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栩没听过这个名字,微微皱眉,不晓得是不是勾起老太太的回忆了,看她遥遥地注视着天空,不再说话。
而远处,正是庞大而辉煌的现代化世界。
他抬手,手掌遮在眼前,阳光从指缝间倾泻下来,仿佛回到了慢悠悠的旧时光。
楼下,秦越鸣请阿姨帮忙,弄了点土豆泥沙拉和蜜汁酱虾。
阿姨一边忙活一边道:“最近老太太老想侬哎,侬伐来,她就问侬几时来。”
秦越鸣坐在厨房和客厅的过道里,一把老式的交椅,垫着旧式样的软垫和靠枕。
“嗯,这一阵有空就来。”
阿姨瞥一眼楼上,问道:“个小宁是谁?”
“朋友。”秦越鸣淡淡地道,鼻尖弥漫着这幢房子陈旧而热烈的烟火气,眼帘半耷拉地望向电磁炉,若有所思地补充一句,“好朋友。”
“跟越风是有点像。”阿姨道,“老太太么,侬看看伊么,脑子啊拎伐清爽,其实啊,眼光毒。看一眼,就想越风了。”
“是。”秦越鸣撑在交椅扶手上,双手扣在鼻梁处,慢慢地道,“姆妈港伊小辰光跑丢,阿婆在几百人当中一哈子寻到伊。阿婆,眼光一直好。”
“哈哈。是哎,侬姆妈小辰光,真刚是,两条小细腿,圆规一样哎,细脚伶仃,走路特别快,没宁跟得牢。侬阿爸,追伊,两人去南京路荡马路。伊可以一路走,侬阿爸伐来噻,没伊精神头足。”
秦越鸣眉眼微弯,笑起来。
这些陈年旧事,也就只有家里这些旧人记得,除此以外也就是秦家的张姐。
但是张姐很少提,自从秦越鸣父母和秦越风过世后,她似乎极为少见才提这些前尘往事。
秦越鸣偶尔来,偶尔听。
从人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总要比旧相片生动,也有意思。
秦越鸣又上楼陪老太太和叶思栩坐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他们准时离去。
老太太拉着叶思栩地手,让“阿明”给“越风”兜里放点糖再走。
叶思栩下楼时,老太太还自顾自地对着太阳眯眼,嘴里说着:“要甜蜜蜜的。”
他的口袋里有刚才老太太亲手抓的一把大白兔奶糖,他摸了一下,沉甸甸的。
离去时,保姆阿姨将一个袋子递给秦越鸣,里面是搁在玻璃保鲜盒里的沙拉和热乎乎的酱虾。
叶思栩乖乖地跟在秦越鸣身后,跟两个阿姨道别。
已经下午两点左右。
午后的阳光已经照不进来,巷子暗淡而幽深。
叶思栩轻声道:“我觉得这里不拆也挺好的。”
“是啊。”秦越鸣回应道,看看他,弄堂口有风吹来,拂过他的刘海,赫然是极为明亮的一双眼眸。“不过也许明年就拆了。”
“所以这就是它的命运。”叶思栩跟着道,“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除了珍惜现在。”
秦越鸣薄唇勾起淡笑,什么都没说。
回到车上,叶思栩扣上安全带后,将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全部拿出来,摊开在手心:“给了好多哦。”
秦越鸣看一眼满手的白蓝红经典包装:“以前家里来人就拿出来给孩子吃。没吃过吗?”
“吃过的。”叶思栩扭开一粒,低声道,“怎么会没吃过。”
文城距离沪城这么近,新鲜玩意儿从小就能看得到。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想到方才临走时老太太说的,要甜蜜蜜的,他低头又拿起一粒,大着胆子扭开,伸手送到秦越鸣的唇边:“你吃吗?”
秦越鸣启唇,叫他喂进来一颗大白兔奶糖。
甜得心里都要冒酸气儿了。
叶思栩捏着糖纸,低眸,指尖叠来叠去,最后叠成一个小方块。
秦越鸣咬着奶糖,手撑在车框,轻揉眉骨,唤他道:“阿叶。”
“嗯?”叶思栩每次从他的薄唇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格外奇怪。
又生涩又熟悉。
“以后叫我越鸣哥。”
“……”
又尴尬又悸动。
叶思栩扭头看向车窗外。
秦越鸣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候。
好半晌,才听到温吞水一样的语调,似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般——“越鸣哥。”
秦越鸣见他低垂着脑袋,抬手揉揉他的耳朵和脑袋:“乖。”
“……”
叶思栩嘟唇望着车外,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
概因奇怪是隐约而抽象的,然而喜悦是直观与具体的。
叶思栩唇齿一动,再次无声地叫了一声“越鸣哥”。
一切都像是口中的奶糖,奶甜奶甜的。
秦越鸣直接送叶思栩到叔叔家,又将沪城阿姨准备的两个玻璃保鲜盒拿出来递给他。
见叶思栩要脱掉夹克,秦越鸣按住他的肩膀吗:“明天来的时候带来就行。”
“哦。”叶思栩点点头,抱着保鲜盒,鼓着脸颊,小声道,“那我回去了。谢谢。”
秦越鸣没放手,低眸定定地看他。
叶思栩这才抬起眼眸,同他扯开一个笑容:“越鸣哥,再见。”
“嗯,回去休息。”秦越鸣道。
叶思栩点着头转身,脑袋像是个小木鱼,快步朝着单元门进去。
秦越鸣见他踩上楼梯没影之后,才上车离开。
叶明康脚已经好了大半,正在家里锻炼身体,听到开门声,扭头看:“思栩你回来了啊。”看他抱着东西,又穿一身不合体的外套,忙问,“谁的衣服啊?”
“哦,朋友的。我穿少了有点冷。”叶思栩踏步进厨房,在里面扬声问,“妹妹呢?”
“出去了。长大了哦,懒得陪我这个老头子。一周末就跑。”叶明康扶着沙发坐下去,太阳穴还有点汗,不过筋骨松快,舒服很多。
叶思栩将还有一点点余温的蜜汁酱虾打开,想到刚才秦越鸣特地塞给自己的模样,心里就暖。
他拿筷子吃了一个,味道足,酱汁浓,虾个头也很大。
这会儿,叶思贤喝着奶茶回来,她还给叶明康带了一杯柠檬红茶,看到叶思栩站在厨房偷偷啃虾才古怪地凑进来:“哥,你干嘛啊?哪里来的虾啊?”她又打开沙拉盒,“这是谁做的沙拉啊?看起来很好嘛!我可以吃吗?”
叶思栩从碗橱里取出一个小碗和勺子,给她弄了点:“朋友家的阿姨做的,挺好吃的。”
“那你在人家家里吃饭,还带一份打包?”叶思贤一边吃一边瞪眼睛,“哇,好好吃啊,这个火腿丁哪里买的啊!”
叶思栩见她没多问,心道:我也没想到,他会叫阿姨重新做一份给我。
不过秦越鸣怎么这么细心呢?简直超乎寻常。
章节目录 029【四更】
转天,叶思栩因为彩排比较晚, 约莫到了九点半还在剧场。
他又在剧场看到了柳灏。
确切地说, 是柳灏又阴魂不散地来找他了。
叶思栩也不晓得柳灏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自己麻烦。
柳灏堂而皇之地以找叶思栩为理由, 进了排练厅等他, 直勾勾地盯着叶思栩。
他长得条件好, 身高腿长,照旧扎一个揪, 微有些上挑的五官, 显得有些凶。
《失明》里演叶思栩姐姐陈若凡时不时趁空就跟他打探:“谁啊, 看你跟看仇人似的。”
叶思栩低声道:“朋友。”
等排练完, 大家稀稀拉拉地回去, 叶思栩才磨磨唧唧地走到柳灏面前:“灏哥,你怎么忽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走呗,请你夜宵。”柳灏起身,胸前一个大logo的皮质斜挎包,努了努下巴, 看他一脸不情愿, 抬手搭在他肩膀上, 一下凑到他软嫩的面颊前, “阿叶,怕什么?找你吃夜宵你也怕我?”
叶思栩避不开他, 只觉得尴尬,忙去拿自己鼓鼓囊囊的包,包里有秦越鸣的夹克。
他背上包, 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柳灏:“你要吃什么?”
柳灏看他是松口的意思,笑嘻嘻地道:“走,哥带你去吃水煎包,特好吃,真的。”
叶思栩看他也没有特别的过分,也没说什么,只慢慢跟上。
两人从剧院出去,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叶思栩一哆嗦。
柳灏同他一起步下台阶:“阿叶,你最近排得不错啊,能上男一号的戏份了。”
“没有,就是跟着导演说的排,也不是男一号。”叶思栩淡淡道,他的台词都不是很多,怎么能算一号。
等走到台阶下,叶思栩望着前头的马路,问:“你说的地方在哪里?我还要赶着回家的,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不远啊,附近的。这么怕我干什么?”柳灏淡然道,“走吧走吧。”
叶思栩刚跟上,手机震动起来。他忙拿出来,一看是秦越鸣的号码。
顿时心里有点虚。
明月当空,冷风习习。
叶思栩边走边接起电话:“喂?”
“回来了?我过去接你?”秦越鸣的声音依如往昔,沉沉的,淡淡的,冷冷的。
如同天上弯刀似的冷月。
“不……不用了。”叶思栩瞥一眼柳灏的影子,小声道,“要晚一点,没法看电影了,对不起。”
“还在排练?”秦越鸣慢条斯理地问他。
叶思栩只能虚应一声:“嗯,那我先挂了。”
秦越鸣没有追问,叶思栩忙做贼心虚般挂断电话。
叶思栩握着手机跟着柳灏走了一段,才道:“灏哥,我不去了,我家里人催我回家了。”
“什么?”柳灏觉得他好笑,“就吃个东西你怎么要死要活、娘们唧唧的?”
叶思栩咬咬唇:“嗯。”
看他站住不动,背着包跟个傻子一样,柳灏推推他:“走啊!就附近,我又不会吃了你,吃个夜宵怎么了?”
“不是,我不饿。”叶思栩别扭地道,“对不起!”说完就要往另一边走。
“叶思栩!”柳灏冷声叫他的名字,“你还上脸了?”
叶思栩皱眉头看他,不明所以。
路灯下,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柳灏看他鼓着脸,奶白的肌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有种细腻的质感,想了想,哄他道:“我不会乱来的,就带你吃点东西,你紧张什么?店里都是人,我会动你吗?吃完你就立刻走,还不成?”
“那你说的?”叶思栩谨慎地问道。
“对啊,我说的。”柳灏扯了扯牛仔外套。
都这个季节,柳灏为了门面穿得不多,脚上的裤子还露出一截脚踝,看着叶思栩就觉得刺骨的寒凉。
两人一前一后地闷头走向柳灏口中的水煎包店。
的确不远,就在清光大剧院后面热闹的街口,似乎是一条专门做夜宵的街,冬夜里灯光下冒着腾腾热气。
叶思栩跟着柳灏左右走着,进入店里。
柳灏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水煎包。
味道好,肉馅儿足,叶思栩倒是吃得畅快,搭配一碗撒了葱花的骨头汤,意外地暖身和果腹。
他想着以后自己可以一个人过来吃。
柳灏看他规规矩矩吃东西,伸手就捏他的脸颊:“阿叶你胖了啊?”
叶思栩扭开头,不悦地皱眉:“灏哥,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柳灏将椅子一拖,凑近他。
两个长得极漂亮的小男孩儿紧紧靠在一起,旁边吃东西的人,都忍不住要瞧他们一眼。
叶思栩将凳子拖开一点,避开他,简单道:“不要动手动脚的。”
柳灏勾着嘴角邪笑:“阿叶,你最近胆子大一些了嘛。”
叶思栩不知道他从何说起,也没做声,将面前五个水煎包都吃完,饱了。
看到别人给家人打包水煎包,他便起身去叫老板也打包了六个。
早点回去,一会儿给秦越鸣好了。
柳灏看看他:“给谁买的?你妹妹啊?”
叶思栩看看他,点点头,不做声。
柳灏没说什么,吃完还一起出门,特地给他打个车。
搞得叶思栩一头雾水地被塞进车里。
“我明儿再来找你吃夜宵哈。”柳灏挥挥手,让司机开车。
叶思栩还是没懂,但是出租车已经开出去,他也来不及说话,只是皱眉心道:他不是真的要来吧?
不过今天似乎没有之前那种令人讨厌的态度,只是稍微有点爱动手动脚。
他靠在窗边,跟司机说了下具体的地址。
司机道:“哟,那你还在这儿吃东西呢?跟朋友约会啊?”
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