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你救下来的,得了心脏病的孩子也在这里面吗?”桑野问。
柏婷荷愣了愣,笑说:“是啊。”
她又把画夹打开,如视珍宝地找出一张线条歪歪扭扭的画,画画的孩子年纪太小了,写字都用的是拼音,上面写着“妈妈我爱你”。
柏婷荷:“你看,这是她送给我的。”她抚摸着画纸,又幸福地把它收回去。
桑野顿了顿,才尴尬地说:“你和桑秦离婚,之后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柏婷荷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笑了笑:“我年纪已经大了,不做这样的想法,有这些孩子们就已经足够了。”
桑野玩笑般说:“你和桑秦早点离婚,在他判决下来之前,还能多分一些财产。”
柏婷荷无所谓地笑笑:“只要他签了离婚协议就行,没有钱我就去福利院当护工去。反正以前也是做保姆嘛……”
她突然停住话头,慌张地看了眼桑野:“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桑野笑了笑,柏婷荷就又冷静下来,也是自嘲一笑:“我真的从没有麻雀能变成凤凰的想法……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她攥着床单咬了咬嘴唇,没忍住哽了一声,看着眼前已经成长成年的桑野,格外认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非常对不起你和你妈妈,对不起……”
桑野坐在病房的凳子上,腰背挺直,给她递去纸巾。
桑野:“你知道,我从来不会觉得什么事情能完全过去,它们只会被忘记,成为过去,但是并不会被改变,有些事情我也并不想要‘放下’。”
柏婷荷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桑野笑起来:“别这么紧张啊柏女士,虽然事情不会过去,但是我可以原谅你。你懂吧?”桑野优雅地晃了晃手,格外傲慢地说:“用一种高姿态原谅你,毕竟你也非常可怜。”
柏婷荷并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反而被他夸张的言辞逗得笑起来,看向桑野的眼睛里闪着眼泪,的确是真诚的。
桑野又给她拿了几张纸巾,撑着绅士杖起身:“那么,就这样吧。我也并没有以后要和你再见面的打算。”
柏婷荷叫住他:“阿野。”
桑野奇怪地回头看着他,柏婷荷有几分尴尬,改口说:“我是说,桑、桑野。”
桑野好脾气地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柏婷荷抿了下嘴唇:“当年你妈妈带着你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有一些东西没有带走。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看见的,之前也不敢问桑秦你们的寄件地址,也没机会拿出来还给你。”
桑野摆了摆手:“既然当时她没有拿走,现在我拿回来也没什么意义,人都走散了,她已经去世了。”
“不,我觉得那个应该挺重要的,”柏婷荷叫住他离开的脚步,“那些是你妈妈的笔记本,还有几本日记。但是我没有看过,只翻到第一页发现是日记就再没有打开过。那些本子装了一小箱,都保存在邱姨那里……”
桑野顿了顿:“我会把它们领走的,谢谢。”
柏婷荷笑了笑。
“那么……”桑野向她一颔首,“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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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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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获罪入狱办理股权转让,梓安里那几个老股东有的已经想要减持逃跑了, 该接受调查的一个也逃不了。”桑野坐在桑秦身边, 低头看着他爸破了相的样子。
桑秦只能用右边的眼睛看着他,想张嘴骂人都疼得做不到,“啊啊”地想要吼他。
桑野看得发笑, 接了林烝打来的电话, 当着桑秦的面和情人甜蜜几句, 约好晚上的约会时间, 桑野看着桑秦说:“我看你剩下来的班底没几个是想要接手公司的,林烝的意思是想让公司破产,也很简单,利用当年清风苑的豆腐渣工程把梓安一起诉,赔个千八百万的,负债压力更大,资金链一断,就可以走清算流程了。”
桑秦红着眼眶如疯魔般盯着他, 挣扎了好一会儿, 又颓然地一躺,闭上了眼睛。
“要么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手, ”桑野说,“我手上本来就有梓安的股份,有优先认购的权利,亏空可以补上,东山还能再起, 不过也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梓安梓安……这个桑梓家乡也该真的安安稳稳下来了。”
桑秦睁开眼睛看着他,桑野把柏婷荷那里拿上来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他的床头,吹着口哨离开,和林烝约会去了。
在此之前他从邱姨那里拿回了他妈妈的遗物,邱阿姨看他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有一些害怕。桑野没有管那么多。
安置的费用已经下发给佣人们,桑秦行贿罪、洗钱罪和挪用公司资金罪已经开始立案调查,王局长那边把“匿名”举报的证据一交,桑宅查封,多半会以桑秦个人财产进行拍卖用以上交大额罚金。
梓安换血,原本老股东里有几个当年的知情人也被请去警局“喝茶”,手里的股份一一转让,桑野没有引进外来投资,直接将他们手里的股份低价认购。
泉镇开发的项目因为桑秦的事情一再迟缓,桑野坐了总经理的位置开始快速处理公司事务,这一回他再进梓安,整个人的状态都和从前不一样。
原本公司里还有些看不惯他纨绔做派的下属,都准备年底拿了年终奖就跳槽走人,却被他雷厉风行的办事速度一激,劈了个外焦里嫩,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从前竟都是装的。
桑野提拔几个骨干成员,当年和他一起跑绵山温泉山庄的张鹿鸣同在升迁之列,看着面前的青年也是一阵恍惚。
桑野歪着脑袋朝她笑了笑,张鹿鸣从前总看他不惯,现在这人成了真正的顶头上司,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缓了大半个月才和桑野说上话。
桑野处理公事并不考虑私情,不觉得张鹿鸣和他之间有什么龃龉,只按能力用人。
大到公司项目,小到伙食和前台的花,桑野像是打进这个垂懒公司的一剂强心针,突然就焕发起朝气和活力。
比起桑秦行事的畏缩和过度谨慎,以及他常用的一些暗中的手段,桑野显然要光明磊落得多。
他笑起来也好看,尤其对女士有天然的一段优雅,没两三个月,公司里女职员的早起时间普遍提前半小时,妆容也愈发精致起来,靓丽养眼。
因为娱乐新闻掀起的张德明贪污受贿一案在年底的时候开庭审理,桑秦很快也站在了被告席上,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整个人也瘦脱了相。
供认不讳。
桑野听完法官的当庭宣判,神色有些淡淡。一切都是意料之中,他闭了闭眼睛。
桑秦最后被带下去的时候,身上穿着橙色的囚服,宽大地荡着,侧首看了儿子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桑野久久没有起身。
外面下起了雪,白色的、纯洁的,天真又无瑕的。
桑野终于敢去触碰那个装了他妈妈日记的纸箱子,一本一本泛黄的笔记里是她翻译工作的一些内容,很认真,也很有条理。
她是一惯优雅知性又爱笑的,那么美丽,也曾在他的记忆里熠熠生辉。
桑野很快翻完五六本笔记本,底下是一些跨洋的信件,古旧的邮戳,还能在信封上找到法国花田的影子。
这些是她和桑秦的往来书信,桑野没有看。
最下面是四本日记,麂皮书封嵌着黄铜包角。
翻开第一页,墨水在时光里微微洇开,像是下过一场朦胧的雨,上面写着——“写给我亲爱的宝贝”。
年月日都模糊,内容字迹清秀,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天真可爱的幸福。
“天气晴。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还以为是老胃病又犯了,阿秦催着我去医院看看,做了体检才发现,原来是有了你!我真的特别特别地开心!我就要当妈妈了!阿秦一脸呆愣,像个傻瓜,然后猛然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肚子。我们都非常难以置信,这里面居然有一个孩子,小小的生命!”
“你爸爸手舞足蹈了好半天,和家人打电话,又告知了同院的同事们,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好玩的是,他把他的同事们吓了一跳,看他这么兴奋还以为你就出生了,差点以为他犯了作风问题,险些把他批评一顿。”
“你看,宝贝,你还没出生我们就开始爱上你啦!”
“……”
“宝贝,昨天我做梦梦见了你的外公和舅舅,我很想他们。他们在遥远的法国,并且我和你的外公之间有一些隔阂,不知道等你出生以后有没有机会带你回去看看他呢?虽然这里的生活和在法国时候有一点点差距,但这并不要紧,你妈妈我还算会持家。你父亲生活一向节俭,这是一项美德。现在的他更加节俭,因为我们都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
“宝贝,你可真会折磨人啊,折腾得我总吃不下东西,或者是吃完就想吐。这可不太好哦,不能挑食呢!”
“……”
“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真的好幸福。今天我感觉到你在里面动呢!是不是在伸懒腰呢?是在向妈妈问好吗?几个月前你爸爸就每天都要摸一摸你,两个月的时候就说他能摸到你在动,傻乎乎的爸爸。今天他来摸你的时候,你却一点都不给面子的一动不动,让你爸爸好懊恼,把我笑坏啦!”
“……”
“你看,这是你在妈妈肚子里的照片!能隐约看见你的样子,我和阿秦讨论了半天你的小脸蛋,然后医生告诉我们那边是你的小屁股呢!好可爱啊宝贝,妈妈真想快点见到你!”
“……”
桑野一页一页珍重地翻过去,一字一句、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看她文字里那一段曾经的快乐和幸福,看她和桑秦讨论给他取名,看她每一天每一天幸福的样子。
看到他刚出生时候在日记本上印下的小脚印和小手印,还有一片封了胎发做成的书签。
“你爸爸特意去借了隔壁邻居家的相机,拍照的时候你好兴奋,一直在笑。医生们都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宝宝,一生出来就睁了眼睛,一生出来就在笑呢!我们都非常、非常地爱你!”
他的照片夹在日记本里,塑封壳裂开一条缝隙,染黄了照片的颜色。
临近年末,酒会和宴席多了起来,桑野惯会出入这样的场合,如鱼得水十分自在。
梓安没有垮,甚至还在当今形势下势头愈烈,泉镇建设如火如荼,网络宣传和旅游开发已经在储备当中。
从前和他厮混的一众纨绔子弟们都有一些恍惚的上当受骗的感觉,又有一种我们不学无术也能吊炸天的自欺欺人,仍旧和桑野这没脸皮爱演戏的疯子称兄道弟,一起喝酒聊天。
宴厅里香衣裙影层叠,在繁复的花纹里露出纵情生活的一角。
桑野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杯红酒,和商人们走完业务过场,又和那些花花公子们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聊着聊着他身边的人忽然一个拽一个打着眼色散了,桑野挑了眉毛还没来得及往后转身,手上的酒杯先一步被人拿走。
指骨分明的手他再熟悉不过,一抬头就看见林烝出席宴会的西装打扮。
他身上有一种建筑优雅的气质,桑野领带的颜色和他的是一样的,透着一股隐秘的暧昧。
林烝低声对他说:“阿野,要听话。”然后把他的酒杯端走,穿过人群给他换了一杯椰奶。
金碧辉煌的宴厅里桑野忽而想到他妈妈的日记本,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明知道爱情婚姻是围城是坟墓都要往里面走,他明明知道林烝是个精巧的笼子,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想往里面飞。
最近他太忙了,和林烝之间只保持着平淡的联系,他们是情人,是各自有各自生活的独立又灿烂的人。
落地窗外映出苏河夜色,细细地飘着雪花,南方的雪也是温柔的,桑野不愿在宴会上喝奶丢脸,拿了杯白开水当威士忌,和林烝站在窗边角落,在热闹的宴厅里光明正大地偷情。
“又有人来管我喝酒了,”桑野笑说,“你管得着吗?”
林烝微微侧身,挡住作乱的手,拨弄一下他的耳朵:“多活几年,我还能多爱你一段时间。”
桑野笑了个半天,压着声音说:“我想亲你。”
林烝左右看了看:“在这里?”
“是啊,”桑野捣蛋地也瞧了瞧,“快点,趁着他们都没注意。”
林烝低头吻了他的嘴唇,桑野做贼一般又飞快地抬头看看左右,然后和林烝一起笑起来。
桑野和他磕了一下酒杯,杯子里的白开水还是温热的,这些事情上饲主足够体贴,现在也不拿恋爱的链子拴着他了,让他觉得颇为幸福。
旁边有人来向他们敬酒聊天,桑野和林烝在桌布下面隐秘牵着的手没有松开,两个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地谈笑风生,暗地里非常幼稚地在桌底下玩拇指相扑。
桑野输了两回林烝让他一回,叫他非常不服气,低声斥他:“你这挣都不挣一下,是怕我看不出来你放水泄洪吗?”
“嗯,”林烝毫不反驳地点头,然后笑着他,“所以你要好好吃饭,不然没有胜率。”
桑野翻了个白眼:“明年就把腹肌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