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可能太高估我了,”向荣轻轻耸了耸肩,“他有自己的选择,别人说什么未必有用,何况我相信您的朋友——他母亲也没少劝说他,如果他连自己妈妈的话都不听,您又依据什么,认为他应该能听我的呢?”
黄豫:“那倒未必,你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反叛心理还没彻底过去,同时又自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甚至都快熟透了,长辈的话往往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反对,但对于同龄人,尤其是朋友知己的话,却极有可能听得进去,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千万别小瞧自己的力量。”
说完,他就在向荣略微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动作颇为优雅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摆在了桌面上。
“这里是五十万,”黄豫看着向荣,“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订金,只要你能帮一个母亲完成心愿,让少川回到他妈妈身边,我还会兑现剩下的五十万,而这,也是你应该得的。”
难以置信已经不够用了,至少在一瞬间,向荣心底升腾而上的情绪大概得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了:神经病吧!
然而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神经病,向荣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周少川曾经的傲慢是有根据的,虽则那更多的只是在人际交往层面上刻意维持出来的一种冷淡,但对于包括周少川在内的所有有钱人而言,他们一定是真心实意且全身心的在相信,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没有任何有形或无形物是钱买不来的。
包括真心和友谊,也包括爱情在内的所有一切人世间的情感。
五十万……单单为这个数字,向荣也算认真地、静下心来思考了一番,虽说对于一个中产家庭而言,这个数也算不上特别诱人,但他此刻还是个经济尚未独立的学生,把这五十万弄到手,只需要上下嘴皮轻轻一碰,或者简单地策划一场疏远就可以达到目的,认真想一下,几乎一点难度都没有。
至于五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呢?向荣心里算了一笔账,老爸一直都在为他准备出国读master的钱,学费加生活费堪堪也不过才备了三十万,如果拿到这笔钱,老爸辛苦筹备的那点银子就可以用来给向欣买房子,而这也是他们向家父子在未来,一定且必须要完成的一桩心愿。
前景如此可观,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天上馅饼这类好事,这笔钱,说穿了就是背叛友情和跟周少川绝交的“分手费”,翟女士剑走偏锋,没有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财大气粗、颐指气使地甩出一大笔钱要他远离她的儿子,只是说得煞有介事,希望他能借助友谊的力量去影响周少川,然而一旦他同意并收下这笔钱,黄豫只怕转脸就会把这个消息通知周少川,那么不必自己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周少川想当然的,就会认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叛徒!
更不要说再阴谋论一点,没准他前脚收了钱,黄豫后脚就能去派出所举报他勒索诈骗,不光五十万得打水漂,从今往后他的人生都会背上个大污点,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您说的重要事,就是指这个?”向荣叹了口气,冷静地发问。
黄豫:“这些不重要么?关乎一个家庭,一对母子未来二三十年的关系,毕竟从长远看,人都要为自己打算,少川迟早会回归正途,如果你肯参与,回归的时间就可以提前,否则,也不过是推后一点而已,那时候,恕我直言,你反而什么都得不到了,你是个成年人了,要有成年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希望你认真想想,不要轻易拒绝我。”
向荣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如果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就是背信弃义,那我还是当个不靠谱的未成年比较踏实,您的意思我都懂,但我没有干涉别人生活的权利,也没那个能力,您还是另觅贤才吧。”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年轻的时候容易热血上头,将来想想难保不会后悔。”黄豫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这笔钱足够安全,我甚至可以给你出具一份自愿转款证明。”
话锋一转,他又说:“至于你的专业,出国留学才是正途,从初中起,你父亲就让你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各类游学夏令营,他肯定是希望你能出去增长见闻,100万足够你去读一个phd了,如果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增加,这样你父亲就不用经常跑去其他民营机构当顾问,周末也能在家歇着不必出差,他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你和你妹妹能生活得更好一点吗?”
诱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眼前了,向荣顿住了步子,黄豫做到了知己知彼,对他和他的家庭可谓了如指掌。说是中产,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有个绝佳地段的房产做底,剩下的流动资金,全靠这么多年老爸一分一分的挣出来,近些年为给他和向欣攒留学和买房的钱,老爸又在单位允许的范围内,做了好几家民营机构的顾问,不惜牺牲掉周末时间,只为了能多赚一点钱。
向荣早前也想过,凭借他和系里教授的关系,到大二的时候,应该能争取到一些参与做项目的机会,或者干脆请教授帮忙介绍一些小活,哪怕赚得不多,只是个辛苦钱,一方面也能锻炼自己,另一方面还可以把生活费赚出来,从此不必再做伸手党。
钱对于他来说,任何时候都不是没有吸引力的,更何况现在的情势,他根本也不确定周少川是不是已经把他归结为了“叛徒”,这段友情,是否还有继续存续下去的可能。
聪明人的确应该会审时度势,会趋利避害,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向荣堪称聪明得活了十八年,至起码师长和同窗都是这样评价他的,可说到底,那不过是在功课学业上聪明而已,在为人处事上,他聪明有余,却谈不上世故练达,短暂的沉吟过后,他迟来的中二病和义字当先就集体压倒了“聪明”,率先蓬蓬勃勃地发作起来了。
“钱我其实也挺想要的,”他走过去,拿起了那张支票,“但卖朋友这事对我来说是头一遭,您的出价有点低了,我向荣的朋友嘛,怎么着也不该只值一百万吧。”
“那你想要多少?”黄豫颇有一点兴味地抬头望着他。
“劝说母子和解,这是功德无量,”向荣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但卖朋友有违身心健康,我会很伤,都说情义无价,我这人阈值又比较高,您要是肯再添了两个零,那我觉得还是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这是漫天要价的玩笑,却不是狮子大开口式的讨价还价,黄豫当然不会去当真,听完当即面色一沉,因为他知道,今天这笔买卖一定是谈不成了。
见他不吭声了,向荣也无心再逗留下去,放下那张支票,冲他微微点了下头,便即缓步走出了包厢。
幸亏自己已经能走了,不然连扬长而去的本事都没有,那才叫窘大发了呢,向荣出门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和有钱人交锋真不是一桩轻松的事,直到彻底步出宁静的会所,望着街面上各种喧嚣和拥挤,他才仿佛又有了一种脚踏实地般的感觉。
像是为了多汲取一点人气,他索性站在路边多待了一刻,可就是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发现擦身而过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全都在讨论着和工作相关的那部分利益纠葛,看来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真的是诚不我欺!
而作为一个刚刚拒绝了一单大买卖的人,此刻他心头却既无欢喜,也谈不上失落,只是在跳上出租车的时候,才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适才那单生意的“标的物”,周少川。
也不知道少爷这会在干嘛呢?本想着下午早点回家去,跟他把问题说清楚,可现在再想想,向荣又觉得说不说清楚,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眼下他已单方面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把这段友谊维持到底,与此同时,再想到周少川这个人时,他心底已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股关切和……同情。
豪门子弟真不是那么好当的,跟普通人一样,也有着各类家庭问题,但普通人的父母没有那么强大的算计孩子的能力,反观周少川的父母,简直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可以任意扭曲孩子的人生,并且认为理所应当,完全占据着利益的制高点。
所以自己最初的判断是对的,周少川从不缺钱,他缺的只有爱。
就这么寻思了一路,也不知道是因为堵车还是因为想得太多,向荣下车的时候觉得有点犯恶心,胸口堵得慌,他于是在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盒薄荷味的万宝路,刚抽出一根还没点上,就听见身后突然响起了两下汽车喇叭声。
回头一看,只见黑色的奔驰就停在身后两米处,车窗落下来,露出驾驶舱里周少川面无表情的脸。
“上车,”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第28章 超速
又是这句有话要说么?向荣不觉哂了哂,心想今儿也是奇了,怎么那么多人有话跟自己说呢?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瞬息功夫里,周少川那头已经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了。
“上车,”少爷皱着个眉头说,“腿不是已经好了么,还要我下来亲自给你开车门吗?”
听听,这什么态度嘛!现在收回一定和他做朋友的决定,应该也还来得及吧?
当然强势的人一贯是这副德行的,向荣略微琢磨了一下,便决定看在尚有亟待澄清的误会,自己又多少有点同情这厮的份上,态度问题就先不予计较了,他缓步走了过去,自己拉开了车门。
可还没等他把安全带完全扣好系紧,周少川已十分暴力地拉了下操作杆,座下那辆奔驰就像是被按了加速键,飞一般地掉转过头,直接向前急窜了出去。
其后周少川一言不发,面沉似水般拐上了主路,一路猛踩油门,超车并线,很快就跑上了五环,并且俨然已有把五环当成勒芒赛道的架势了。
可您开的并不是F1赛车,向荣默默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厮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嘴角甚至抿成了一条直线,从脸到身体,都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一股山雨欲来般的低气压。
很明显,少爷这是又在发泄情绪!
向荣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拽紧了座位斜上方的扶手,此刻劝少爷开慢点有用吗?说不定只会更加激化他的情绪,那就让他发会疯好了,向荣想,毕竟有着那样的父母,也的确是让人够憋屈的,之前他还只是试图去了解,如今亲身验证过了,对于周少川的处境,他大概也就能理解个百分之九十以上了。
奈何周少川的疯,却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了,从五环径直拐上八达岭高速,出了城,路上的车已经没有那么多,特别方便他把速度飙到180,才开了半个多小时,向荣就已经能望得见长城的轮廓了。
“不就想找个僻静处杀人灭口么?”向荣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看了眼窗外,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也不用非跑到长城脚下去,现在靠边停车动手,一准也没人能瞧得见,已经够荒了,绝对方便你毁尸灭迹。”
周少川没搭理他,但片刻过去,车速却放缓下来了,三分钟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出口,他靠右打灯并线,总算是驶下了高速。
路边果然既没人又没车,只有个看上去十分荒凉的小村镇,这会儿正到了饭点,甭管是溜孩子还是溜狗的全都回家吃饭去了,街面上清清静静,惟有一片尘土飞扬。
这得算是大起大落的一天了吧,向荣想,把之前没见识过的阴谋诡计见识了一遍,把从前没机会飙的飞车也飙出了一通酣畅淋漓,轻轻叹过一口气,他按下车窗,还没等周少川开始放毒,已自行点上了一根才买的烟,此刻,他觉得自己很需要借这支烟来压压惊。
等待的过程显得尤为漫长,向荣明知道周少川有话要对自己说,可后者却只是打开了窗户,跟他一左一右的静默地放着毒,端看斯人的侧面,简直平静得如同米开朗基罗刀下的雕塑。
所以,打破沉默这种事,按惯性还该由向荣来做。
“你刚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以上这两句,却是两人同时开口道出,又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块讲完的,周少川直听得微微蹙了下眉,转头便看向了身边人:“你先说。”
挺难得嘛,居然还知道要谦让!向荣点点头,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话头:“我是有点好奇,你刚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不会是一直跟踪我呢吧?”
周少川毫不犹豫,几乎一秒钟承认:“是。”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连多说一点信息都不能,向荣又叹了口气,不得不耐着性子提醒自己,算了,毕竟他还欠周少川一个言辞恳切的解释。
“你的“监护人”,黄先生刚刚找过我,没想到他出手还挺大方的,开口就是一百万,先拿五十万当定金,条件嘛,还算有点诱人。”
周少川斜睨着他问:“然后呢,被诱惑住了么?”
“哪能啊,”向荣笑了下,“本来我琢磨着是不少了,可转念一想,这点钱对于翟女士来说完全是九牛一毛啊,那不是打发要饭的嘛,我就不大高兴了,也有点看不上那点小钱了。”
周少川挑了下眉,他没料到向荣一上来就先和他交代了这件事,而就算向荣已经知道自己跟踪过他,也绝无可能预先猜测到他已经把适才会所里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全听去了。
自从接完了翟女士的电话,周少川就算到黄豫一定会来找向荣——这是他们这一类人做事惯用的手法,毕竟收买一个学生太容易了,而过去的经验也证明了,他们曾无数次成功的收买过他身边,那些作为学生的小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