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有心,而且还是现学现卖,第一次下厨就为了给自己做顿面,记忆中好像除了那次他残了,少爷曾在501帮忙洗过一次碗,之后跟这人住了那么长时间,别说是开火做饭了,连碗都不带洗一下的,真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不过此刻再想想看,好像自从那回“表白”过后,少爷三不五时的,还是肯迈进厨房刷回碗的。
除了会赚钱,此人难道还准备学会操持家务么,那不是更不给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留活路了?向荣摇头轻轻一哂,说了声“谢谢”,便起身打算去洗碗筷。
周少川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伸手拦了一下,本来碰的地方是碗边,可也不知怎么一滑,倏地一下,他的手就挨着了向荣的手背,尽管只是蜻蜓点水似的那么一沾,两下里却又都怔忡住了。
片刻之后,还是周少川不动声色地把碗端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笑着说:“还是我来吧,你去刷牙,早点睡,这两天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说着,却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向荣听见了,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周少川伸手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记得刮胡子,胡茬都冒出来一片了。”
向荣顿时微微一囧,他日常不太爱照镜子,偏偏胡子每逢一有着急上火的事就会长得特别快,看来近期是有点不修边幅了,他摸了摸下颌,点头说好。
“早点睡,今晚做个好梦。”周少川在走进厨房前,最后笑着冲他说,那声音很轻很柔,隐隐暗藏了一点克制的缠绵。
向荣听得心头一荡,不想那后果却是明明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仍然辗转反侧了有半个多小时才睡着,周少川其实一次暧昧都没搞过,更没对他说过什么撩骚的话,但日常偶有这类窝心的小举动,杀伤力却一点都不弱。
其后遇到闲下来的时候,向荣也会把这些小细节拿出来回味,继而,他心里生出了一点不好的感觉:自己是享受人家关怀了,可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大地道,行或不行,总该给句痛快话的,这么不明不白的,不是成心吊着人家周少川么?
向荣觉得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了,之后便开始刻意避开少爷,举凡曾老太来家做饭,他就不再赶回去吃晚饭,回家时间也故意拖到晚上十点半以后,这日在食堂打了饭,他遇见了李子超一帮人,大伙坐在一块瞎聊,王韧顺势说起了近日他们经管学院里的八卦。
经管学院有个挺有名的女生,白、富但却不十分美,家里号称有上亿资产,新近和一个来自山区的凤凰男好上了,两个人在春光明媚的三月伊始谈恋爱,女生即刻带着凤凰男去香港、澳门逛了一圈,近来又有传闻说她在张罗给凤凰男办护照,假期要带他去欧洲玩一趟。
王韧给大伙讲完故事梗概,随即嗤笑了一声:“那哥们正儿八经是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上头有仨姐姐呢,早早都出来打工了,就供他一人读书,以前听他吹过,说什么他们家吃饭,从来都只有男的能上桌,女的只能在厨房等男的吃完拣剩的,说的时候还老自豪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人跟女朋友在一块那叫一个听话,女的指东他不敢打西,什么女的就该伺候男的,全当放屁了!有本事他当着女朋友面再说一句试试啊。”
“那能一样嘛?主要她不是一般的女的啊。”李子超拖长了声音说道,“这可是分分钟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女的,要搁我,我也认了,可我就不明白了,这帮女的是不是都瞎啊?找谁不好,找这么个主儿,将来要发达了,一准在外头包小三。”
“是哦,”尾巴闲慢悠悠地凑着趣,“门当户对虽然老土,但还是有点道理,像女生那样的,就该找个有钱人,大家彼此也有共同话题,找什么大山里的啊,找周少川那样的还差不多,不过她不够漂亮,估计周少川也看不上她。”
突然提到了周少川,向荣本来也没认真在听,这会终于抬了下头,紧接着,就听王韧接口说:“这你就不懂了,人就是钱多撑的,压根不在乎,而且找个没钱没势的好捏咕,凡事都得听自己的啊,那多有满足感,不就跟养宠物似的嘛。”
“那倒也是,”李子超了然地点了点头,“别说好多有钱人都挺喜欢扶贫的,其实是为自我满足,就是便宜那逼了,哪天应该把他说的那些话总结一下,发个帖子,给丫扒个皮。”
说着,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向荣:“是吧,就跟那回老周那爆料帖似的。”
他是说者无心,却不料自己捅的可不止是个胳膊肘,还是一记马蜂窝,就见向荣目光凉凉地瞥过他:“人愿意找什么样的关你什么事?吃你家大米了?”
李子超登时愣住了,不仅如此,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向荣绝少用这么冲的口气说话,李子超缓过劲来,话立即不经思考地冲口而出:“可这不明摆着的嘛,一穷小子成心傍大款,不是,请问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我有什么意见关你什么事!”向荣豁地站起了身,看着李子超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他忽然就觉得有点搂不住邪火了似的,冷冷地怼了一句,“有那闲工夫先关心一下自己吧,好好算算目前为止给孙娇当冤大头一共花了多少钱。”
说完,一甩胳膊扬长而去了,直到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了一气,走到日常无人光顾的网球馆后楼台阶上,颓然坐下之后,方才感觉心头的火渐渐散去了一些。
有病吧,我是吃饱了撑的么?胳膊肘支在台阶上,他边抬头望天边想着,人家说两句八卦碍着自己什么了,再者说,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别人的看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向荣一向自认还算是个洒脱的人,而心大、不计较也是他惯常会得到的评价,可那份洒脱毕竟是建立在公序良俗基础上的,自三观形成的那一日起,他就知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得到主流价值观的认同,也就无法真正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言是可畏的,他虽然没有如屡薄冰过,但也还是谨慎的在做人做事,从不出格,也从不出圈。
然而自己的性取向已经足够离经叛道的了,尽管现在还没暴露于人前,可哪天等众人都知晓了,还不知道要收获多少异样的眼光呢。
这么说起来,他其实是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主流”的人了,如是想着,隐匿于他心底深处的逆反心理突然间就冒了头,他转念又想,自己跟周少川在物质层面上的差距并不是今天才有的,哪怕老爸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本质上也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一个家里的现金流只有不到三十万,另一个随手收购公司就能花出去三百五十亿,还他妈是美金……
所以,几个月前和现在根本是一样的,那么,他又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呢?
打从老爸出事以后,他就曾多次地告诫过自己,要珍惜当下,人生太无常了,今天还说说笑笑的人,也许转个身就彼此决别了,可话说起来挺容易的,做起来却又前畏狼后畏虎,他今年才十九岁,为什么非要把自己过成暮气横秋的八十九呢?
如果连敢爱敢恨都做不到,那他还能指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么?
纯粹扯淡吧,要是觉得让人在背后指责两句就怂了的话,那他干脆也就别挣把了,直接认怂当个缩头乌龟得了!
被逆反心理驱使着的向小爷,险些没直接拿起手机给周少川发一条“我同意了,咱俩现在谈恋爱吧”的冲动消息,毕竟剩余的那点理智还在,坐在台阶上,他先忍不住耻笑了自己一通,跟着,才开始冷静地规划起未来的路。
要不,就先定个小目标吧,他想,截止到这学期末,他要是能挣出五万块钱来,一年没准就能有十万的进项,到了年底,再把基金赎出来,全款买间三五十平、地段绝佳的小公寓租出去,这样,他跟向欣的生活费就可以有点保障了——现如今这年头,投资什么都不如投资房产,只要他在这座城市还有个“资产”,那往前奔的路上,心里应该就不会那么发虚了。
然后……他就不再理会那些个三七二十一,全无顾忌地去谈一场恋爱,任凭一捧热血泼洒出三千里,再也无所畏惧。
第二卷 第三场雨
第45章 坠崖
想清楚了一直以来纠结的事,向荣最近整个人都轻松多了,不仅恢复了晚间的夜跑,还比前一阵子更爱说爱笑了。
一眼看过去,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心比海宽的活力小青年。
作为一个差不多把全幅心神耳意都放在向荣身上的人,周少川自然不难察觉出他的变化,只是很可惜,还没等他怀着兴奋和好奇探究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先把自己给“作”趴窝了。
周少川的身体,虽然不至于好成孙大圣那么夸张,但差不多也能跟牛魔王打个平手了,不想这一回,却是彻彻底底地败给了北京春季的雾霾天。先是连咳嗽带上呼吸道感染,之后又不小心着了凉,两下里一夹击,人就发起烧来了。
向荣这天刚好回家早,拎了一袋子五常大米,打算晚上熬点皮蛋瘦肉粥,谁知才一进门,就见周少川萎靡不振地倒在沙发上,身边的垃圾桶里还堆满了鼻涕纸。
周少川鼻子囔囔的,含混不清地同他打了声招呼,照例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却只字没提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迹象了。
但那脸色看着就不太对,白里还透着点不大正常的红,向荣放下东西,匆匆洗了个手,这才走到他身旁坐下,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周少川发烫的脑门被他刚洗过的凉手一激,霎时间感觉挺舒服,看着对方正微微蹙起的两道剑眉,他笑着调侃了一句:“你不是说头很忌讳让人碰?不让我摸你的,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摸我?”
向荣闻言白了他一记:“少废话,我摸你是为了试温度,你摸我那明显是为了调戏。”
说完,也没去理会周少川半含惊喜、半带惊讶的小眼神,径自去医药箱里找出了温度计,量完一瞧,没到38度,还该算低烧。
“怎么弄的?”向荣甩着温度计问道,“吃感冒药了么?”
周少川答非所问地点了下头:“刚烧起来,不过肯定不是流感,要不然我早戴口罩了,放心,不会传染你的。”
谁问他传不传染的事了?向荣看了他一眼,心说既然他对自己发病的原因挺清楚,那不是流感,多半就是着凉了,但最近也没见他胡乱减衣服啊……一头想着,一头去给周少川倒了杯热水来。
然而也就在接水的这十几秒时间里,向荣蓦地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件事。
前天晚上他回来晚了,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周少川那会也才进门,没说两句就催着他快去洗澡,当时他没多想,洗完又跟周少川聊了会天才去睡觉。等到翌日出门,却发现楼道里贴出了维修管道的通知,写明从昨晚十一点半到今晨五点半会暂停供应热水……可他分明记得周少川后来还洗了澡,所以……这家伙其实早就看见了通知,还把最后那点热水让给了自己,然后作死地在刚停暖气不久的料峭春夜里,洗了个足以令其涕泪横流、感冒发烧的冷水澡。
这么一琢磨,向荣觉得自己好像弄明白了周少川发烧的原因,心里顿时就有点不是滋味了,就着那杯热水喂了该人一袋感冒冲剂,又把人撵回到了床上去,之后做了碗白粥给他喝,方才看着周少川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了。
周少川这一觉睡得不怎么沉实,身上热度未消,又总觉得床边有人,半梦半醒间,额头上倏地一凉,他微微睁开了眼,即刻看见向荣就坐在床边,刚刚给他贴完一副降温贴,一只手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瞧见向荣眼里依稀闪过了一抹混合着关切的温柔,周少川心念一动,迅速将眼神调整出了几分迷茫,一抬手,却十分精准地抓住了向荣的手腕。
“??”向荣端详着床上微微眯起双眼的人,不确定他这是完全醒了,还是在故意装迷糊,但犹豫了片刻,终究也没去挣脱桎梏,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烧还没退呢,要不,我再给你拿两片退烧药?”
退不退烧已经不重要了!周少川反倒觉得此刻腔子里的那一颗心活泼得有些厉害——好容易逮着机会抓住了向荣的手,一时半刻哪舍得轻易松开,要是早知道生病能有这么好的待遇,他想,那他宁可天天洗冷水澡,只怕到了这会儿,也早就已经把向荣给彻底拿下了。
“低烧,不用吃退烧药吧,”周少川鼻音浓重地说,微微顿了下,又有气无力地问,“家里还有酒精么?”
用酒精来给他物理降温,向荣之前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只是这会听他一个迷迷瞪瞪的病人,用瓮声瓮气的语调说出这话,他就觉得该人又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依言去取了酒精跟纱布,方才蘸好一块,却见周少川突然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还是自己来吧。”病人轻轻呼出了一口热气,作势就要去拿那块纱布。
可惜手指头扽上纱布的边缘,却好似全无半分力气,半晌竟没能把它从向荣手里完全扽出来,周少川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其间的笑意,至少,是自以为滴水不漏地掩盖住了那份笑意。
演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啊!
向荣十分好笑地想,随即摆出一副“我就不说话,静静地看你装”的架势,其实才刚周少川醒过来前,他用电子体温计给他测过了耳温,37度8而已,试问这种程度的低烧能让一个一米九的精壮青年没力气扽块纱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