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耀辉将滚烫的热毛巾盖在脸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注意到齐耀辉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云向光这才开口道:“我刚从医院过来……”说到这,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见靠在椅背上的齐耀辉并不动弹才又补上下半句。“去看了年知非。”
“嗯。”齐耀辉低沉的嗓音隔着毛巾闷闷地响起。“他怎么样了?”简简单单的问话,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已经好多了。”云向光语调轻松地回道,“毕竟还年轻嘛,恢复力强,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齐耀辉随手扯下毛巾递给云向光。“你来有事?”
云向光目光一闪,关切道:“我来看看你。耀辉,我知道你压力大,可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不等云向光唠叨完,齐耀辉已不耐烦地摆摆手。“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这里忙,真没空招待你。”
“耀辉!”云向光心头苦涩。他不在意年知非,可他也同样不在意我。
“哦对了,如果睡不好的话,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齐耀辉忽然没由来地冒出一句建议。
“啊?”云向光一怔。
“那些劫匪。”齐耀辉叹着气提醒他,语调有少许的温柔。“你没受过针对性的训练,从小到大也从没遇到过这种危险的情况,会害怕是正常反应。如果实在很怕,记得去跟心理医生聊聊。”
虽然齐耀辉没有解释劫案当天他的冷漠,可他能考虑到云向光可能会需要心理医生的安抚,云向光已是十分感动,登时红了眼眶。
哪知,不等云向光说话,萝卜忽然撞门进来,兴奋地叫道:“醒了!齐队,三个劫匪都醒了!医生说,他们随时都能接受警方审讯。”
“好!”下一刻,齐耀辉立即披衣起身,匆忙离去。
直至齐耀辉一阵风地离开,仍坐在原处的云向光方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片刻后,他又不安地眨眨眼睛,慢慢咬紧牙关。仿佛他的眼中忽然被吹进了一粒小沙子,让他流泪,更让他欲除之而后快。
在警方指定的医院内,齐耀辉见到了持枪打劫的三名幸存劫匪。险死还生、发财梦碎,老大被警方当场击毙,自己也成了警方的阶下囚。如此境地已令三名劫匪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无需警方多做盘问,他们便老老实实地向警方交代了全部案情。
正如齐耀辉所料,他们这十二名劫匪原本正是曾经T国边境的最大毒枭,绰号“将军”的帕桑的手下。而在帕桑被C国和T国警方联手消灭后,原本属于帕桑的势力被T国的小毒枭们瓜分干净,他们这十二人也就成了无主的孤魂。
匪首阿塔也曾带着他们投靠过几个小毒枭,但是一来毕竟是新来的,新老板对他们总是多有防备,并不十分信任;二来他们都在帕桑的手下染上了毒瘾,新老板在毒品方面的供给也不能让他们满意。再加上与别的毒枭的冲突枪战,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原本2、30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了十二人。
眼见年纪渐长战力渐退,毒瘾却越来越大,大伙都知道,给人当雇佣兵当打手的这条路是越来越难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认识了毛京生。
毛京生是土生土长的C国人,家中原本十分富裕。奈何他有赌博恶习,每年都要去T国赌场豪赌过瘾。几年下来,不但倾家荡产,自己也被高利贷扣在了赌场要斩手斩脚。为求活命,毛京生提议打劫。而之所以选择汇民银行金库,则是因为他也曾是汇民银行的大客户,知道汇民银行的金库密码是由谁保管。最重要的是,他还认识王平,知道他最近也陷入财务危机,有把握说服他当内应。
原来王平私自截留的客户款项用做私人投资的数额巨大,被郁娟举报后,总行雷霆大怒。若不是考虑到要维护银行信誉,怕是早已送他去吃牢饭。可即便总行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也不得不散尽家财补上窟窿,并且还要自动辞职。经此一事,王平对银行对郁娟是深恶痛绝,毛京生提议打劫金库,王平竟与他一拍即合。
当然,毛京生和王平二人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可不代表T国赌场的高利贷们也是傻子。他们深知C国警方的厉害,不敢去撩这虎须,就把这门生意转手介绍给了阿塔和他的手下。
阿塔这伙亡命徒想着捞笔快钱养老,自是满口答应,很快就与毛京生和王平制定了完美的打劫计划。
银行的警报系统与警局相连,正巧毛京生懂点电工手艺,就由他去剪断电线。银行金库需要三组密码才能打开,王平可以去临时加个班,把密码凑齐。王平与郁娟势成水火,拜托劫匪顺手干掉仇人,那么就麻烦王平提供车辆和行动资金作为回报。武器,当然是阿塔等自备。
事成之后,约定双方四六分账,毛京生王平占四成,阿塔等十二人占六成。但阿塔愿意分这四成给他们吗?
——当然不愿意。
所以,只能麻烦完成任务的毛京生去死一死了。至于王平,若非半岛区的巡警及时赶到,怕也已经下去跟毛京生作伴了。
阿塔等十二人在银行与警察发生枪战,不但伤了两个兄弟,负责开车的兄弟也被警察当场击毙,他们只得临时劫持了电视台的采访车。逃跑的路上,开车的电视台工作人员由于太过惊慌,竟撞上了组织小朋友去半岛公园春游的校车。于是,劫匪们又顺水推舟杀了采访车上的三名人质和三名校车司机,劫持了校车一路逃走。
他们这一路行动迅速,又劫持了整车的小朋友做掩护,竟是让他们蒙混过关从半岛区流窜至东港区。原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哪知,在海城大桥上却遇上了一直在海城第一幼儿园门口执勤的年知非……
录完口供,齐耀辉即刻吩咐萝卜。“回警局把口供整理一下,然后写一份案情通报,我回去要看。”
“啊?齐队,你不跟我们一块回去啊?”萝卜下意识地发问。可不等齐耀辉回话,跟萝卜一起来录口供的老严就把她拎走了。
一俟病房的大门阖上,齐耀辉森冷的目光便又落回到三名劫匪的身上。此时警匪双方的气势此消彼长,这三名劫匪就是齐耀辉砧板上的三块肉,任凭齐耀辉随意摆弄。注意到齐耀辉面色狞戾,这三人竟是瑟瑟发抖,忍不住叫道:“警官,我们全都交代了!”
确定这三人已吓破了胆不敢糊弄他,齐耀辉终于开口。“你们以前都是帕桑的手下,帕桑身边有个亲信叫吴坤,你们见过没有?”他一面说,一面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竖在三人眼前。“就是这个人,都看清楚了。”
三人赶忙定睛一看。只见照片拍的是一个侧着脸对着镜头的男人,显然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极有T国特色的花衬衫,头戴一条极粗的金项链,身材适中皮肤黑黄,年纪莫约在三十上下。看他的样貌,与C国人差距不大;可看他的肤色,说他是T国人也不为过。总而言之,他的样貌普通毫无特色,属于过眼既忘的那种人。
不一会,三人纷纷摇头。
“不认识。”
“没见过。”
“不知道。”
齐耀辉眉头一拧,狠狠一拳砸在床头柜上。“你们是帕桑的手下,怎么可能没见过这个人?”
这三人被齐耀辉一吓,登时齐声哭喊:“真不知道啊,警官!将军在T国风光了十几年,我们才跟了他没多久,真没见过这个人啊!”
齐耀辉恶狠狠地盯了他们一阵,见他们三人各个痛哭流涕,终是确定他们没说假话。片刻后,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慢慢离开了病房。
万万没想到,铁石心肠的齐耀辉终究是来看望年知非了。就在他提交“322汇民银行劫案”结案报告,案件转由司法部门接手后。
那个时候,年知非已然住院三个星期了。而与齐耀辉一同来看望年知非的,还有海城警察总局局长于浚龙。是的,这与其说是看望,不如说是公务。
时隔近一个月,年知非虽然枪伤未愈,但至少脸部、头颈等看得到的地方已不再有碍观瞻。换句话说,他可以出镜了。见到全海城的警察老大带着大堆摄影机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年知非显然吃了一惊。虽然刘叔早跟他提过这次他立下大功,一个个人一等功的荣誉必然跑不了。可他总以为那也该是等他康复出院,警局内部召开表彰会,却万万没想到于老大亲自出马了。
注意到年知非慌乱地要下床,于浚龙赶忙箭步上前把人摁了回去。“坐着!坐着就好!”
海城孤悬大陆之外又是自由港,向来品流复杂,他这个海城警察局长是当地胆战心惊。这次银行劫案,匪徒丧心病狂居然劫走6、70名小朋友当人质,引起全国关注。于浚龙很清楚,当时若是稍有差池,只怕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了。幸好,有年知非这个入职不到一年的新警横空出世。他不但救下了所有小朋友,还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制服了所有劫匪,银行被劫款项也如数寻回。如此耀眼的成绩,于浚龙可算是在警察系统内部好好地露了回脸。是以,此时于浚龙看着年知非的目光就好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
只见他握着年知非的手,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朗笑道:“小伙子长很精神啊!”
有于浚龙带头夸赞,病房内立时响起笑声,就连惯于端着一张酷脸见人的齐耀辉也配合地弯了弯嘴角。
唯有年知非委实未曾经过这种场面,只呆呆地望着于浚龙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好,还有东港分局的罗局在。“于局有所不知,这年知非啊,以前在警校就是风云人物,同期第一名、优秀毕业生,还是校草。到了咱们东港,光是偷偷来请我做媒的就得有……七八个!”
校草,不是二哥吗?年知非一脸疑惑地扭头看向罗局。我还没分化,谁会来给我做媒?从来没听说啊?
“你是咱们海城的大英雄,以后来给你做媒的,怕是更多了。”于浚龙满意地拍着年知非的手背,笑容分外慈祥。
这句年知非会答了,只见他轻轻摇头,低声却坚定地回道:“我不是英雄,我是警察。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
“好!”于浚龙听了这话立时抚掌而笑,“我们警察队伍里有你这样尽忠职守的好警察,我们就绝对有信心,无论面对怎样穷凶极恶的的匪徒都能保护好海城!”
说完,他又从身边助理的手上拿过证书和奖章,亲手颁发给年知非。
刹那间,闪光灯响成一片。
于浚龙握着年知非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好休养,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争取早日康复早日返岗,人民还需要你!”
这本是惯常的套话,哪知年知非听了竟是双眼发亮,急忙仰起头一脸祈盼地望住于浚龙。“于局,我能申请调去当刑警吗?”
第43章 谈话
“小兔崽子!我管不了你了是吧?翅膀硬了要飞了是吧?当刑警、当刑警,当你爹的刑警!”
“刘叔你不讲道理!你这是暴政!独裁!我为什么就不能当刑警?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还敢顶嘴?尊重?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尊重!”
“卧槽!奶奶救命!”
“跑?居然敢跑?!”
刚出电梯门就见到还吊着一只手的年知非惊慌失措地向他跑来, 齐耀辉不禁愣了一下。什么情况?
哪知, 就这片刻愣神, 年知非已然拽着他敞开的衣襟转了半个圈, 将齐耀辉当作盾牌掩护在身前。下一秒, 只听“啪”地一声,一只威风凛凛的塑料衣架就甩上了齐耀辉的背心。
“嗷!”吃痛的齐耀辉瞬间爆怒嘶吼。“什么情况?!”
三分钟后, 年知非、刘明威、年奶奶、齐耀辉、小丁、萝卜六人一同坐进了年知非的病房里。
受了无妄之灾的齐耀辉很快就弄明白了, 原来是刘明威为了年知非昨天对于局说的那句话正大发雷霆。
刘明威的想法很好揣摩, 无非是:年家就剩这根独苗, 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不然以后没法跟老友交代;年知非还未分化,当刑警太过危险;已经在治安警的岗位立了一次一等功,基础已经打地十分扎实,现在再转去当刑警等于从头开始,对年知非日后的职业发展不利等等。
可惜这些理由到了年知非的面前, 他是一条都不服的。
“当警察本来就有危险。要是怕危险不敢上, 那还当什么警察?”
“我虽然未分化, 那也不代表已分化的歹徒就能威胁到我。综合能力比我差的都能当刑警, 为什么我不能?这是歧视!”
“我当警察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刘叔你不要这么官迷!”
如此振聋发聩的灵魂三答后, 刘明威即刻又祭出了他从阳台上顺来的衣架。
揍他!揍他!千万别给我面子!揍他!揍啊!仍然怀恨的齐耀辉在心底疯狂咆哮。
“刘局,算了!算了!就当给我们齐队一个面子!”不长眼的小丁却赶忙上前阻拦。
刘明威果然外强中干,小丁这才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他就顺水推舟放下了胳膊,只拿手指了指年知非。
齐耀辉失望地叹了口气,耳边只听得年奶奶温柔劝道:“明威,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年知非将请调当刑警的申请直接捅到了于局的眼前,刘明威也知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是由不得他掌控了。他扭头看了眼已康复大半生龙活虎的年知非,不禁低声叹道:“老师,又要让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