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就在影视城旁边,仰雪风和顾玉庭已经先走一步,去招待媒体记者朋友。
姜吹雨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仰雪风在记者那几桌谈笑风生,记者很吃他那一套,连连表示报道肯定把《念秧》往好的夸。现在的仰雪风越来越成熟,越来越不动形色,越来越难看懂他的笑容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姜吹雨看着仰雪风滴水不漏的笑,心里像喷泉似的,汩汩冒着源源不断的委屈。这个人笑得好像一点事都没发生过!可他背叛了他,他去相亲,还对那个女孩子赞不绝口!
你们都分手三年了!又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心底高唱反调。偏偏他还没法反驳。
这让姜吹雨郁闷极了,浑身都窝着火却没正当的途径去发泄,向来直来直往的情绪好像被束手束脚,没法尽情翻腾。
仰雪风和记者客气完走过来,看了姜吹雨一眼,问:“热的?”
姜吹雨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仰雪风微挑眉,就没继续追问,转而和导演说话。
不一会儿,韩颂也来了,在仰雪风身边的位置坐下,和他低声讨论一些资金上的问题。
姜吹雨隐约听到了几句,关于《念秧》的投资。
韩颂和仰雪风一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仰雪风主管内容,并在各种新闻采访场合出面,有意要打造成“热风”的形象代表。而韩颂主管财务,很多时候,作品的投资都是韩颂谈下来的,偶尔的必要时候也需要仰雪风一起出面表示诚意。
这一次韩颂拉到的投资很喜人,是电信和电商行业内叫得上名号的大企业。《念秧》则会在每集片尾,通过演绎一段电信或电商诈骗小故事的方式让观众对常见的诈骗套路提高认知、加强防备,顺便不动声色地插入投资商的广告。
仰雪风听着,忽然说道:“宋雯对电影投资也很感兴趣,我打算让她参与进来,如果她这次能获利,会和‘热风’长期合作,这对后续的产品制作很有帮助,‘热风’还是受限于资金太少。”
“宋雯?”韩颂微顿,第一反应居然是微微抬眼,神色怪异地看了下姜吹雨。
仰雪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姜吹雨却是把韩颂的目光接收得清清楚楚,暗自纳闷,说投资你那副样子看我做什么?还怕我听到了机密?
但很快,姜吹雨心里猛地被敲钟,明悟过来,韩颂和他的最近一次谈话是仰雪风和一个留学归来的优秀女孩去相亲,难道那女孩就是他们说的宋雯?
两人没按照姜吹雨的念头就宋雯的身份进行讨论,韩颂只是很快收回目光,点点头道:“那我回头发你一份策划书和投资合作计划书,你亲自和她谈,谈得差不多再和我联系。”
姜吹雨心里翻了醋,合作上了,再一来二去,感情就出来了。
下午,《念秧》正式开始拍摄。
第一场戏,就出现了一次啼笑皆非的小失误。
鹿饮溪、闻竹喧、谈月正在他们的隐蔽小窝内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
鹿饮溪在外面彬彬有礼、人模人样的,人后就跟没骨头一样摊在罗圈椅上,双腿盘着,拿着谈月的指甲刀挫指甲,耳里听着谈月说:“最近南北官道不知为何出现了许多山贼强盗,人傻钱多的肥羊不敢上路,我们都好久没开张了。”
闻竹喧站在离他们一米外的窗边,抱臂看着窗外风景。他此时还刚加入这个团队,从站位中就显示出他与其他人的疏离.
就在这时,穿着利落短打的乌雀儿从屋外身手矫健地跳进来,高喊道:“看我抓到了什么!”
这场戏演的是姜吹雨自从会看电视剧以来就担忧了快二十年的事情:某些秘密组织的传信鸽子,尽职尽责飞着却被打野味的人无情拿来烤串的人间惨剧。
乌雀儿本身性格活泼,身手灵活,没事就喜欢在树林间腾挪跳跃,这天看见半空飞过一只肥大的鸽子心痒痒,拿嘴里正好吃干净的果核给打了下来,因此在鸽子爪子上发现了一封密信,信里透露的消息前后不通,但隐约能猜到似乎有人携重宝从某处转移到某处,而他们的所在地就是必经之道。而最近频发的山贼强盗似乎也与此事有关。
雁过拔毛的鹿饮溪怎么会放过这次好机会,打算和同伴要干一票大的。
摄像机跟着乌雀儿的脚步滑动着,他捧着的白鸽成了镜头主角。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摄影棚内灯光太亮,温顺的家养白鸽受了惊吓。乌雀儿的手微微一松,打算让大家看清楚时,白鸽却突然暴起,扑棱着翅膀,哗啦啦地就是一通乱飞,接着没头没脑地往姜吹雨脸上撞去。
姜吹雨下意识就要侧身避让。
但他忘记了他的两条大长腿正盘在罗圈椅上,反被椅框牵制住,还没站起来就又落回椅子上,重心不稳,连人带椅子朝一旁歪去。
赵小雅吓得惊叫,随即眼前一花,窗边的仰雪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快手拉住椅背,竟然是用蛮力将笨重的罗圈椅拽回原位,连带着椅子上的人也有惊无险。
姜吹雨后怕地缩腿,直接踩在椅子上站起来,弯腰去搂仰雪风的肩膀:“吓死我了!”
他动作自然而娴熟,好像是一直以来都把仰雪风当成最亲近、最需要依赖的对象。
仰雪风也没躲闪,他是在周围人目光有点微妙时,才察觉到一丝异样,随即不动声色拂开姜吹雨的手,走到一旁问:“鸽子呢?”
众人如梦初醒,他们的道具此刻还在乱扑腾呢。
场工一拥而上各使乾坤捉鸽子,鸽子惊吓更甚,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演员们连忙避开。
柏冬递给姜吹雨纸巾,看了看他的脸色,担忧地问:“吓到了?”
姜吹雨闷闷不乐地摇头。
再拍这条时,剧组都特别小心,道具组拿来一根透明橡皮筋把赵小雅的手和鸽爪子系在一起,才敢让她做出微微松手的姿态,这一次很顺利地完成拍摄。
等下午的拍摄结束,姜吹雨才换下戏服、卸了妆,出了休息室,没第一时间离开,目光在休息室走廊周围逡巡不去。
柏冬等了半晌,才好奇道:“吹雨,你找什么呢?”
“仰雪风呢?”
“早走了。”
“走了?”姜吹雨问,“什么时候走的?”
柏冬说:“一下戏就走了,衣服也没脱,说是回酒店再换。”
姜吹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是躲着他呢?
与此同时,另一辆艺人的专属车辆开出影视城,没回入住的酒店,直往医院的方向去。
第19章 发现
第二天《念秧》拍摄照旧,虽然时间很赶,但吴子山导演很有一套,将拍摄进程安排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麦青青饰演的谈月妩媚妖娆,在剧中作风轻佻,常常调戏鹿饮溪。闻竹喧加入以后,她终于把调戏腻味又总不上钩的鹿饮溪踹到一旁,有事没事吃起闻竹喧的豆腐来。
休息时,麦青青冲仰雪风皱皱鼻子:“怎么你身上一股狗皮膏药味?”
仰雪风很无奈地说:“天这么热,男人身上有点味正常。”
麦青青不满:“汗味和药味我能分不清?”
他们本是同门师姐弟,关系一直很好,戏中又常常肢体接触,无需避讳什么。麦青青说着就一点儿也不介意地凑到仰雪风身上到处嗅:“拍戏的时候我闻到了好几次,该不会是服装组偷工减料,给你用的劣质衣服的味道吧?”
恰巧姜吹雨从近旁走过,斜眼打量这两人。
麦青青朝姜吹雨手一勾:“吹雨,快来闻闻我们仰总身上是不是一股药味?”
仰雪风不自然地避了避,拍掉麦青青敏锐揪住他右袖的手:“别整天想这想那来躲开背剧本,刚刚那一场你说乱了两句台词,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麦青青:……
演戏对手是老板也就算了,还是个兢兢业业到令人发指的专业演员,一点小错都瞒不过他老人家的慧眼。
麦青青苦着脸,顺手把勾来的姜吹雨揪去当苦力,帮她对台词。
仰雪风暗地里为麦青青叫了一声好。
下戏的时候,姜吹雨热得又是满头汗,都没勇气从影棚走到休息室去,先趴在空调出风口续十分钟的命再说。
其他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搬运道具,这个内景的戏算是结束了,布景可以拆除,转搭另外的室内场景。
姜吹雨侧脸贴在空调上,看见两个道具组男孩抬着一张罗圈椅走过去。
椅子,有点眼熟。
“等等!”姜吹雨连忙喊道。
“吹雨有事吗?”那两道具组的立即小心放下椅子,笑容慈祥地看着姜吹雨,让人丝毫不怀疑,哪怕姜吹雨想做到椅子上,让他们把他抬着走都毫无怨言。
姜吹雨的目光落在褐色罗圈椅上:“这椅子很重?”
“是有点重,实木的,是咱们组特意去定制的檀木椅。”其中一个小哥说,继而炫耀起道具组的专业来,“这是你演的鹿饮溪的宝座嘛,鹿饮溪的性格哪怕住在简单的院子里,也要坐得舒服、睡得开心,椅子造型可以简单必须得有质感。”
姜吹雨点了点头,走过去,拿手试探地推了一下罗圈椅,确实不能很轻松地移动。
这椅子上要是再站着一个一百多斤的男人,得多沉?
姜吹雨神色一黯,想起昨天鸽子乱飞他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倒时,是仰雪风一手拽回来的。这对臂力是极大的考验,很容易就会因为用力过度而胳膊脱臼。
再一联想麦青青让他闻仰雪风身上的药味,姜吹雨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一时间,姜吹雨都无法形容从心里冒上来的那股涌泉般的情绪,像是遭受重压喷涌而出的带着硫磺味道的温泉水,又热又熏,刺激得人鼻尖难受。
姜吹雨招呼了一声柏冬,沉着脸往休息室赶。
各大主演都有自己的专属休息室,顺便充当换衣间和化妆间。仰雪风的休息室就在姜吹雨隔壁。
姜吹雨先是回了自己的休息室,直接把空调给摁关,对柏冬说:“你去隔壁敲门,就说我这里空调坏了,借他休息室换个衣服卸个妆。”
亲眼目睹了姜吹雨一系列操作的柏冬:……
幸好钟嘉文早有预料,曾苦口婆心告诫过柏冬做姜吹雨助理的第一条守则:永远别问姜吹雨想干什么,听他的,做就完事。
柏冬郑重点头,正步迈出,敲隔壁门。
随后是开门的声音,柏冬把姜吹雨那一番谎话面不改色地说了出来。
对方犹豫了会,才答复:“行,你叫他过来吧。”
姜吹雨这才调整情绪,拎着自己的常服走过去。
仰雪风的戏装还没换下来,但需要化妆师帮忙的妆容和发套都已经卸干净,因此休息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看姜吹雨额头上的确都是细密的汗珠,于是微微一笑:“你先换,我在外面等一会儿。”
“不用,不敢耽误仰总时间。”姜吹雨进去的时候,顺手把门给带上,一并把柏冬关在门外。
“一起换吧,又不是没见过。”姜吹雨无所谓地说,已经上手解腰带。
仰雪风有些无奈,没听姜吹雨的,也没直接拒绝他,只默默地走到休息室中间的沙发坐下,拿着手机开始低头语音,不知道在给谁说热风的相关运营,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姜吹雨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神情平静得像是风雨欲来的湖面,他忽然走了过去,不由分说就开始解仰雪风的衣服。
仰雪风吓了一大跳,连忙闪开,语气顿生波澜:“你干什么呢?”
“你让我看看。”
“别闹了!”仰雪风一把抓住姜吹雨不安分的手。
“你让我看看!”姜吹雨抬起头冲他吼道。仰雪风才看到他的眼眶已经泛了红。恍若被血色闪电击中,仰雪风钳着姜吹雨的双手顿时酸麻,失去了力气。
与此同时,他明白了姜吹雨要看的是什么。他们交往三年多的默契在很多时刻,都喂给他类似于蜜糖的□□。
“没什么事。”仰雪风缓缓说道,却不敢看姜吹雨。
对于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无论谁的生老病死,都可以是一句“没什么事”。
姜吹雨扒开了仰雪风的上半身衣服,露出右臂膀,的确算得上没什么事,没有淤青,没有浮肿,只贴了几片止痛的膏药,在一整天的燥热中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只有在那小小的一部分人、甚至只有一个人眼中,某个人哪怕感冒发烧,都是天大的事。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姜吹雨近乎固执地盯着那碍眼的狗皮膏药,像是怕看清那个人的脸会忍不住大发脾气。
仰雪风想退缩,连说出的话都中气不足:“当时没事,过了段时间才有点疼,看了医生,只是软组织轻微拉伤,贴点药贴就行了。”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姜吹雨又问了一遍,有心想发泄地一把把仰雪风推开,又怕弄到他的伤,压抑着的情绪只好寻其他的罅隙爆发,“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姜吹雨控告似的:“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却还怪我不是踏踏实实地爱你!你根本没有给我一个踏踏实实的仰雪风,叫我去爱谁?”
姜吹雨快哭出来了,赶在第一滴泪落下来的时候摔门而去,回到自己的休息室。
仰雪风闭了闭眼睛,机械地去脱戏服,换日常服装。站在镜子前理衣领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和韩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