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情报局大楼,我向安提斯上校说了我的想法,他说他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不同意是有人故意泄露出去的,他说他很相信他的下属,他认为只是有人嘴巴不严,无意中说出去的。我们回忆了一下,当时知道此事的人包括我们两个在内,也只有不到十个,这个消息必定是我们之中的某人泄露出去的。我们分析了半天,也看不出这几个人谁比较可疑。安提斯上校让我留心调查此事,但不要让人知道,因为他不想让他的下属觉得他不信任他们。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调查,我找到了当时的那几个知情人,旁敲侧击的和他们谈起在那个法国人被捕第二天,他们所作的事情和接触过的人。我也仔细的观察他们,看他们是否有人在说谎。但调查来调查去都毫无结果,最后我只得放弃了调查。不过我并没有放松对那几个人的怀疑,我还是时刻注意着他们,如果他们有问题,在以后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的。
第四章
时间过得很快,寒冷的冬天来临了。虽然游击队依然很活跃,但法国的局势逐渐稳定了下来,这里不再是战争的前线。对英空战还在继续,但也只是零零散散地进行,而且目标不再是军事设施,而是转成了城市:伦敦、考文垂、利物浦……虽然我们不愿承认,但这场空战中,我们的确失败了,我们无法消灭它们的空军,无法渡海作战占领英国的本土,英国依靠如此少的人,阻止了我们的进攻。
欧洲战场似乎已经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有在巴尔干地区的战争还进行得比较激烈,德军已经成功的占领了大片领土,但没想到墨索里尼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希腊都对付不了,看来这个地方还得要我们德国亲自动手了。不过平静只是表面上的,其实私底下德军却在进行着非常大的调动,大批的德军开始秘密的从西线调往东线,不过这些调动大多是非常秘密的,就算我们情报局的军官们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知道的,像我也不过是从大量的情报中隐约猜出了这一结论。难道我们真的要进攻苏联?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国家,当年战无不胜的拿破仑就是栽在了俄国的冬天,况且这样做我们还会面对两面作战的窘境。也有可能元首有他自己的考虑吧,我想这么多做什么,这又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够理解、能够控制的。
我不是一个战争的狂热分子,比起战争,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我自己的生活,比如莱尼卡。几个月来,我们又遇见了几次,我们也都很熟络了,看着悲痛从他身上慢慢的消失,他一次比一次变得更成熟,更神采飞扬,我也很为他高兴。不过我们两个却一直很奇怪的维持着“偶遇的朋友”的关系,谁也没有过多的打听对方的生活,直到今天,我们连对方的职业、家庭、住址都不知道,我们的谈话也大多是围绕法国的风景、喜欢的书、喜欢的运动之类的话题。我是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德国军官的身份,不知道莱尼卡为什么也这样,或许他比较保护自己的隐私吧。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最终竟然会以那样一种方式了解到他真正的生活。
经过几个月的秘密调查,那次情报泄漏事件终于有了一点线索:事情是由军情局宣传科科长泄漏出去的。他在当天晚上去巴黎电台视察工作时,无意中将我们找到抵抗组织接头地点的消息说了出去。他得到了严厉的处罚,同时,安提斯上校要我去巴黎电台继续调查此事。据宣传科科长的供词,当时在场的有3个电台行政人员,都是德国人,身世很清白,从表面上看谁都没有疑点。于是,为了查清此事,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第一次踏进了巴黎电台。
巴黎电台名义上是一家法国电台,但实际上隶属于德国军方,电台的行政人员几乎都是德国人,由于需要法文播报,因此播音员大部分是法国本地人。台长极其热情地接待了我,讨好的给我递烟,他也是那天晚上的知情人之一,对我的到来,心中自然是害怕的。他慌慌张张的对我说着他对德国、对元首的忠心,对法国人的痛恨,以及为了做好电台的工作是如何的敬业、如何的废寝忘食。我听着他在我耳边唠叨,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对我的调查毫无帮助,心里非常烦。随后我又让他把另外两人叫来谈话,也都没有什么收获。从表面上来看,三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也都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
我在电台调查了半天都毫无结果,想起一会儿回局里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告辞了。我走出台长室,台长还在唠唠叨叨地为自己辩白,忽然我在远处的走廊上看到几个人的背影,其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莱尼卡?”我不禁轻轻的说出了声。
“您刚才说什么?”台长紧张的问我。
“欧,没什么,前面那几个是什么人?”我急忙镇定下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谎的人不止是我?
“他们是播音员,”台长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中尉,您一定要在局长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您知道,我对元首非常忠心……。”
“法国人?”我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他的唠叨。
“对,是法国人,”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您是怀疑他们之中有人听到此事后泄漏了出去?不会的,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在那些法国人面前提过任何军事机密,我知道什么是不该说的。我手下的其他人的嘴巴也都是很严的。”
我没有理他,压下心中的好奇,没有再多问,就离开了电台。
第五章
整个上午我都在想,那个人是莱尼卡吗?他的身材、相貌和声音都和莱尼卡毫无二致,可我又不太相信。我知道他是不太喜欢德国人的,而且在大多数法国人的眼中,为“巴黎电台”工作的人都是叛徒。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连安妮都看出来了,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受不了我们之间这样无谓的猜测、隐瞒了,我想亲自从莱尼卡口中得到确认,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互相坦白了。于是上午下班后,我借口去看病,请假离开了军情局,去塞纳河边我们常碰面的那个地方等,我知道他经常会在下午的时候在那里出现。
我整个下午都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焦急地等待,一直等到快5点,天都黑了的时候,还他一直没有出现。正当我以为我以为他一定不会来了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他急匆匆地快步向这边走来。
“莱尼卡!”我高声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很疑惑的看了看四周,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切利啊,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到你。”
“没关系的,怎么走得这么急?”大冬天的,他却连汗都出来了。
“我今天出门有些晚了,我上班快迟到了,对不起,我得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聊吧,失陪了。”
“你在哪里上班?下班后我去找你,我有事想找你聊聊。”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巴黎电台工作,我想揭开他身上的神秘面纱。
“我没时间和你说了,而且我下班比较晚,到时候都快宵禁了,哪有时间聊。”他边说边向前面看,好像想尽快逃走,尽快摆脱我似的。
“我一定要和你谈,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跟你到你工作的地方。”他越这样,我也想了解他。
“那好吧,后天下午我有空,如果你有时间而且相信我的话,我们下午2点在这里见面。如果你不相信我后天会来的话,那就跟着我吧。”他被我磨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答应了我。
我虽然有些担心他只是敷衍我,但为了表示我对他的信任,也只得答应后天下午再见面。
他见我答应了,松了一口气,匆匆对我说了一声再见,就急急忙忙地走了。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远。看来他真的是赶时间,匆忙的连路上的行人都没有注意,竟不小心撞倒了一位老人,真是越忙越乱。幸好那人没什么大碍,不然他今天真的要麻烦了。
在电台工作的法国人绝大多数都是播音员,因为我们觉得这样会让普通法国人感到,这是一家法国电台,同胞的播报会让他们少一点排斥心理。而说到底,我们对法国人还是不信任的,其他幕后的部门还是都由我们自己掌管。莱尼卡这样急着去上班,看来他会负责播报一个晚上的节目,我要从广播中确认他的身份。
我回到家中,第一次认真地开始听巴黎电台。虽然我一直对电台粉饰太平,将失败说成胜利的谎言很不以为然,但因为莱尼卡,也只能勉强听下去了。很快到了晚上7点的战事评论时间,这个栏目我以前只听过一点儿,就马上转台了。这个栏目我不是很喜欢,他们虽然名为战事评论,但不是在严格的分析战场上的情况,而是泛泛的说德军强大,法国人反抗毫无意义之类的话,还举出了很多德军战胜的例子,然而这些例子有时却让我觉得有故意激怒法国人的感觉。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栏目只会让法国人对我们更加反感,没有什么正面意义。
但这一次,我对这个栏目的反感瞬间消失了,因为当我听到播音员的声音时,我清楚的确认到,这是莱尼卡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莱尼卡那种轻柔的、带有磁性的声音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我不会将其与任何人的声音搞混。
然而,很奇怪,与此同时,我心中却出现一丝淡淡的失落感。这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吗?这样我们之间不时可以少了很多障碍吗?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呢?
第六章
第二天,晚上7点,我又一次将收音机调到了巴黎电台,莱尼卡的声音在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听他的栏目真的是一种享受,听着他柔和的声音,仿佛他就在我耳边说话,让我紧张工作了一天的心情满满的放松了下来。虽然以后不能天天和他见面,但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终于盼到了第三天的到来,我对安德鲁上校说身体不舒服,想下午去看病,不来上班了。安德鲁上校似乎对我请假的理由很怀疑,的确我最近太常请假了,虽然他最终批准了我的请假,只是说要我以后注意一点,不要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工作,但他带有怀疑与探究的眼神还是让我很心慌,我很怕他会发现我与莱尼卡的来往。
离2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就坐在长椅上等莱尼卡了。连续听了他两天的声音,越来越想见到他了,我有很多话想问他,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我焦急地等待,不停的看表,很希望2点快点到来,又怕莱尼卡不想见我,失约不来。
在2点整的时候,莱尼卡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今天的他和往常的感觉很不一样,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个男孩子,今天的他却面色严肃、凝重,更像是一个承担了很多责任的成熟男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知道我在哪里工作?”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地问我。
“对,我们之间需要坦诚地谈一谈,你不觉得我们之间互相隐瞒了太多的东西吗?”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这样相互欺骗。
“好吧,如果你那么想谈,我一定奉陪,咱们去那边坐着好好谈吧。”他指着街边的一家咖啡店对我说。
我们走进咖啡店,这时店里的人还很少,我们不希望有人打扰,于是找了一个在隐蔽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
“好了,现在我有时间,你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如果确实是你想知道的我一定回答,到时候你能不能接受我不负责。”莱尼卡相当冷淡和强硬的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巴黎电台作播音员。”他很干脆地说出了答案,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等待着我惊讶的反应。
“嗯,你为什么去那里工作?”他没有骗我,我的眼睛和耳朵也没有骗我。
“我大学学的是新闻,那里能提供给我一份薪水不所的工作。”他很惊诧于我竟然平静的接受了他的回答。
“你是法国人,为什么要为德国人工作?”这也是我心中最大的疑问,我很难想象莱尼卡会为我们做事。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前天晚上会有那种失落感了。在某种程度上,我是很佩服那些冒着死亡的危险,敢于反抗我们的那些法国人的,在很多次的审讯中,看到被俘的游击队员在严刑拷打下仍然坚守秘密时,我都感到非常钦佩。对于那些叛徒、那些拼命讨好我们的人,我是看不起的,我看不起那些为了活命就可以不要尊严、不要原则、对我们卑躬屈膝的人,虽然他们对我们很有用,我也希望这样的法国人越多越好,但在骨子里,我看不起他们,我不希望莱尼卡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我不想我和我的家人被饿死,我受不了钱的诱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你接受不了,你可以走。”
“你那么需要钱吗?我可以帮你。”原来他是因为经济的原因才做这份工作的。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靠自己可以活得很好,我不会放弃这份工作的。”他不接受我的好意。
“我没有要你放弃,相反,我希望你能更好的干下去。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靠自己生活,我只希望你不要过得太辛苦。”我看着他的黑眼圈,看着他消瘦的身体,觉得非常心疼。
“谢谢你,我过得很好,请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嗯,我也想对你说一些事情,我很早就想说了,可是一直没有勇气,下不了决心。嗯,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很怕和你以后做不了朋友,我很担心,我……”我想告诉他我的身份,可是却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了,如果你觉得是很隐私的事情不方便公开,就不用告诉我,我才没有你那么强的好奇心。”他见我犹豫,就打断了我。
“我是德国人。”当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后,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他震惊地看着我,双手捂住了嘴,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缓缓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的向后退,直至退到墙边,他用一种带有恐惧与敌意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可怕的魔鬼。“你、你是德国人?你为什么要……”过了很久,他才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是的,我是德国人,我的名字是克洛斯。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欺骗你,我只是觉得那样我们之间的交往会更轻松一点。你现在刚一知道我的身份,你就……”我停下来,看了看他靠在墙上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要我怎么对你说实话?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什么要受国籍、职业这些外在因素的影响呢。”
莱尼卡考虑了很久,终于,他离开墙,走回座位上,他低着头,轻轻地说:“嗯,对不起,我刚才的反应太过分了。我欺骗了你,你一点都没有责怪我,我却这样,我也没有理由责怪你的,我不应该过多地考虑那些外在的东西,我不应该怀疑你的感情。对不起。”
“别说那么多了,咱们今天都能够坦诚相见,是件好事,那些不愉快的事不要去想。只要你还当我是你朋友,以后你无论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一定随叫随到。”我很高兴他终于接受了。
“谢谢你,我以后有事一定去找你。我真没想到你是德国人,你法语说得真好,一点口音都没有,我完全没有听出来,你在哪里学的法语呀?”他很好奇地问。
“你一定想不到,我小时候在里昂生活过很长时间的。那时我父亲是一家公司驻里昂办事处的负责人,我小学就是在法国上的,可以算半个法国人吧,我的法国名字的确是切利,所以我以前也不能算是完全说谎。”谈起我的法语,我对此是非常骄傲的,其实我能进情报局,流利的法语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你小时候在法国生活过,怪不得呢。我特别佩服有语言天分的人,我的德语就不行,口音可重呢。”
……
尴尬的气氛逐渐被打破了,一切恢复正常。
第七章
1940年12月24日
圣诞节到了,虽然还处在战争时期,物资也很短缺,但节日的气氛还是很浓,街边的商店都装饰起来了,里面摆放了不少物品,很多人在熙熙攘攘的购物,在为孩子挑选礼物。巴黎像往年一样,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
我好几天前就已经为莱尼卡挑选了一件毛衣,作为他的圣诞礼物,他平日里的衣着太寒酸了,而他又没有钱买。晚上7点半,他的栏目刚一结束,我就拿着包装好的礼物,到电台门口等他,快8点的时候,莱尼卡一路小跑着从电台出来了,见到我,开心地对我说:“圣诞快乐!切利,你早来啦,等了很久吗?外面这么冷,冻坏了吧。”他还是习惯于叫我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