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段时间,白彦每天都十分勤恳。他五点就会起床,帮陆至晖按摩暂时还没有知觉的右肢,然后火速地去吃早饭,一般六点的时候,陆至晖就会醒来。他就把他扶去洗漱,上厕所,然后帮他把脸和手都擦得干干净净的,再去把早餐端进来。
陆至晖习惯自己吃饭,即便他左手用勺子显得很生疏。他吃早饭的时候喜欢放着新闻,电视里的播音员说着白彦听不懂的快速的英文,但陆至晖却听得似乎很起劲。不过白彦觉得他并不是要看新闻,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在咀嚼食物的间隙,看似是关心新闻一样问一句“国内有没有什么新闻”。这个时候,“会说话”的护理就会跟他说一些家国大事。然后他就会顺理成章地问:“娱乐圈呢?”
然后白彦就会把提前录好的“对粉丝说”的5分钟的视频放给他看。这是他最近新出的环节,每天都会发在微博上,看上去是对全世界的人说,实则只是对全世界中的某一人说。
视频的内容很简单,他大多时候是挑书本上有趣的段落念一念,就跟之前他每天都会给陆至晖读的那样。念完之后,他就对着镜头挥手,让“大家”注意身体,热爱生活。
听完视频之后,早饭的环节才算结束,陆至晖暗沉的眸子也才融了一些光亮。
接着就要开始一整天的治疗了。那时,陆至晖会被推进一间治疗室,所有医护无关的人员都不能进。白彦就会跟刘晓冉去散步,或者靠着海边的围栏吹风。
等到了晚上,陆至晖会锻炼,这是他即便没有生病也要做的功课。三组推举,一组二十次,这是他在病床上也能完成的训练。简单的动作会让他出汗,这是他一天中最痛快的时候,他一边放下哑铃一边喘气,十分得意。
“医生说我会痊愈。”
这天,白彦去放洗澡水,打算跟往常一样,让陆至晖泡完澡再睡。但正当他起身时,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的陆至晖突然开了口。
白彦差点就要回答他,幸亏他反应快,张嘴的同时反应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又闭了嘴。
“痊愈的意思是,复发的几率很小,我以后是个正常人。”
陆至晖知道他是个“哑巴”,所以一开始就没期待他会回答。也或许,他一直是个“哑巴”,这些在外人面前不会说的话,才有幸被他听到。
“我会站起来,回去找他。”
啪嗒!
白彦霎时就哭了——确定会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才来找他吗?
臭先生,臭先生
第139章
白彦终是忍不住, 但是又不能立即开口, 那样陆至晖会立马问他是不是拒绝了《辛夷花》,是不是没有拍戏。所以他十分机智地打开手机的翻译软件, 打了几个字进去,让Y.r.Z.z软件朗诵语音:
“他是谁?”
字正腔圆的男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陆至晖愣了一下, 像是没适应突然出现的声音,反应过来这个“哑巴”原来在跟自己交流之后, 才想着回答他的问题:
“是我先生,我结婚了。”
白彦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明明上周才逼着我离婚呢!
结果他这句话没说,陆至晖又自己反思出来了:
“几天前, 我跟他离婚了,不过我如果在这个月之内康复的话,还没有过离婚的冷静期。”
“我可以问为什么离婚吗?”半分钟之后,手机里又传来问话。
陆至晖微微颔首, 这是一个逃避的动作, 他像做错事的孩子, 明明手足无措,但又不得不承认错误。
“他叫我先生。”他缓缓地说。
白彦静静的等,等陆至晖自己把原因讲出来。
“我要保护他, 而不是连累他。”
这个想法跟去年的白彦一模一样, 瑞莱森因为舆论亏损了十个亿,他不敢接受陆至晖的爱,也不敢接受这毫不计后果的付出,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但陆至晖当时说了一句话,正是他现在想说的:
“夫妻一体,照顾你是他应该做的。”
陆至晖却摇头,“如果我的眼睛和腿永远恢复不了,就意味着他从25岁开始,就要照顾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病人。这不公平。”
伴侣卧病,这些常人中年才要面临的问题,却因为他的年龄让白彦不得不提早面对。生活是现实且残酷的,再多的真心,再深厚的感情,都将被磨灭在不见天日的病床前。而白彦可能因为他,永远站不上金光闪闪的领奖台,永远说不出排练了一千次的获奖感言。这是身为一个病人的陆至晖,最不愿看到的。
他这么想着,直到冰冷的手机的语音再次打断他:
“如果他生病了,你会抛弃他吗?”
陆至晖被问住了。
答案当然是不会。但,对方肯定紧接着就会问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凭什么让他离开呢?不觉得残忍么?
他从前只是想,让彦彦去拍戏,让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情,别因为自己的病而耽误事业。但是,他忽略了彦彦被迫离开时的心情。
他舔了一下嘴唇,那里被白彦咬出的伤口结了一块薄薄的疤,他的小豹子,那么重情的一个人,当时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但饶是千言万语,最后也都化在这块疤里面了。
事情是他一手做的,那就容不得他后悔。索性跟着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按时治疗,早一日回到小豹子身边,守着他,看着他,护着他,继续做他的骑士,直到生命结束吧。
陆至晖最后没有回答他的话,但白彦也是知道答案的。他经历过背叛的分手,也经历过不告而别的分手,现在还要经历这种明明互相深爱却要因为那个可恶的疾病分手。他已经开始反抗了,偷偷跑了半个地球,他不允许有人用这种可恶的理由跟他分手。
9月10号,陆至晖可以自己站起来了。刘晓冉激动得落泪,她说,她好像看到了陆至晖一岁的时候,在全家人的注目下蹒跚学步的情景。
9月13号,陆至晖开始扶着墙壁行走,他走得很吃力,额头堆着黄豆大小的汗珠,但他却不知道累一般,医生让他在回廊上走两个来回,他硬生生走了五个。
9月15号,陆至晖的眼睛开始出现一些模模糊糊的光斑。医生帮他做了检查和测试,发现视力正在恢复。但避免他的眼睛受到强光的刺激,医生替他缠了几圈绷带。这样白彦可以带他去有阳光的地方晒晒太阳,让他感受一下自然的温度。
9月20号,陆至晖可以用右手拿起5公斤重的东西了,与此同时,他能够看到一些物体的轮廓。医生说他的恢复速度比之前的病人都快,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9月28号,躯体的机能已经差不多康复,陆至晖已经能进行一些轻微的运动。他用哑铃做了一组深蹲,真切感受到肌肉收紧和疏放的力量感。如果不是医生阻止,他还想再做两组。
9月29号,这是眼部治疗最后一个疗程的最后一天,医生关掉仪器之后帮他滴了药液,告诉他明天一早拆绷带,到那时,他应该是可以看到清晰的物体轮廓的。
次日一早,陆至晖五点就醒了。他听到那个“不会说话”的护理从小型的看护床上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过来帮他按摩四肢。半小时后,护理去洗漱吃饭,然后把他的营养餐端进来,打开窗帘,叫他起床。
这是每天早晨如公式一般进行的流程,但大概是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要好,所以不论是从按摩中醒来,还是从那个护理的轻轻拍打中醒来,他的心情总是愉悦的。
今天是格外重要的日子,医生九点会来给他拆绷带,这昭示着他失明了一个多月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有些忐忑,因为最近一直缠着绷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恢复了多少,能够恢复多少。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所以吃过早饭之后,他让护理带他去楼下散了会儿步。七点半的时候,会有一个晨跑的大学生路过这里,他的金毛犬会过来蹭陆至晖的裤腿,等陆至晖摸它几下,它才兴致勃勃地跑开。
刘晓冉今早没来,因为陆家人听说今早要结束治疗了,所以一大家子都赶了过来,说是要在住的地方开一个小派对。现在他们都去布置场地去了,待会儿护理和佣人会带他回去。
“陆先生,感觉还好吗?”主治医生带着实习的学生进来,脚步声跟之前一样,干练稳重,但是因为来人太多,显得尤其密集。
“很好,昨晚身体也没有出现麻木感,我睡得很好。”
“噢,好极了。”主治医生示意实习生记下他的状态,“眼睛呢?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这几天都没有出现以前的酸痛感。”
“这是个很不错的反馈。那么,我要给你拆绷带了,你准备好了吗?”
“好,随时可以。”陆至晖回病床边坐下,面朝着跟前他判断不出来的人群。
“待会儿会给你做一个测试,请把你看到的东西描述一下,尽可能详细一点,这样我们可以做更好的记录。”
“还是几何图吗?”
“噢,不是,几何图是最开始的测试,您已经通过了。当然,后面的‘粉红大象’您也通过了,所以今天的难度会高一点。”
“好,没问题。”
主治医生开始拆解他的绷带,柔软的布料一层一层从他的头颅解下,他能感受到屋里的光线。
“好的,现在你可以尝试慢慢睁眼,如果中途有什么不适请随时告诉我。”
陆至晖点头,并且屏住了呼吸。近两个月没有看到过东西让他现在有些紧张。不过他并没有急促,而是缓缓地,缓缓地掀开眼帘。
视野先是被一片茫然的白充斥,他眨了两下眼睛,渐渐地,强烈的白光逐渐消散,像冬日清晨的浓雾,在阳光出现之后渐渐就散了开去。于是,万物也就有了轮廓。
眼睛可以让人们看到很多东西,而那一刻,他看到了,他可以用全世界去交换的宝藏。
他看到一个穿着他不熟悉的护理的白色衣服,手上戴着棉布手套的人。
那个人,眼睛如猫一般单纯灵动却在偷亲到他之后充溢着得意和张狂。那个人,生气的时候号称全世界都哄不好最后却会拜倒在辣条和泡面之下。那个人,会在陌生人面前大杀四方回到家里却软糯糯的只往他怀里钻。
那个之前气冲冲说离婚就离婚却又偷偷跟过来,现在无比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的人,他的爱人。
无言,无声,而那交糅在眼眸深处的不需要用语言去诠释的情愫,是爱啊。
白彦本来计划在陆至晖看清他的那一刻弹他一个脑瓜崩,但是看到他茫然的眼神慢慢凝聚,没有焦距的目光慢慢落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鼻子一下子就又酸了。他强忍着眼泪,嘴唇因此也抿成了一条细线。
不能哭,不能哭。
他歪着头,模仿医生的语气问:“陆先生,告诉医生,你看到什么了?”
话说完的瞬间,眼眶里的泪水也啪的掉了下来,在晶莹的水滴碰撞地板的那一刻,陆至晖猛地把眼前的人拥进怀里。怀抱很紧,紧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感觉到对方不停发抖的身体,以及破体而出的狂喜。
于是,憋了几十天的情绪终于爆发,白彦再也没忍住,嚎啕大哭:
“哇——”
他用力地捶打陆至晖的背。
“臭先生!臭先生!”
捶一下,骂一句,拥抱也随之更用力。
“呜——臭先生————乌龟王八蛋先生————呜呜呜————”
陆至晖仓促地亲吻他的脸颊和耳朵,像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宝藏的失主,他一面亲吻一面呢喃:
“先生混蛋!先生是混蛋!先生错了,彦彦不哭。”
“我就哭!混蛋混蛋混蛋!王八蛋————”
医护人员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互相依偎在一起的人,橙色的阳光从窗外铺进来,洒了满地,地板上的相拥的影子因此也变得无比温馨,如半空的棉花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心情一直很堵塞。希望大家以后都平安快乐,如果不能快乐,那也请一定平安
第140章
陆家一大家子在租的别墅里面开了个大派对, 美国人很自来熟, 住在隔壁的两家人因为陆奎在打招呼的时候说了一声“有空来玩吧”,就真的带着一家老小来了。他们还带了自制的苹果派和披萨饼, 以及自家小孩编制的戴在头上的花环。
姐姐把花环给了白彦,妹妹的则给了陆至晖。她们甚至在讨论这两个人谁更好看开展了激烈的辩论,最后没有得出结果, 于是两姐妹各自发誓长大要嫁给自己认为更帅的那个。最后因为陆晚霁的一句“我嫂子更好看”,赞许姐姐的眼光不错, 导致妹妹委屈大哭。没办法,惹恼了小公主的陆晚霁献唱了好几首英文歌,才终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白彦熬了一锅红豆汤, 这是温凝教给他的习惯。遇到不好的事情喝一碗,雨过天晴之后也喝一碗,往后的日子就红红火火,没有不开心了。
自然了, 白彦的气性是很顽固的。白天骂了不下一千声“混蛋”还不够, 晚上睡着了说梦话, 都还会时不时地蹦出一句“臭先生”。
陆至晖开着床头的夜灯,在柔和的灯光里端详着白彦的睡颜,仿佛瞧不够似的, 动也不动。后来, 他蓦然想起那天他们煞有介事签署的离婚协议,虽然白彦不乐意,但最后可是实打实的签了一个14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