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听罢,低下头,一点一点松开了阿布罗的衣袖。
他抬起头,看了陆矶一眼,嘴唇颤抖,面色雪白,就像伤心极了。
陆矶看得都有些心疼了,一股冲动袭来,让他想要开口结束这场无聊的试探。
沈知微却忽然紧闭双眼,似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骤然转身,挥开帘帐,冲了出去。
“沈——”陆矶吓了一跳,翻身下床就要追上去。
“哎,哥,哥!”越晴波忙拉住他,小声急切道,“你不能去!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陆矶心急:“你没看他都哭了,依我看不用看了!”
推开越晴波就要追上去。
一旁的乌兰朵忽然幽幽道:“沈知微会哭?”
众人一愣,沈见川也挠挠头:“虽然不知道嫂子你们在干嘛,但是,我还从来没见我哥哭过。”
他似乎想起了方才的那一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咳,我是觉得,有点奇怪。”
陆矶和越晴波面面相觑。
似乎……有点?
陆矶略微茫然地想。
他是想试探一下沈知微什么反应没错,沈知微的反应也的确很符合他当初说的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样反而更奇怪了……
不是说不好,只是似乎……
“太顺了……”他有些复杂地想。
暮色降临,陆矶抱着被子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灯花。
直数到不知道第几朵,噼剥的声响惊醒了他,陆矶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但是沈知微还是没有回来。
陆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十分后悔听了越晴波的主意,现在看起来想收场都没办法收场了。
他望了望营帐外,熊熊篝火映照在营帐上,安静地燃烧着,帘帐依旧。
叹了口气,他吹灭了烛火,翻身躺下,决定头疼的事留到明天再想。
月影西斜,营帐外的篝火渐渐矮了些。
忽然,篝火投映在营帐上的影子被一个黑影挡住,随后再次显现。
帘帐微动,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陆矶依旧无知无觉地睡着觉。
那人走到榻边站定,看了陆矶许久,十分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伸出手为他拉上了被蹬开的被子。
而后在榻边席地而坐,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陆矶的睡颜,唇角忍不住勾起。
半晌,他似乎也有些累了,静静阖上了眼。
“宿主。”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一点柔柔的白光在桌案上渐渐扩大,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波斯猫显出身形。
它又叫了一遍:“宿主。”
平淡的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隐约的恭敬。
然而,陆矶依旧沉睡,它在喊谁?
榻前的沈知微顿了顿,缓缓睁开了眼。
……
“宿主,很高兴又与您见面了。”
沈知微淡淡道:“我不高兴。”
白猫不以为意,眯起眼笑:“是吗?我还是很高兴的,您是本系统10384个任务宿主里有史以来评分最高的一个,我作为绑定系统也非常荣幸,毕竟这也是证明个人业务能力最好的机会。”
沈知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也有业务能力?如果有,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错误?”
白猫似乎听出来他声音里隐含的怒意,沉默了片刻,虚心解释道:“真的很抱歉,宿主。这实在是一个意外,103是新人,操作难免生疏。您也知道,空间摄入会将范围内选定宿主的思维转移到任务小世界里进行模拟,当时您就在附近,或许因为您也是历史宿主,才会被103误摄。”
沈知微霍然站起身,走到它面前,眯眼盯着它:“这何止是误摄?”他揪着白猫的后颈皮把它拽起来,平视它的眼睛,冷冷道,“如果只是误摄,至少我的记忆是完整的,但它只摄入了错误的部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杀了他,导致了任务失败,这个过失要谁来承担?”
“你?还是你的总部?谁都不能。”
白猫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是只能说抱歉,宿主,最初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问题,但一直排查不出来,即使后来发现了失误在您的记忆上,却没有办法修复……不过,宿主,你最终也没有杀了他不是吗?”
沈知微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天人交战爱上他,他纠结来去我到底喜欢谁,这还是你们系统附赠的特殊奖励?我还要感恩戴德吗?”
“总部最近确实据此受到启发决定新推出虐恋情深前世今生体验活动,专供感情太过一帆风顺亦或是在一起太久找不到激情的情侣在各个世界体会跌宕起伏的爱情经历——宿主且慢!”
白猫在最后一刻制止了沈知微要把它扔出营帐外的动作。
“你还想干什么?”沈知微冷冷道。
白猫扭过脸看了它一眼:“陆矶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宿主你已通关过一次,总部认为既然一切已经回归正轨,是否应该将您移出,避免作弊情况发生……”
沈知微眯起眼睛。
“……但我认为不必如此,回去后我会向总部说明的,祝您成功,再会,宿主。”
白猫说完,嗖的一声没影了。
营帐里恢复了寂静,外面的篝火已经熄灭。
沈知微又站了片刻,又走到榻前,看着依旧熟睡的陆矶,许久,俯身轻轻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我等你想起来。”
微风拂过帘帐,床榻前空无一人。
第六十一章
陆矶右眼皮跳个不停,当下十分干脆的“嘭”一声盖上了盒子。
姬容玉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笑道:“停舟,我进来了。”
他唇角噙着笑,没等陆矶拒绝,手腕一撑,身形利落地翻了进来。
陆矶看得嘴角直抽,这动作如此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姬容玉才站稳身子,立刻快步走来:“停舟,你可有想我?”
“喵。”
黑猫舔了舔爪子,尾巴尖上一点雪白左摇右摆。
姬容玉怔了怔,转头去瞧:“你何时养了这样一只猫,倒是可爱。”
说着伸手想去摸,黑猫却微微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姬容玉苦笑一下,却是不好再摸了,只得收回手。
陆矶隔着一张桌子绕了半圈,离姬容玉远远的,这才道:“我府上又不是没有门,殿下何必翻窗?”
“停舟,你可还在怪我?”姬容玉眉间一蹙,面露愁苦,“明明往日,我二人碍于口舌,一直都是这般相见的。”
“我晓得,”姬容玉上前半步,“你定是还为你病中我没有去看你而恼怒于我,所以白日里才说这种话来叫我伤心,可是停舟——”
姬容玉绕过半圈桌子,急切道:“我晚间才挨了舅舅的训,才出丞相府,立刻就来你这边,给你赔罪了。”
陆矶忙又绕了半圈,姬容玉不依不饶,反向继续追逐:“停舟原谅我可好?”
原谅你大爷!
陆矶在心头冷笑,且不说原主早已经凉得透透,这道歉的话已是一句也听不到,如今壳子里早已经换了人,这句句言辞恳切,又与他何干?
这个二皇子当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陆矶咬着牙,围着张桌子和姬容玉你追我赶:“二殿下怎么就不懂,小王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什么昔日旧事,我已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请殿下也不要再来纠缠!”
“我不信,要是真的,你为何不敢靠近我?”
陆矶一口老血,十分想大喊一声你他娘爱信不信!不想靠近是怕你这个基佬非礼老子啊!
两个人就这般绕着桌子团团转,黑猫就蹲坐在桌子中央,倚着那个盒子,闲适地舔爪子。
忽然,陆矶被桌子腿一绊,顿时身形不稳向前扑去,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铺的都是绒毯,倒是没摔伤,只是桌子上那盒子却因这一晃而倾倒,顿时“哗啦”一声,个中的物什洒了满桌,惊得黑猫凄厉一叫,窜出老远。
“停舟,你没事吧?”姬容玉急急道,想要绕过来扶起他,余光却看到了那盒子里散落的东西,顿时愣在了原地。
陆矶“嘶”了口气,活动着手腕爬起来,就看到姬容玉盯着那堆东西,脸上竟可疑地起了两团红晕,呼吸都急促了些。
陆矶奇怪地低头去瞧,桌上几把刻刀,一个木锉,些许木屑,还躺着一块人偶似的木雕。
姬容玉拿起那个木雕,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矶:“停舟还说忘了我,若是当真不记得了,又怎么会深夜继续为我刻这木雕?”
“哈?”陆矶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我给你?刻木雕?”
姬容玉面上红晕更重,竟还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我幼时胆子小,常怕些鬼怪之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停舟你记得。”
“你年年生辰都为我刻一个钟天师像,说放在床头就能不怕了,如今我卧房中早已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木雕了,我早说让你不要刻,这样太伤手,你竟还是不听。”
“不过,”姬容玉眸若秋水,含情脉脉,“停舟刻的,我都喜欢。”
陆矶晕晕乎乎,若不是扶着桌子,险些站不稳,怪不得这小王爷手上这么多茧子,原来都是给这位主儿刻木雕弄的?
情深义重,情深义重——
只是他不想背锅啊!
陆矶哭丧着脸,姬容玉已经迫不及待走过来:“停舟,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殿下,”陆矶一脸生无可恋,“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姬容玉面色一僵,抿紧了唇:“我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陆矶一阵头疼,当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要是去和沈知微合伙,你是不是就信我了?”
姬容玉疑惑:“我本来不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陆矶双眼无神,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是去和沈知微说我喜欢他……”
“停舟?”姬容玉双眼一瞬睁大,立刻紧紧握住他的袖子。
“何须如此?”他皱起眉,“我们当初只说蓄意接近,博取他的好感便可,哪里需要你这样!“
“不行,我不准!”
第六十二章
陆矶这才觉出些尴尬来,摸了摸鼻子:“沈大人,方才我是……”
“不用解释,”沈知微转头不知望向何处,“方才的事,下官就全当没有发生过,王爷也不必介怀。”
陆矶明显松了口气,却总觉得胸中郁结,十分想要将这几日的苦水倒一倒。
以前陆矶也不是没有烦心的时候,那时他怎么做的?
陆矶瞧着有些熟悉的夜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学时候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日子。
彼时一帮大佬爷们儿打完球,呼前唤后,勾肩搭背地往回走,头顶昏黄的路灯悠悠照着路,清爽的夜晚舒脱脱吹着风,夜跑的姑娘经过身边时,那甩动的长发,浮动的香气和一个回眸,这一天的疲倦劳累也就烟消云散了。
夜色令人熟悉,熟悉让人感怀,陆矶忍不住想家了。
只不过,他好像是没有家的。
陆矶见沈知微直挺挺杵在一旁,忍不住想揽下他的肩膀,两个同样悲催的兄弟一起点一根烟,看一下树梢的月亮,感怀一下这命不由人的苦逼人生。
然而他忘了自己比沈知微矮上半个头……
陆矶的手有些尴尬地顿在了空中,沈知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陆矶“哈哈”干笑两声,手顺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却不料沈知微立刻捂着嘴咳嗽起来,陆矶吓了一跳,忙给他顺着后背。
这特么,他一点力气都没使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陆矶抽了抽嘴角,还是道:“沈大人,天凉露重,你又才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知微苍白的脸上又咳出来一朵红晕,就着月色倒是十分好看,竟也不输当年偶遇的夜跑姑娘。陆矶咂摸着,傅玉笙能火,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沈知微却忽然推开了他的手,轻飘飘往旁边一站:“下官无事,只是有两句话,却是不得不同王爷说清楚。”
陆矶见他一句三咳嗽,无奈脱下外衫,想给他披上,沈知微却又后退两步,话语中皆是冷漠疏离。
“今夜之事下官可以不在乎,但望王爷别再有下次,不管王爷与二殿下如何情深意笃,拌嘴玩闹,却无论如何不应将旁人平白扯进去,供你二人玩乐!”
沈知微说罢,甩袖便走,陆矶愣了愣,忙叫道:“喂,什么情深意笃,我哪里和他情深意笃了!你说清楚!”
“没打招呼就同你说那些话确实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我又不是断袖!”
沈知微的脚步猛然一顿。
“王爷方才说,你不是断袖?”
陆矶忿忿道:“当然不是!”
沈知微轻笑一声。
“那就好。”
说罢径直回了屋中,“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