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栩最近都似乎活在云里雾里,从沪城的首映回来后就如此的不真实。
“我……”
“你要去剧院。”秦越鸣慢慢地道,“我知道,阿叶,我送你去。”
“可是你不是没睡好?你回去睡觉吧。”叶思栩的手指头在身后的墙面上划拨,他原先想严肃一点,可是话一出口就软软的,好像在求他去休息一样。
“阿叶,你是在关心我吗?”秦越鸣声音压得低,音气儿乱窜进叶思栩的耳孔。
叶思栩痒得避开一点点小声说:“我没……我……”他张张嘴,嘴角疼,就没再继续说话,抿着唇咬了一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先生呢?”
忽的一道声音传来,是向姨。
伴随着的还有脚步声。
叶思栩吓得低头快速推他,低声道:“有人……有人来了!”
趁此机会,秦越鸣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以后不亲你的嘴了,你同意再亲。”
叶思栩看他立刻一脸深沉地退后一步,自己捂着耳垂,皱皱眉,像是被轻薄了的小公子小少爷。
秦越鸣轻咳一声,朝着客厅道:“向姨,我在等阿叶。司机准备好了?”
他说话时,眼神还一直留在叶思栩的脸上,眼眸掠过他受伤的位置,不容乐观。
向姨走过来,恭敬道:“是啊,难得今天要送你,张师傅穿了个西装。”
家里司机张师傅平时是送向姨张姐出门采买,或者送张姐回家探亲,倒是很少直接送秦越鸣。
今天稀奇。
向姨看他们俩人走过来,一见叶思栩的脸就“噢哟”了一声:“你怎么搞成这样啊?”又低声道,“难怪要弄两个鸡蛋,这可得好好敷一敷吧?”
叶思栩害羞地点点头,尽量想藏一藏自己的脸,心道:被秦越鸣这么一闹,我起这么早有什么用?
可是转念一想,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起这么早的?叶思栩狐疑地瞪一眼秦越鸣的后脊。
正在此刻,秦越鸣扭头,眼神淡淡地瞥他一眼,道:“吃早饭。”
叶思栩背着包,自然不好在向姨面前闹别扭,慢慢吞吞跟上去。
到了餐厅,向姨极地准备了两个鸡蛋撞在干净的白色布袋子里,交给正在喝稀粥的叶思栩:“你敷着,敷着好得快。”
叶思栩扬起脸,软软地道:“谢谢向姨。”
等上车,叶思栩发现秦越鸣将格开司机的档板升了起来,他瞪瞪眼。
秦越鸣拿过他手中的两枚鸡蛋,挨近他,见他要避开,抬手揉住他另一边脸:“方导最讨厌演员不重视自己身上的零部件,你想顶着这张脸去上戏吗?”
“……”叶思栩皱皱眉,糯糯地抗议,“脸怎么会是零部件?”
烫呼呼的鸡蛋揉在脸上,疼得他皱眉。
秦越鸣轻了点,又给他吹了吹揉过的位置:“你是演员,就像是这辆车。你的脸是的驱动,是发动机。发动机坏了,车怎么开?脸坏了,观众看什么?”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乍一听还有点道理。
叶思栩瘪瘪嘴,没做声,任他轻轻按压轻揉都没再开口,眼睛也乖乖地闭上,手指头按在膝头。
秦越鸣看他柔顺的模样,心道:这小兔子脑袋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问道:“晚上几点结束?”
“……”叶思栩当没听到。
他想,秦越鸣的《小城末日》刚做完沪城的首映礼,怎么这么空?他不应该全国跑路演什么的吗?
“那我一会儿到剧场,问问李放。”
叶思栩圆目一睁,控诉道:“你怎么这样?”
秦越鸣手没停,继续给他按,又重新问一遍:“几点?”
叶思栩咬了下唇,低眸,只能道:“六点。”又忙咕哝一句,“我要自己回家。”
要是让话剧院的人看到自己坐一个豪车回家,他们怎么想?
叶思栩都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去了。
秦越鸣用手背试了试鸡蛋的温度,从点按变成揉按,道:“六点在剧院门外等,我开车去接你。”
“可……”
“或者去你叔叔家楼下等你?”秦越鸣垂着眼睫,盯住他这巴掌脸,“还是去你妹妹学校门口等?”
“你威胁我吗?”叶思栩不可置信地看他。
秦越鸣看他现在胆子倒是比从前大,额头凑过去,与他碰在一起,手掌心捧着他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滑过他的肌肤:“不是,我想去接你。阿叶,你让我去接你?”
“我……”叶思栩皱皱眉,“可是也没有下雨。”
秦越鸣靠在他肩膀上,像是完全靠他支撑一般,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让我去接你的话,我的心里会下雨的。”
“……”
叶思栩想:这是哪一部电影的台词?为什么他从来没看到过。
他还以为喜欢马丁斯科塞斯的秦越鸣是个冷漠无情的社会观察者,谁知道他居然内心还住着一个张口满是情话的伍迪艾伦?
“你……”叶思栩拧巴地说,“你。”
他扭头看向车窗外,但始终没有推开他。
好奇怪的关系。
明明秦越鸣这么大的个子,却靠着自己,好像他离不开自己一样。
叶思栩从他掌心将鸡蛋取回来,喃喃道:“要冷了。”
秦越鸣眯着眼睛觑他的神色,看他仔仔细细地滚着鸡蛋,也没有挣脱自己,便抬手绕上他的腰。
叶思栩身体微一僵,但也没动。
他感觉秦越鸣很疲惫,声音又哑着,虽然吃过饭后好一些了,但听得出来的确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那就让他这样靠着自己休息吧。
叶思栩主动往后靠靠,让秦越鸣也靠在椅背上,他低眸看他近在眼前的容颜,手指头滚着鸡蛋,悄悄听他的呼吸,越来越沉。
轿车开得很平稳,秦越鸣真的在路上靠着叶思栩睡着了。
等抵达剧院,他才惺忪醒来,看叶思栩一直没动过,帮他揉两下肩膀道:“怎么不喊醒我?是不是疼了?”
叶思栩摇摇头,手掌的鸡蛋还有余温,他呆呆地问:“鸡蛋可以吃吗?”
“早饭没吃饱吗?”秦越鸣问道。
叶思栩蹙眉,又舒展开眉心:“你不应该回答能不能吃吗?”
“不能。”秦越鸣道,“所以你饿了吗?”
叶思栩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喉咙一般,又像是被人刺了一下眼皮,颤抖着挪开。
秦越鸣见他忽的要开车门离去,他按住他的手背,又见他猛的抽回去。“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叶思栩低着头,小声地说:“方导说,每一出戏,任何看似没有逻辑的地方,其实都隐藏着一种一般人找不到的逻辑,他将之称为导演逻辑。所以他也好,李放导演也好,每次都会把看似没有逻辑的三两句对白,用长达几小时的沟通来告诉演员,叫演员好把握这两句对白之间的每一个情绪。”
“嗯。导演、编剧,主创人员都会有复杂逻辑的支撑,才能更完全,甚至不是完美,只是完全、对的展示出一个作品。这跟鸡蛋凉了有什么关系?”秦越鸣越发觉得他现在开始沉浸入表演的世界,“阿叶,你给我解释解释你的逻辑?”
叶思栩摇摇头,忽的将放着鸡蛋的袋子塞进他宽大的手掌心:“是你要给我解释我问你鸡蛋能不能吃,和我是不是饿了的逻辑!秦导!”
说完,他扬眉轻哼一声,飞快地推开车门下去。
留着秦越鸣拿住手里的鸡蛋,往上一抛,又轻轻握住。
秦越鸣看他同昨天一样消失在剧院台阶上,心道:他已经懂了我的逻辑。
他嘴角含笑地按下与司机通话的按钮:“张师傅,回别墅。”
手里的鸡蛋圆鼓鼓,嫩生生,像极了叶思栩的脸颊。
车子开出去,秦越鸣扭头看看后车窗。
视线里的剧院渐渐远去,拐个弯,就再也看不到。
叶思栩抵达剧院,因为自己这半边脸的伤,光荣地成为大家眼中的可怜人。
年长一些的孙老师还做配音工作,一开口就是标准的译制片配音腔:“啊,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脸,哦,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思栩被他逗笑,可是嘴角也不能撑开,只按着嘴角死死憋住。
李放导演经过,笑着道:“孙老师,别逗了,回头笑得裂开了。要破相的,小叶年纪轻轻的,破相了就只能走实力派了。”
孙老师也拍着叶思栩的肩膀,不逗他了:“好好,挺好的,二十岁就当演技派走实力路线,在舞台上演到八十岁,那就是绝对的角儿,可以传世了。”
叶思栩低着头浅笑连连:“孙老师您还打趣我呢?”
孙老师哈哈一笑,忙着去倒水,但是走两步又回头说:“阿叶,我可没打趣你!好好学,前头路啊,特别难,但也特别好!”
叶思栩看看开朗的中年男士,对他的鼓励,心怀感激。
今天陈若凡来得晚,大家开完会,她才到。
其实排戏期间的具体抵达剧院的时间不是固定的,只要在正式开始彩排前人到齐就行,一般大家来了就是闲聊两句,或者导演在的话,把大家围坐在一起,挑重要的聊一聊。
陈若凡看到叶思栩,弯唇笑一笑,偷摸着空了来问他:“阿叶,你跟你那朋友,就柳灏,联系了吗?怎么说,什么时候有时间吃个饭?”
叶思栩经过昨晚叶思贤和自己的事情,都把这一茬给忘了。
经陈若凡地提醒,才忙道:“还没呢,我昨天有事情去找我妹了。你很着急吗?”
他其实不太乐意,但要对陈若凡说柳灏喜欢男的,又说出口,毕竟万一柳灏是双性恋或者怎么样,都不好说。
“找你妹妹?那你怎么受伤了?”陈若凡要戳他的脸,叶思栩立刻避开了。
“哈哈没事我不碰你。”陈若凡笑道,“要不是你脸肿着,我还以为你是被人亲了嘴角,亲成这样的呢?”
“啊?”叶思栩一顿,下意识地手指去揉嘴角的伤,“怎么……怎么会。”
他有些心虚。
等陈若凡笑着走远,他才回想起来,其实昨晚秦越鸣亲的是自己另外一边。
这人好像很仔细地避开自己的伤口了,而且……
他还很奇怪地吮了自己的脸颊一下,柔软润泽的舌尖抿过的触感此刻记忆犹新。
叶思栩脸低下去,红得不成样子。
秦越鸣喜欢自己。
叶思栩已经知道了。
好像一切的,所有的,反常的,意外的表现,都在某种意义上因为一句“喜欢”而被完整地串联在一起。
好比是这有些看不懂捉摸不透的举动背后,有一个深深的逻辑链——那是属于秦越鸣的逻辑。
叶思栩开始懂了。
他仰头看远处小舞台的“家里”,李放导演坐在三人沙发上跟孙老师聊戏,两个女演员在舞台一边分临时吃,灯光老师在调整灯光……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也是因为那背后的逻辑链条。
秦越鸣说脸面之于演员就是发动机之于车,那么演员的情绪,不就是车里面的精密的各种配合。
只有当每一个情绪之间的逻辑能合理地链接,这辆车才能开得更顺畅。
叶思栩想到这里,又懊恼地想:我怎么跟着秦越鸣那胡说八道地跑偏了?
凭什么他说的一定对?
秦越鸣还不如方亦南导演经验丰富,说的话也没有方导靠谱呢。
“阿叶!开始啦!”陈若凡上了舞台,朝他挥挥手里的丝巾。
叶思栩皱皱眉,回到现实,陈若凡怎么办呢?真的要约柳灏吃饭吗?
他沉沉气,决定还是不当这个好人。
于是,等下午五点多要回家时,叶思栩找到陈若凡,有些为难地道:“我有点事情和你说。”
“你说。”陈若凡点点头,看他有些期期艾艾,便道,“是关于……什么呀?”她已经在收拾自己的包了。
叶思栩看看周围也没别人,才对着她的黑色名牌包道:“那个,柳灏……”
“嗯?”陈若凡拉拉链的动作卡顿了下,疑惑地看他,“哎呀,阿叶你说吧。这有什么的?”
叶思栩点头:“柳灏……喜欢……喜欢男孩子的。”
他说完,比陈若凡还尴尬。
陈若凡若有所思,但是表情也没什么,只是瞪瞪眼:“好啊,那我知道了。”又笑着推他,“干嘛呀,你以为我喜欢他啊?非要认识他啊?”
叶思栩也不懂女孩子的心里状况,只摇摇头,但是显然否认也不合适,否则他就不该来说这话。“那你……那我给你问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