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至晖没有心软,“医生今天跟我说,我的内脏功能已经有衰竭的趋势,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如果我走了,虽然爸妈他们不会亏待你,但是我想人生的最后一份合约,是跟你签的。”
至此,白彦是如何也拒绝不了了。
他抬起眼帘,盯着陆至晖绷得紧紧的唇线,他一时间竟没觉得难过——因为他深刻察觉到,陆至晖是爱他的。
加湿器喷出的蒸汽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但无论消失的多快,蒸汽还是前赴后继地往外涌,飞蛾扑火似的,让寂静的空间里多了几丝肃杀。
嗒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站一卧的两人相对无言,但这份凝滞的沉默终将需要有人来打破。
“先生,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先生了。之前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很黑暗,是先生一直在支持我,鼓励我。但是我发现,那段时间再黑暗,也比不过今天,我最深爱的人给我的黑暗。”
陆至晖的眼皮抽了一下,未语。
白彦接着说:“我可以签字。”
他还是决定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清楚地看到陆至晖偷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
“但是我要做一件事。”
陆至晖问:“做什么?”
白彦用力地擦去眼泪,然后俯身,惩罚性地在他唇上狠狠一咬。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下一秒,口腔里便多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分开的时候,陆至晖的下唇多了一道带血的牙印。
“彦彦?”
“这是给你的报复,你活该。”
白彦把《小王子》扔到他的床头柜上,转身去开始穿外套,于是屋里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你要是活着回来,我再慢慢跟你算总账,别想跑。就算你死了,你也要带着我的印记去死。就算我明天签了合约,你也别想摆脱我!”
碰!
房门被用力地关上,三秒之后又被撞开。
“你活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即便屏住呼吸也听不见了。
陆至晖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上那片灼热的皮肤,触及到温热的湿漉漉的液体,那是他的血,凉的。
他是一个无情的人,更是一个不懂珍惜眼前的人。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说,不要因为幻想出的可怕的未来,而放弃眼前真实的幸福。但,如果要白彦放弃电影的梦想,后半生都来照顾他这个医生口中“说不定明天就会好转”却永远站不起来的人,他不想。
他将受伤的嘴唇包裹进口腔里,吮吸着腥甜的血液,贪恋方才白彦在他唇上流连的温度。病房里静得可怕,尤其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好像周围藏着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待他稍微动一下,就会成群结队地来攻击他,将他撕成碎片。
刘晓冉在一个小时之后推开了房门,她从吴岐口中知道了离婚的事,但却没有质问陆至晖,更没有让他不准离婚,而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握着他尚有知觉的左手。
“你们两个孩子都太懂事了。这样不好,不好”
陆至晖在漫长的人生中极少哽咽,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没有回答刘晓冉,只是告诉了她一句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的话:
“妈,我爱彦彦。”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
次日,律师早早地就找上了白彦。白彦把那十几页纸浏览了一遍,傲慢地拍了回去。
“不是说条件随便我开么?你们都开好了,问过我了么?”
律师表示白彦有要求可以提,他会视情况满足。但是白彦却是在气头上的,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律师说的哑口无言,是的,这个人急起来律师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没有办法,律师把他带到陆至晖面前,两个人当面谈。
当时陆晚霁恰好在病房里,正在苦口婆心地劝他哥别离婚,说嫂子绝对不会想离婚的。结果就赶巧碰到白彦嚷嚷着要改离婚合约的条件,可谓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于是他可怜巴巴地开始劝嫂子,说,你不要哥可以,但不能不要他这个小叔子啊。无论他怎么说,两个人就是头也不回,最后他颤巍巍地扯了一下白彦的袖子,说:
“嫂子,哥这么做确实挺欠揍的,你要多少钱都没问题。但但,好歹给他留点成不?”
白彦点点头,三两句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地说起来——说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一整晚没看到陆至晖了,心里痒的难受。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近,他当然要拖延时间。
“你说要离婚,好啊,我可以答应。你说你去美国治病,我留下来拍戏,没问题。但是你昨晚可没说合约具体是怎么回事啊,我刚刚看了眼,条件都模模糊糊的,以后有的是空间给律师玩文字游戏,我反正接受不了,得改。”
“好。”
“那我们就从第一条开始说,关于股份转让的额度,你上面说要给我——”白彦正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就被病床上的人打断。
“——彦彦,你可以直接把修改之后的合约给我,我随时可以签字。”
“你就这么不想听我说话吗?”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好。”
白彦抬了抬眉毛,把手里的合约甩进了垃圾桶,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沓装订得规规矩矩的纸。“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提前都写好了。这是我的条件,一共14页,你要是不放心呢,签字之前让律师给你读一读。啊,或者我念也行。咳咳,离婚协议书,现有甲方白彦,乙方陆至晖,二人于——”
“——不用念了,我签。”陆至晖摸到床头的笔,笨拙地用左手打开笔盖。
白彦见他这么决绝,眼睛一下子又红了,“想清楚了,别后悔。”
“不后悔。”
“你说的。”
“我说的。”
失明的陆至晖在落款上签了字,离了婚,白彦自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那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离是不可能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离的,看我们小豹子怎么“收拾”臭先生吧
第138章
失明的陆至晖在落款上签了字, 离了婚, 白彦自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那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最后一页落款上的用左手签出来的扭曲的名字, 恨不得一掌把这十几张纸拍碎。居然想跟他离婚,还用假结婚的合约来威胁他,想让他从此离他而去两不相干么?
臭先生!
你不想让我跟着我就不跟着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反正你现在看不见, 我偷偷溜过去不行么?
臭先生,臭先生!
但是由于陆至晖这个人的洞察力实在太可怕, 寻常心态的人肯定会被他察觉出端倪,所以,这路上想要掩盖行径, 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他身边,还得有个情绪不容易外露的人帮他打掩护。
临上飞机之前,陆家人都来机场相送。机场人来人往,但VIP通道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的陆家的。除了陆奎一行家属, 此行要带的佣人和护理也都跟着排了一队。
陆薇把机票从手提包里取出来塞到他手里, 握住他的手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花太多时间来照顾你, 所以这次,姐夫帮你办理好入住手续之后就会回来。但是妈还是不放心你,她得过去, 否则她这些天都睡不着。你放心, 她的起居有人照顾,家里的佣人会过去两个,那边也联系了住处, 离你的医院近,安保系统也好。你顾好自己,安心按着医生的嘱托看病,妈要去医院,或者想出去走走,都有专门的助理带着她的。”
陆至晖坐在轮椅上,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宛如一座屹立在雷雨中的雕塑。他捏着手里并不能激起他正常触觉的机票,点头,“好。”
陆薇向来雷厉风行,是商界出了名的女强人,但她跟陆至晖的感情很深厚,骤一要分别,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至晖,我就不过去了。因为我相信,我的弟弟会健健康康地回来。我每天晚上八点钟会给你打电话,如果你碰巧闲着,就接一下,好让我们也安心。”
陆至晖把手探进外套的口袋,确定手机已经放进来了,“好。今晚就别打了,那时候我还在飞机上,明天吧。”
“嗯,我知道。”陆薇把日常注意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之后,眼睛不自然地瞟了下白彦,“另外,白彦今早来了一下,他给你买了帽子和围巾,他说你去的那个医院在美国北部,现在温度很低,让你注意保暖。”
陆至晖的嘴唇微微绷紧,他默了片刻,问:“什么时候来的?”
“你准备出院的时候,在停车场,直接找的我。或许是他不想见你,也或许是以为你不想见他吧,东西给我就走了。”
陆薇的语气很轻松,既没有那种要勾起某种情绪的刻意,也没有那种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只是介于这二者之间,看似毫不在意,也并不在乎陆至晖相信与否。
而往往这种语气,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这是白彦传授她的演技。
果然,陆至晖的眼睛消沉了下去,即便没有焦距,但也让人能察觉出里面的落寞。
白彦把这一幕瞧在眼里,即刻就后悔让陆薇那么说了。而且他只让她把围巾给陆至晖,谁让她说那些“不想看到”的话了!
显然,陆至晖没想到陆薇会添油加醋,实际上陆薇敢这么说,也是她摸清了这个自以为刚强实际也不堪一击的弟弟的感情。
陆至晖欲言又止:
“他现在已经在拍戏了,《辛夷花》,他很喜欢的剧本。”
“可是我认为比起剧本,某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要。”陆薇继续说。
陆至晖垂下眸子,“我不能让他为了我跟这个剧本失之交臂。”
至此,陆薇终于得逞了一般,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十步远的白彦。然后又收回眼神,继续配合做戏:“东西要拿着么?还是先放你姐夫那儿?”
陆至晖想也没想,“给我吧。”
于是陆薇顺着她的计划往下说:“这次跟你过去的人要有美国签证,家里就一个佣人有,所以我又聘了几个,其中还有懂护理的,你有需要可以叫他们。不过有一个的声带受过伤不能说话,你想找人聊天就叫另外的几个。”
而这个混在里面“不能说话的人”,当然就是白彦了。他跟陆至晖生活了这么久,他敢打包票,这个人能从一百个人的手里摸出谁是他,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陆至晖是何等聪明的人,这话放在平日,他梦游都能察觉到这句话里掩藏的漏洞——不能说话?男的女的?什么来历?
不出三分钟他就能把白彦的身份套出来,但是么,他现在沉浸在象征着告别的围巾的悲伤中,顾不得这许多。
于是乎,白彦就光明正大地混进了随行的佣人队伍里,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把他当成透明人。当然,作为回报,白彦给他们每一个都签了签名照。
为了不被陆至晖认出来,他做了很多工作,譬如换了习惯用的古龙水,特地在鞋底塞了五厘米的鞋垫改变身高,还在手上带了棉布手套,声称是做事的时候保证卫生实际只是怕不经意的触碰会被陆至晖察觉出来。毕竟,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是那么的熟悉。
飞机很快就起飞了,16个小时的飞行路程并不短,甚至有些人会为了不让双脚浮肿把拖鞋带上飞机,在快要抵达的时候再把皮鞋换过来。时间漫长,但是跟心心念念的人待在一起,倒是也不枯燥。
陆至晖发挥了寡言少语的极致水平,除了刘晓冉偶尔询问的几句,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维持着抚摸围巾的姿势,如磐石似的,雷打不动。他也没有一直不停地摸,只是把手搭在那层羊毛的柔软的布料上面,仿佛流连在爱人的脸庞似的,安静地歇着,等白彦都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那只手的食指才会动一下,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滑,随后又恢复之前的状态。
哼,明明很喜欢他很在意他,却要说那种离婚的糊涂话。
臭先生
接下来的日子是白彦在历尽黑暗之后终于寻到萤火微光的日子。接手的医生刚好是华裔,能跟他们用中文交流,而更让白彦兴奋的是,他们有把握治好陆至晖。
“这种治疗方法还没有普及,即便是我们,也是两个月之前才成功应用到了临床上。那位患者跟陆先生的情况很像,所以,我们是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的。”
“也,也就是说,我先生他可以痊愈?!”白彦比第一次接到试镜通知还激动。
医生点头,“当然,这个技术并不是百分百成功的。这段时间你们要悉心照顾患者,除了医院的理疗,你们还要经常给他的四肢做按摩。屋内的灯光也要尽量柔和,不能带他去光线强烈的地方,虽然他现在看不见,但随着治疗的进行,他可能会偶尔看到一些光影,太强的光线会刺伤他的眼睛。”
“好!”白彦一个劲地点头,然后想了想,问,“这个治疗需要的时间久吗?我先生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康复?”
“不出意外的话,一周以后,他的右肢就可以用力了。至于视力的话,是根据疗程来算的,每个疗程是4天,如果要恢复到正常水平,需要5个疗程。”
5个疗程,也就是20天。
之前在国内治了两周,始终没有起色,如果这次能够痊愈的话,20天是完全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