷地跟在身后,雨淋在车顶,洒在前路。
这趟出去,N99没跟来,好像和奥河闹别扭了。奥河没什么心情去参透他的心情,就这么搁置着上了路。
不过最重要的也不是N99的小别扭,还是金钦。
刚才闪电照亮那么多窗,应当也能照进宿舍,不用太远,一两米就够,亮光肯定能打在金钦脸上。
昨晚奥河一夜没睡,没拿纸笔写,只拿脑子想、拿脑子记,到底该拿金钦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能称一称金钦的真心,到底还要走多远,才能碰一碰金钦。
他想不出,什么都想不出。到底是久别重逢,所有旁的情绪都被这个更复杂更宏大的概念罩住,一点都逃不出,让他也没心思细想下去。
不过他能肯定的是,这一夜,金钦是陪着他的。
一夜未眠,金钦感觉后脑勺已经疼得麻木了,外头电闪雷鸣不断,雨终于落下时,他从床上翻了下来。
囚服难看,奥河的衣服又好像有点不合适,金钦便蹬了双奥河的靴子,走过好几扇门,找到N99的宿舍,认真地借一件外套。
N99宿舍的窗开着,风和雨一起往屋内灌,他一条腿踩着窗沿,正抽烟。听金钦道明来意,烟头不知是被雨浇灭,还是自己在窗台熄了,红光闪了闪,变成了灰色。
他轻佻地挑起金钦的下巴,第一次这么严肃地打量金钦:“你的眼睛像谁?”
“我父亲。”
“你有办法找到奥河的主骨骼吗?”
金钦没回答,眉头皱起些懊恼,他匆匆地往外走。没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掌心向上要东西:“终端。”
似乎是因为天气冷,金钦在桌边坐着,像挨着雪山,脸上刚才还带着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N99看不下去,到柜子翻了翻,他搬过来时拿错了件奥河的外套,正好能拿给金钦。
外套还没落到金钦肩上,不知是狗鼻子,还是余光比常人敏锐,金钦说:“不要奥河的。”
N99不管他,直接把外套扣了下去,还好心蹲下去,拉上了拉链:“你在我这儿可没什么话语权。”
话语权?金钦扬了下手里的终端,面无表情地威胁完毕,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回手头的事上。
找主骨骼不是件多麻烦的事,有编号,有曾用人,有位置,唯一难的是怎么把一件破损的主骨骼从第八实验室运到里卡基地来。
不过也不算难,金钦不想和陆平锦联系,也没兴趣找其他人,他熟门熟路地在网上挂了个极高的价格,等人接下这笔生意,把主骨骼送过来。
“有人接单了。”N99说,看金钦没反应,他干脆自己拿过了终端,简单地看过接单ID的评价,勾了同意。
不知金钦用的什么网站,他随便往下翻了翻,偷R系第一位机器人的主骨骼这种事,简直能和拿醋把鱼骨泡一周再打个结这事画上等号。
他随口问:“也是这么杀了李俭的?”
“是啊。”
N99抬了下眉,笑眯眯地收藏了这个网站,抱着终端问:“主骨骼怎么送给奥河?”
“我们住一间房间,到时送货过来,送到我这儿,就是送给他了。”
“我这么和你说吧。”简直冥顽不灵,N99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是很重要的事吗?”
金钦的脸上就写着“不过生日”四个大字,再细看,底下可能还有一行小字:“故意记不清。”
和这人说话头疼,N99回到窗前,迎着雨摸来烟盒,敲开一看全淋湿了。他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满身烦躁,对面的金钦不知在囚服里摸什么,衣服擦来擦去发出恼人的声音,过了几秒,一支干燥、挺直的烟递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