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百媚————随风飞

陆佳往前走了两步，忽又折回身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方才笑意盈然的转出门去。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爱得紧。
"呼~"我头倚在床柱上，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下一瞬，面上却又是一片冰寒。
温柔乡，英雄冢。
明知那个人也已经到了杭州，我却一再放任自己沈溺美色，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这许久不曾杀人，我的剑恐怕已经变钝了。
如今该怎麽办才好？是等著杀手找上门来，还是先发制人？
正想著，陆佳已端了个盘子推门而入。
啧！我懊恼的低叹了一声，只要一见著这小鬼，自己就无法集中心神，七魂六魄全叫他给勾了去。
"小凉，怎麽样？要不要喂你？"他将饭菜放了在桌上，一脸期待万分的表情。
我翻身下床，连声道："不必了。"
我的双手好好的，既没缺又没断，哪里用得著别人喂？这种丢脸的事，就算他说得出口，我也是断然做不到的。
唔......如果反过来的话，兴许还成。因为那一副笑脸，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宠溺。
陆佳眨了眨眼睛，有些惋惜的叹了叹，然後便坐了在我身边，支著下巴看我用膳。
直到那胶著缠绵的视线弄得人浑身不自在了，我才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他一眼，道："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麽？"
陆佳嘿笑了两声，道："因为小凉你实在是太好看了，害我......完全移不开眼了。"
胸口一紧，我低头轻咳，掩去面上突现的狼狈红晕。
伸手，轻轻抓住了他垂至腰际的长发。"你怎麽连发都不束，就这般跑出去了？"
"啊？"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无所谓的笑道："有什麽关系，反正是在自己的家里。"
叹气。
该怎麽说才好呢？他散开长发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妖异了，不太想让外人见著。而且，以陆佳的性格来说，只怕就算在外头，他也敢披头散发的到处乱跑吧？
"待我吃完了，帮你梳一下头吧。"
他忙不迭的点头，一脸浅笑。
夏日午後，时间静静流逝。
恍惚间，似见著了地老天荒。只那影子太浅，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夜里，陆佳带了我去游湖。
他口里嚷著要见见西湖的美景，上了船後，却不曾望那山水间望过一眼。只一个劲的赖在我身上，将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间或夹了些江南的风土民情。
我双目平视著远方的天际，微微的有些失神。
我是在扬州遇上陆佳的，也不曾提及过自己的身世，他如何知晓......我不是南方人？
闭了闭眼睛，暗暗挥去心头的疑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想比较好。想多了，费力，费神，又......费心。
陆佳半躺在船舷上，仰头看我，轻轻的说"小凉，我好喜欢你啊......"
"这句话，你今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每回换话题的时候都会拿这个起头，相同的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念著，用了各种各样的表情说出来，直听得......连心都跟著湖水晃荡起来。
如此这般，重复了无数遍的轻柔话语，叫我如何能对他的情意有所怀疑？
"没办法，我实在是太喜欢你。"陆佳的身子往前一倾，软软的倒入了我的怀中，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幽幽的说："许许多多的喜欢堆在这里，整颗心都快要涨满了，却仍是放不下，所以才......不得不由口里说出来。"
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为什麽会喜欢我呢？为什麽偏偏是我？"
他半阖上眼眸，轻笑著说："喜欢上你的理由多到数不清楚，但总的来说，应该算是一见锺情吧。我到现在也仍记得，初次遇上你时的情景。你当时面无表情的挥著剑，神情既清冷又高傲，冰冷的眸里映不进任何东西，只一瞬，就夺走了我的心魂。"他说著傻笑了一下，续道："那容貌实在是太美了，我当时就在想，若自己身为女子，肯定此生非君不嫁。不过，即使我是男人，也还是一样被你吸引了。"
"就只是这样？"一见锺情麽？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竟是这般容易的事。
闻言，怀里的人立刻叫了起来："当然不止！那个只是第一印象而已，相处之後，才发现了小凉的许多优点，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越来越喜欢你了，一颗心完全不受控制。到如今，根本就已是片刻不能分离了。"他扬了扬唇，神情既似苦闷又似无奈。
"我能有什麽优点？"除了杀人之外，我该是一无所长才对。
"这个啊......"陆佳转了转眼眸，笑道："实在是太多了，便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呵~忍不住笑起来，我看分明就是一个也说不上来吧？这小鬼，就知道随口胡扯。
"不过，缺点倒是有一个。"
微愣了一下。"......是什麽？"
他抬了抬眸子，手攀上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轻吹著气。"就是......还不够喜欢我啊......"
哎？"那要怎样才够？"
"就算不如我喜欢你的那般深，至少也该更加的把我放在心上......"说话间，一张脸已渐渐朝我逼进。
这无赖！说来说去，还不是又想亲亲抱抱了，害我当真紧张了一阵。
本想顺了他的意，忽的忆起我们尚在船上，四周应该会有人吧？於是，急忙往後退了退，拉开他的手。
"小凉~"哀怨无比的看著我，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偏过头去，假装望著远方。掌里握著他柔若无骨的手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手......很柔软。"
陆佳呆了呆，突的笑了起来。
"我身上其他地方，可要更加柔软喔！比如......"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如何？小凉你要不要咬一口试试。"
黑眸里倒映著星光，就这般瞬也不瞬的看著我。万种柔情，全堆了在眼角眉梢，一笑百媚，勾人心魂。
瞧著瞧著，我竟当真凑过头去，在他脸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嘻嘻！"他奸计得逞般的微笑著，白皙的左颊上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瞧起来既妖冶又可爱，直叫人血气翻腾、情潮暗涌。
这便是他的用意吧？果然还是......被诱惑了。
"小凉......"陆佳紧紧抱住我的腰，将头埋了在了我颈间，辗转啃噬著。"怎麽办？我好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将你藏起来，再不让这世上任何人瞧见你。"
夜风里，我听见自己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然後，淡笑了一下，轻轻的说："......都随你。"

18
"小凉~"陆佳拉长尾音叫了一声，由身後环住了我的腰。
"又怎麽了？"我转了个身，却仍无法甩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我刚照你说的，去向爹娘请了个安。结果......爹竟然让我待会去陪他下棋，娘则说要跟我谈谈心。啧！又不是几年没见了，有什麽好聊的！"不用回头，我也猜得出他此刻面上的表情，肯定是涨红了脸，气呼呼的咬著牙。
伸手，将他由背後扯了出来，笑道："你爹娘......相当的宠你。"
"那是自然的！因为我很可爱嘛！"说著，很努力的眨了眨眼睛，以证明自己当真是可爱到不行了。
"既是如此，还有什麽好抱怨的？"有爹娘疼宠，真的是很让人羡慕。
陆佳摇了摇我的手，可怜兮兮的说："可是如此一来，我等下就不能陪你了。"
我揉了揉他的发，道："只不过分开几个时辰罢了，会死人不成？"
他自回了这个柳云山庄後，便只顾著陪著我乱逛。两个大男人整日的缠在一起，於旁人眼里看来，该是相当奇怪的。
"所以才说小凉你爱我不够深嘛！"他轻轻哼了声，赌气的撇了撇嘴，"我啊......只要片刻见不著你，就会觉得心神不宁，相思欲狂。小凉你呢？会不会想我？"
他这番话，虽只是甜言蜜语，见不得真假，听起来却十分窝心。
於是缓缓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念了一句："我也......一样。"
如此这般，总算将陆佳哄得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的去了西院。
我在园子里闲逛了一阵，最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对著那清澈的湖面出神。
记得"那个"在杭州也有分堂，那男人如果已到了杭州的话，应该会去巡视一番吧？若正面与他对上，我的胜算不知会有几分？
论武功，我自然不会输他的那些手下，但那个男人素来心机深沈，最喜欢的便是事先撒网，等著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手段又极为残忍，将别人的痛苦当作乐趣。
说不定，我现在已然踏进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比如......冷月。
想到此处，身後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意。
摇了摇头，甩去方才的所有猜想。无论事实为何，我所能做的都只有继续面对，不能逃！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咯哒！"
有人！我心神一凛，缓缓转过身，杀意顿起。
然後就见一个男子由树後转了出来，来人长身玉立，容貌俊雅非凡，面上噙了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
陆信？他来这里做什麽？
他见到我之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浅浅的笑开来，柔声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我忆起陆佳要我无视他的事，於是挑了挑眉，起身欲走。
陆信跟了几步，喊道："凉......"
眉微皱，下一瞬，剑已出鞘，直取身後那人的咽喉，随之响起的是自己冷淡若冰的声音："我姓萧。"
"啊......萧公子。"陆信急忙改了口，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以稍微留一会儿吗？"
我转头，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著他。
"陆佳呢？他这般紧张你，这会儿怎麽放你一个人在此？"
"去见他爹娘了。"
陆信了然的点了点头，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柔柔的笑道："他不在这里也好，我刚巧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没兴趣。"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句，其实我比较想掉头就走的。但终究是陆佳的兄长，我也不好做得太绝。
"你不想听也没关系，只需在这儿待一会就成了，我心里头藏了一些话，若不说出来实在是难受得紧。如今，陆佳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面上的浅笑不曾变过，只眼里多了一份浓到化不开的忧伤。
如此一个天仙似的人物，又这样一副神情，只怕是任谁都开不了口拒绝他吧？
我虽不想与这男人牵扯过多，却因挂记著他先前提及的那个名字，竟一步也挪不开脚了。
全是因了太过喜欢，所以才会贪心的想要知道更多与他有关的事吧？
陆信见我并无离开的意思，便不急不缓的开了口："我要说的，是关於一对兄弟的故事。那个哥哥啊......出生武林名门，从小便有著出众的武学天赋，十几岁的时候就已名动天下。他与自己的弟弟差了好几岁，感情称不上亲密，再加上他又是少年得志，时常离家，待到发现的时候，那个弟弟......竟已经恨他入骨了！你道是为了什麽？"
说到这里，他微顿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过了许久，才接著说了下去："原来，那弟弟自小就常被家人拿来与自己的哥哥做比，他虽然很努力的习武，却总也及不上自己的兄长，一直一直......活在了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下。拼命的练武，却如何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不断的被忽视，终於使得他的心......扭曲了。等到全家人发现那孩子的异常时，他性格早已全然变样了，一心想著要超越自己的兄长，不择任何手段，执著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萧公子，"陆信抬眸看我，眼里暗光流转，"你说......那个弟弟是不是相当的愚蠢？"
我看他一眼，声音依旧冷淡无情。"这种事情，没有所谓的对错，且看他自己认为这样做值或不值。既然选了这条路，当然就只能走下去了。"
陆信呆呆的看了我一阵，忽然笑了起来，一双眼柔情似水，低声说："若是你的话，或许当真可以结束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我也不答话，只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萧公子......"
又来了？若非看在他是陆佳大哥的份上，真恨不得一剑砍过去！
尚在考虑著这想法的可行性，却觉肩头一重。
惊讶的低头，原来那男子竟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我身上。
陆信轻轻的整了整衣服，笑得如梦似幻，嗓音温润依旧："起风了，你回去的时候，当心著凉。"
说罢，姿态优雅的转过身去，缓步离开。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厌恶的瞥了瞥搭在身上的衣裳，然後用剑柄将它挑落在地。
提步，头也不回的走了开去。
19
我端坐於桌旁，贪恋的看著面前的少年。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脸上时时挂著玩世不恭的浅笑，一双眼眸似笑非笑，时而天真时而狡黠。
整日对著这样一张面孔，却总也觉得看不够，时时刻刻，连眨一下眼都觉不舍。
陆佳说我的喜欢不够深，我却只怕时间太短，来不及爱他。
镜花水月，转眼就成了空。
指节轻扣了一下桌面，低低的唤了声："陆佳......"
"我在这里。"被点了名的少年抬起头来，笑靥如花。
我被他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问："你应的这麽大声做什麽？"
"啊？因为小凉你很少这样叫我啊！"他直直的盯住我，笑眯了双眼，"感觉上，我的名字一由你嘴里念出来，就变得特别好听了。对了，你叫我有什麽事吗？"
我闭了闭眼睛，道："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晚上才能回来。"
陆佳抬眸看我，神色复杂。"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点头。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记得早些回来。"他咬了咬唇，暗黑色的双眸有一瞬的失神，但随即恢复如常。
胸口闷闷的，唇轻启，艰难异常的吐出了一个"好"字。
陆佳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忘了，我的视线片刻不曾由他的脸上移开过，便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也逃不过去。而且，若换作平日的话，他定会嚷著要同我一道去，此刻却......
他应该也已隐隐觉出我要去做什麽了吧？
离开柳云山庄的时候，脑里始终盘旋著这个猜测。明知道不可以，却总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无法阻止......由心口蔓延而出的疼痛。
我对杭州并不是很熟，所以花了些工夫才寻到"那个"的分堂。
站在大门口的时候，竟又犹豫了起来。不是怕里头的重重机关及可能出现的危险，而是怕......遇上不该遇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迈出了脚步。该来的总是要来，也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我虽然对陆佳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从来相信他口里所说的喜欢，只如此，便以足够了。

回到柳云山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剑上的血迹已然拭净，衣服也同离开时一般，纤尘未染。
结果竟然扑了个空。那男人虽然已到了杭州，却不曾在分堂里住过，亦无人知晓他落脚的地方，一如既往的神秘莫测。
白跑这一趟，我非但不觉得失望，反而暗松了一口气。
摇头轻叹，自己果然还是......太过胆小了。
一路行至陆佳的房间，进了屋，才发现蜡烛竟还点著。
陆佳支著头坐在桌边，双眸微阖著，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