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看两厌, 从他去广州闯事业开始就说不上几句话,要不是为了他的梓安,他根本不会联系我,”桑野说,“你说他到底缺了多少钱呢?”
林烝眼睛里闪过一丝商人的敏锐:“五年前扩建城区的时候梓安接手过一个名叫清风苑的住宅区规划项目,但那里最终被废弃了。”
桑野转过头来,悠闲地“哦”了一声,他摸摸下巴:“源盛地产是三年前创建的, 五年前的事情……我还真不太清楚。”
林烝低垂眼睛看着桑野的手, 轻轻抚过他的手指,直到两人的手指交握, 困在了一起。
林烝:“那之后张市长转调,许市长任职,梓安放弃了城市功能用地的投入,专注于高档小区和酒店开发。”
桑野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勾唇笑道:“所以你迅速占领了城市功能用地的市场, 林老板好手段啊。”
林烝笑了下:“不值一提。”
桑野玩味道:“去年李骋离开梓安,股东变动,你知道多少?”
林烝微微蹙起眉心,摇了摇头。
桑野从轮椅侧边摸了盒烟,自己叼了一根,又往林烝唇间放上一根。林烝的牙齿刻意地触碰过桑野的指腹。
打火机点在他两人中间,林烝就着蹲着的姿势稍稍起身一点,和他一起凑了个火。
桑野呼了口气:“梓安里边的秘密有点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这两三年一直在亏钱。这里面有政策的原因,也有公司本身出现重大投资失误的原因,具体的我不想和你讲,但是林烝,我们的机会就在眼前。”
“梓安是一条百足虫,死而不僵。我拿到了绵山上的地,也逼迫不了桑秦多久,周转只是一时的问题,”桑野说,“在国外的时候我向桑秦出柜,把他恶心得不想再理我,有一段时间他的资金应该是活泛了,很是把我骂过一顿。那时候他还没想着泉镇,他只想圈老城改造区做商城。可是后来省里来了不差钱的北京大户,他知道自己争不过,这才把目光放到了泉镇上,才又蠢蠢欲动地联系我。”
桑野:“泉镇整个拿下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比老城区改造简单多少,投入和消耗都是巨大的。一开始他只想从我这里拿一点儿,可是他太贪了。”
桑野摸了下林烝的头发:“我跟他说我有十多个亿。”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以为我是当年被皮带抽了就会哭,会喊着‘爸爸我错了’的小孩;他还以为我没有长大,我可以任他拿捏;他还以为我被费迪南养在钟鸣鼎食之家就会腐烂掉。可我不是他。”
桑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说:“可我不是他。”
这句话里有太多的坚定和骄傲,让林烝挪不开眼睛。
“桑秦觉得给我一些甜头就能把我骗走,时间抹平伤痛,把我变成一个放浪的纨绔,就好像我从来不介意父亲有没有出轨,不介意母亲有没有死去一样,”桑野垂下眼睛看着林烝,“如果梓安背后真的有什么内情,我会立刻把桑秦送进他该去的地方。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死。”
“拿到绵山只是第一步,桑秦用公司做饵想要钓我的十个亿,可我连他的公司也根本不想要,”桑野摩挲着林烝的嘴唇,“现在绵山是我们的。”
“梁从道是个好色胆小的贪官,我只稍稍挑拨了一下梁家和许家之间的关系,他就把绵山签给梓安。我提出要以股权买卖的方式掌握梓安的股份,桑秦就提出要在绵山转手的过程中得到源盛的股份。你说他坏不坏?划掉梓安这一环,绵山的土地补偿款和相应钱款全部都是我给的。
“资金周转吃紧,我往里面垫钱得到了梓安的部分股份,但这根本分不掉桑秦的实权。桑秦说的什么死后公司就归我,白痴也知道是一个不能再空的空头支票,他好瞧不起我,”桑野撇撇嘴说,“我也瞧不起他。”
桑野:“他为什么去一趟广州,出轨没找家里有钱有背景的女人反而找了一个小保姆,我之前一直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现在的妻子——那个老实、怯懦又没本事的女人——竟然就这样陪桑秦度过了十多年的时光,这实在是很奇怪。”
桑野:“后来我想明白了,柏婷荷是桑秦的投影,桑秦和她一样,老实、怯懦,又没本事。不论桑秦走到多高的社会地位,拥有多少财富,他的内心深处永远只是那个、捉襟见肘的穷学生。多可怜!我妈妈跟我讲他第一次见到桑秦的场景,那是在薰衣草茂盛的时节,她在度假中约了一位诗人朋友,那位朋友带来两个故国青年,其中有一个倨傲冷淡,另一个,也就是我爸爸,他腼腆又羞涩——为什么呢?因为他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学生。”
“他羡慕她,憧憬她,热烈地流露出向往,可那都不是爱。桑秦变态的自卑折磨了他一辈子,他所有的向往都在眼前,甚至主动走进了他的身边,他却不敢挪动步伐靠近,偏偏选择了逃走。他实在……是一个可怜的懦夫!”
桑野说到后来手指又开始微微发颤,眼眶也不自觉地烫热起来,说不清他是恨还是埋怨。
就像时光里埋葬的那一碗他推向桑秦的甜豆花,桑野恨他害死了他妈妈,更恨为什么桑秦不曾发现甜豆花碗底的白砂糖,恨桑秦看不见他身边人所有的付出,恨他太过了解自己的父亲,也恨他父亲的自卑和懦弱。
林烝再一次地牵住了桑野的手。
院子里有泥土的香气,花的味道反而淡淡,这种疏离的香味让桑野渐渐平静。
他意识到他今天的话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一边开小差,怀疑林烝这会儿有没有蹲麻了腿。
可他停不下来,他停不下倾诉。
这是憋了太久的负面情绪,在国外的时候他的情人们听不懂这个。他的舅舅费迪南比他妈妈小十二岁,对他的姐姐没有任何来自于幼年时候的记忆,更不要说突然蹦出来的外甥。费迪南喜爱桑野不错,他那个舅舅活泼开朗又乐观,笑起来是真的笑,印象中和他妈妈一样,都是有着一颗稚子心的人,桑野和他之间比起舅甥更像朋友,桑野不忍心用这些糟粕影响他舅舅的开朗。
回国之后和傅知非那老古董之间更没有什么好讲,桑野觉得铜臭味会把傅老师拉下艺术家的神坛。
桑野这个人看似骄纵,剖开胸膛一探究竟,便能在他脏乱涂抹的保护色看见他的赤子心。
他小心而谨慎,处处维护着他和朋友们之间的情谊。
他什么也没有,他只剩这些了。
如今多了一个林烝。
桑野并不认为林烝的地位可以与费迪南、可以与傅知非相比,他们是情人,连朋友也算不上。
正因为是无所谓的情人,所以可以恣意嚣张;正因为是无所谓的情人,所以可以放肆骄纵;正因为是无所谓的情人,所以可以把他的罪恶剖析,血淋淋捧出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强装着骄傲,病态地问他一句:“喏,你看看我,恶心吧?”
压抑的废料像是在垃圾填埋场里被重逾千斤的机器挤压,深深地埋在了地下,依靠着时间腐烂,依靠着细菌分解。却突然,有一天被挖掘,林烝告诉他“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桑野有一种被拿捏的紧张和不安,又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痛快。
重见天日。桑野想:反正你都知道了,知道得更多也没有什么所谓,总归有一天我要走的。
倾吐之后像被呕干净了的胃袋,除了恶心之外还有一种终于能呼吸放松的困倦。
桑野是自私的,他明明只是为了疏导自己的负面情绪,却要用话术骗林烝说:“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爱你才和你讲的,以前从未和别人讲过。”
他手上的烟只抽了第一口,之后一直在讲话,烟已经烧到了末尾,桑野主动牵住林烝的手说:“那么你呢,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会爱上我吗?”
他说话时候带着笑意,好像浑不在意林烝的答案,又好像这种不在意是他的伪装。
桑野的演技太好了,他的手握在林烝手上,手心里有一点潮汗,不经意流露出他的紧张。
绵山栈道上桑野就向林烝表露出他的善变和诡道,林烝看着桑野搭在他手背上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桑野希望林烝是爱他的,因为他是一个缺乏爱情的人,可他又不希望林烝爱他,因为他是一个厌恶爱情的人。
林烝太懂他了,太懂太懂。
爱情是一门功课,他们逃课缺考,卷面都不及格。
可他们又聪明无比,就连爱情也能舞弊,看上去□□无缝。
林烝拿开桑野的手握在手里,一边眷恋地摩挲他,一边向桑野承诺说:“我们只是情人,不谈爱情。”
桑野松了一口气。
口不应心的面试逃过监控的视野,没人会把这一段交谈回放。
所以没人会看见桑野眼里一刹那的失落,也没人会发现林烝微微蜷起的手指,和他单膝触地的虔诚。
就连他们自己也没发觉,亦或者是发觉了却死要面子地不愿承认,实在是……两位桀骜难驯的差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得挺痛快,又痛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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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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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秦给自己加的戏十分荒诞,他在医院住了一个半月, 从秋天跨到冬天。
寒流侵袭, 从沿海城市一直影响到内陆,全市降温,风景更加萧瑟。
桑野穿着件白色的毛衣, 绒绒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十分温顺乖巧, 让人想上前摸上两把。
他最喜欢林烝的书房, 贯穿两层楼的书架和书架上做旧的古铜色装饰让它看起来沉稳、安静, 流露着某种神秘气息。
如果把都柏林圣三一学院的图书馆比作一块醇香的咖啡蛋糕,林烝的书房就像是从咖啡蛋糕中挖出的一小角,纤拉出的巧克力酱既细且稠,拉花落成一个个铅字,嵌白巧克力做成的纸张上,随着桑野手指的翻动,一页一页地被品尝,被他优雅又性感地舔舐, 一点点吃进肚子里去。
楼上传来轻盈的琴声, 三楼是林烝的琴房,羊绒地毯上是一架披着黑色燕尾服的钢琴, 林烝不和桑野在一起时总是沉默的,他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桑野经常笑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AI,可每当桑野口吐惊人骚话发表乱七八糟的狂言妄语的时候,林烝的眼睛里才泛起笑来。
桑野这人总是活泛的。
就像现在, 桑野听见林烝的琴声,那轻盈的音符重复又重复,好像只是孩童的练习,桑野却知道那是林烝在想他。
宗次郎的陶笛曲いつも何度でも(永远同在),琴声原本与陶笛相和,这会儿失去陶笛的主旋律,显得孤单枯索,这是一个邀请。
桑野从书中世界抬起头来,好笑地挂起嘴角,润了润嘴唇,吹起口哨来。
林烝的琴声微微一顿,不自觉地也带上笑容,随即抬手加入主旋律,把他们的合作丰富起来。
悠哉的调子飘到屋外寒气愈重的风里去,几棵落叶乔木光秃秃的树枝挂住了它们,哨声便随着枯枝一转,继而奔向更远更自由的地方。
桑野把书架在肩膀上,吊儿郎当地往三楼去,口哨声便越来越近,直到桑野走到林烝身边,二指碰在他的手背上。
冬天太干燥,室内开了空调更加干燥,桑野的嘴唇发涩,碰上林烝的同时自己也吹走了调,林烝没忍住笑出声来。
琴声和哨音自然是都停了。
他的手还落在钢琴上,林烝的手很好看,也很灵活。
桑野这浪荡子想到“灵活”二字的时候很是被自己噎住,那是他用身体内部感受过的灵活。比灵活更要他痴迷的是别的粗壮灼热的东西,桑野偷偷瞄了一眼林烝。他坐在琴凳上,穿着闲适的居家服,和桑野身上毛绒绒的毛衣同款,一模一样的白色,买衣服的时候选中款式颜色,直接成双地买。
他们两个人衣着品味都很好,桑野懒得做事懒得走路,连攻都懒得当了,衣服也懒得挑,扔了钱给林烝就全让林烝买。
林烝似乎是铁了心要圈养他,秋冬天把他打扮得毛绒绒的,配上桑野显嫩的一张脸,根本不像是28岁的人,桑野看着填满衣柜的新衣服,感觉自己像是个装嫩骗炮的渣渣。
可桑野又懒得骂他。
近乎宠溺的自由里两个人都十分愉快,这是他们热烈的、疯狂的热恋期。
他们在一起才刚过了两个月。
最初林烝给他买衣服的时候只买桑野穿的一件,林烝更喜欢别的款式,比如衬衣,比如马甲,比如挺括一丝不苟的西装。
桑野很喜欢林烝那种复古别致的感觉,更喜欢打破这种感觉。
在他某一次抱怨林烝,提出想要和林烝穿情侣装的想法之后,林烝买衣服就开始买两套了。
可是林烝的绅士雅致就像是刻进了他的骨头里,换衣服根本就扒不掉他的复古优雅,必须要从内部瓦解他才行,像桑野在夜晚里乐此不疲做的那样。
林烝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他只是捏住了桑野的指尖:“桑秦在转移他的财产。”
桑野:“给谁?柏婷荷吗?”
林烝点了点头,桑野嗤笑出声:“无所谓,我只想找他的不痛快。不论他拖到什么时候,绵山和他需要用钱填补的那些个窟窿,就算梓安一时周转过来,也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负担。桑秦养尊处优惯了,已经不习惯负担和压力,何况他那么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