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之前抓鸡仔的时候没往他这看,抓完转过来一看他表情,奇了,问他:“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地,不远处传来了嘀嘀两声,周雅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顾江河那小皮卡过来了。
周雅手里还捧着最后一只小鸡仔,见车过来了,第一反应是:“我得躲起来。”
还没动呢,又想:“躲什么?这我家!”
这边他还没跟自己整个明白,顾江河车停下来了,顾江河下了车之后也没往这边来,而是先去开了副驾驶的门。
周雅:“???”
然后就看到一个人搭着顾江河的手,笑着从副驾驶下来了。
周雅看着顾江河跟他身边的周舒然,有些茫然。
小鸡仔趁他没注意,一个使劲,从他手里挣脱了,朝着反方向跟个炮弹一样,摇摇晃晃的撞了过去。
然后撞到了周舒然脚边。
周舒然还在跟顾江河笑着说话,没注意到,一错脚差点踩到小鸡仔。
周雅看到他脚要踩下去,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喊道:“别!!!”
幸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顾江河就看到了,连忙拉了周舒然一把,才没让他一脚踩到小鸡仔。
周舒然还在说着话,突然被扯了一下,身体不受控的歪着倒向顾江河。
他撑着顾江河的肩膀稳住了身体,疑惑的看向自己刚刚站的地方,然后就看到了瞪圆了眼睛,不停扑棱着翅膀的小鸡仔。
小鸡仔差点被踩到,还挺愤怒,朝着他不停叫唤,还想冲过来的样子。
周舒然看到是什么之后,脸色变得苍白,害怕的低声叫了一下,连忙往顾江河身后躲。
周雅看着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小鸡仔追着周舒然赶,周舒然还真的害怕的往后退,顿时迷惑了。
顾江河也是被弄得好笑,但还是知道周舒然真的害怕这个,便笑着拍了一下周舒然的胳膊,弯腰把小鸡仔捡起来了,问周雅:“给你还是我帮你把它放笼子里去?”
周雅满头黑线的伸手:“给我吧。”
他接过鸡仔之后,便往屋内走去,放进了笼子里。
然后站在鸡笼前面,没挪步,听着外面的动静。
第16章 第 16 章
周雅看到周舒然从顾江河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顾江河开车出去,原来是去接周舒然的。
亏他还自作多情以为是来找他的。
还担心人家找到天黑回家不安全。
脸可真大。
老头赶鸡仔,也是因为周舒然吧。
挺大一男的,还怕这么点一小鸡仔?至于吗?农村长大的,怕什么鸡仔啊?
周雅忍不住在心里酸溜溜的想道。
瞬间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不对,人家怕什么是他的自由,而且害怕这种心情也是控制不了的,不能用这个来嘲讽的。
于是默默把这话又咬碎了吞回去。
就是心里挺不是滋味。
要说难受在哪里呢?
大概就是,周舒然出现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浓厚的,自己是个外来者的感觉。
虽然说本来也是外来者吧,但就是有些不太乐意。
屋外他们在那说着话,老头问周舒然晚上在家里睡不。
周舒然还没回话,周雅就感受到了自己心里的一股怨气。
在“家里”睡?谁的家?反正不是他周雅的家呗,周舒然回“家”睡,那周雅呢?
就只有两件卧室,未必他和老头一块睡?
或者他和周舒然一块?
这么一想,那间屋,可不是周舒然住了十几年的嘛,那不是周舒然睡了十几年的床嘛,要周舒然愿意把床让一半给他睡,他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
他这怨气才刚起来,周舒然就回答了,说:“不了,我今晚在小顾哥家里。”
语气听着不太热情的样子。
周雅忍不住又挑刺,老头留你呢,好歹养了你十几年的爷爷吧?还小顾哥家,小顾哥家有黄金啊?留你在家住一晚上身上是会长刺吗?非得拒绝?
又在心里臭顾江河,小顾哥小顾哥,神他妈小顾哥,你得被念“小”了才好。
周雅心口一股怨气,没个出头的位置,鼓在胸膛里,到处乱撞,撞得他心烦意乱,逮谁看谁不顺眼。
老头闻言啊啊了几声,像是想说什么来劝他留下来,又一时找不到理由。
周雅在心里嘲了一句怂。
顾江河那边就说话了,说:“舒然明天一大早还得去赶高铁,我得送他去,到时候还是得去找我,干脆在我家住得了,三爷你别挂记了。”
舒然。
周雅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叫得还挺亲热,刚刚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还一口一个周舒然吗?
说什么去省会麻烦,原来是大学生自己会从省会跑来见你啊?还真是情深义重。
又想着,一大早赶高铁,还送他。
周雅来这里这么多天,就没见过顾江河一天早起过。
他劝顾江河的时候,人就说什么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什么被窝与我不可分割。
搞了半天原来是对象不对啊,换周舒然了,就能起来了呗?
他站在那边,咬牙切齿,心里不停的阴阳着屋前那三个人,正酸得不可开交,顾江河往里头望了望,朝着周雅走过来了。
顾江河走近的时候,周雅还在盯着鸡笼,他看周雅那模样,有些好笑,想问他看小鸡看这么认真是想做养鸡大王不,又想起小孩今天刚生气哭过。
刚刚还在车上,他就看到了小孩有些红肿的眼睛,和微红的鼻头。
心想着怕是躲在哪里哭了一场。
这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拉着周雅好好谈谈心了,偏偏周舒然也在,没好的机会跟周雅聊,便只能开口喊他道:“看鸡呢?”
周雅理都没理他,一声不吭。
心想着废话呢?不看鸡看你啊?你有小鸡仔萌吗你?
顾江河见他不搭声,过了一会又道:“那个……你手机下午的时候掉我店里了……”
说着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周雅直接上手把他手里的手机夺过来了,然后又把脑袋转回来看着鸡笼。
顾江河失笑。
得,看样子还在生气呢。
他也不去触周雅霉头,询问他:“那我先走了?”
周雅还是没吭声。
心说爱走不走,关我屁事,反正这也不是我家。
顾江河想了想,又道:“今天下午,是我话说得太重了,我……”
他正说着,周舒然站在门口望过来,疑惑道:“小顾哥?在干嘛呢?”
于是这话又被打断了。
周雅刚竖起耳朵想听顾江河说话,见周舒然过来了,又垂下了眼睛。
顾江河也知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场面,便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周舒然道:“没干嘛,走吧。”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周雅:“我走了啊小孩。”
当然还是没得到回应。
顾江河在心里咂舌,看样子还在气啊……明天得好好哄哄。
周雅在鸡笼面前站成一座雕像,在小鸡仔叽叽喳喳的叫唤声中,听着顾江河走远的声音,然后是车门合上的声音,油门打发,然后就走了。
他心里烦闷得很,又不知烦哪一头。
周舒然跟顾江河自然是很亲切的,这他早就知道。
他和老头这短短一个月的露水爷孙,自然也不如老头一手带大的周舒然在他心里强,这他也理解。
但就是难受。
就好像,他悄悄的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没在怀里抱热呢,那原主人就过来了,然后他怀里的东西立马急急忙忙往原主人身边跑,现场给他表演了一场感天动地的破镜重圆。
搞得他膈应死了,偏偏还没话说,谁让东西本来就不是他的呢?
周舒然这么突然来一趟,影响的不止周雅的心情。
老头在那里坐立难安了许久,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都吃两口又忍不住往周雅的房间看。
周雅坐在他旁边,看他表情就知道心里肯定是在想周舒然。
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闷。
但是一想,毕竟是老头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想才奇怪吧?
于是忍不住开口了,问老头要不待会吃完饭去顾江河家里溜达溜达。
他借口都给老头找好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原本还想再问问要不要他陪老头去,但是话刚到嘴边,他又给吞回去了。
不想去,不想看到他们。
夏天天黑得晚,这个点还亮堂得很,老头一个人过去问题也不大。
在那聊天聊晚了,顾江河跟周舒然自然会把他送回来的。
也不用周雅操心。
意料之外的是老头拒绝了,说不了不了,老了,走不动。
这个借口一点儿也不高明。
他平时白天出去放牛,一放能放好几个小时,跑得又远,说什么别把家附近的草吃完了。
周雅每回找他,骑单车都得好久。
他一天走的路,怕是有几十个从顾江河到这里来回的路程远。
周雅听到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人家爷孙俩的事,他也不好插嘴。
一是不合适,二是怕插嘴插嘴着,他就忍不住开始别扭,然后说酸话了。
这就会很尴尬。
于是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吃饭,完了收拾碗筷,又烧水洗澡。
周雅倒洗澡水的时候,路过大堂,就听到老头在房里叹了口气。
他闻声朝老头房里看去,门没关,老头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身体,手伸到脸上,抹了抹。
看起来像是在擦眼泪。
周雅看到那身影动作,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呆呆的看着,感觉指尖发麻。
半晌才回过神,抿了抿嘴,轻手轻脚的出去把水倒了,又轻手轻脚的走回房,关上了门。
他干农活把手指摸出茧,又把茧磨破,弄得皮肉黏糊在一起的时候,在这个地方辗转难安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的时候,被蚊子咬得浑身都是包的时候,看不到前路方向,陷入迷茫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过“要是我没有和周舒然交换过来就好了”的想法。
看到老头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抹眼泪的时候,他第一次生起了这个念头。
要是没有交换就好了。
老头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临老了,自己带在身边那么久的小孩,被跟人换了。
哪怕换来的跟他有血缘又怎么样呢?毕竟还是没有从小带大的亲啊。
虽然知道这事不能怨他,但周雅心里忍不住升起了浓厚的愧怍和自责。
今天上午,老头还在那里听着《常回家看看》。
他儿子没了,老伴没了,现在从小养大的孙子也不是自己的了。
周舒然接下来要去北京读书,回来的机会很少,回也不是回这个地方,而是回周雅原来待过的那个家了。
哪有能“常回家看看”的儿孙啊?
周雅想着,又不由得想起了爷爷。
顾江河之前问过周雅,说我怎么没听过你叫三爷一声爷爷?一开口就是我家老头,我家老头的,怎么?不愿意叫啊?
周雅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跟他说。
他在养父母那边的时候,跟自己最亲的就是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周父又是老来得子,快四十岁才有后。
周雅记忆中的爷爷,从一开始就很老。
人老但是心不老,老顽童一个。
最喜欢带着周雅到处去玩。
周父周母都总是在忙工作,陪着周雅的,一直都是爷爷。
教他玩滑板,斗蛐蛐,搓麻将,玩陀螺,骑单车。
周六周日就喊着周雅往山上爬,周雅累得气喘吁吁,他倒是轻松得很,还笑话周雅,说小孩子得多动动。
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气势恢宏。
平时在家里养了许多花花草草,周雅当时好奇,找他讨了两盆多肉。
结果被养死了。
周雅又后悔又害怕,怕爷爷难过。
爷爷倒是没有很难过,笑着跟他说:“宝啊,你还太小了。”
周雅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说他太小了,他的年纪和养多肉有什么关系?
但他真的太小了,而爷爷早就老了。
十一岁那年,他陪着爷爷去打太极的时候,老头子不小心把腰给闪了。
这一下,牵一发动全身。
爷爷的老态,从这一次之后,越来越显。
山也爬不动了,走路都直喘。
陀螺自己是抽不动了,就喜欢看着周雅在那里手忙脚乱的玩着,然后看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
爷爷过世是因为肺癌。
但其实就算没有肺癌,也可能没几年了。
毕竟年纪到了。
生老病死,总是一步一步来的。
第一个发现周雅性取向的,就是爷爷。
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比他儿子要开明许多。
对此没有责怪周雅,反而是引导他,说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喜欢男人喜欢女人,都没什么差,喜欢从来都是无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