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涿没再追问,把烤好的鸡翅夹到盘子上,又开始放别的肉,时不时和杜子佑闲聊几句。
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挡,只透出一个朦胧的圆影。虽然没有月光,但是院子两侧亮着几盏淡黄的球型灯,客厅里也有灯光洒到院内。
他们特意选了这处灯光最集中的地方,再往外光线渐渐减弱,最后在树丛围成的围墙处完全消失。
但是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杜子佑瞥见树叶间有星星点点的光点,停下斯斯文文咬鸡翅膀的动作,指着那边问道:“有人在那儿吗?”
徐涿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拨开树叶,那光点少了树叶的分隔便连成一团,原来是离别墅远处的沙滩上点了堆篝火,一群人围坐在那里,看不清是在喝酒聊天还是像他们俩一样在烧烤。
“是我们公司员工?”杜子佑挨着他也朝那处看。
“看不清脸,有可能,”徐涿低头看他,“你想去?”
杜子佑想了想,摇头:“我还是喜欢和你两个人待着。”
徐涿笑着亲一下他额头。
“不过那样好像挺有趣。”杜子佑喃喃道,篝火旁有几人跳起了舞蹈,其他人为他们鼓掌助兴。
虽然离得远听不见,但也能想像出他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也可以啊,”徐涿提议,“把灯全部关掉,烧烤炉点上明火,不就是小型的篝火了么。”
杜子佑犹豫不决:“还要关灯啊……”
徐涿清楚他很怕黑,之前被关电梯那次,他要自己隔一段时间就开一次手电筒;第一次来自己家留宿时,他没有小夜灯不敢一个人睡,还由此促成了他们俩第一次同床共枕。
但是怕黑的人多着呢,杜子佑从来没和他讨论过这件事,他也未曾强求。
也许今晚是个合适的机会。
徐涿轻轻搂他入怀里,低声道:“我陪着你,敢不敢关?”
杜子佑仰着脸看向他。
昏黄的光勾勒出杜子佑半侧下颌的轮廓,长长的眼睫毛朦胧成一片光影,他的面孔看不清,徐涿只静静地注视他闪着星光的黑眼眸,用足以等到海枯石烂的耐心等待着。
树丛里传来虫鸣,树叶在腥咸海风的吹拂下簌簌地响,别墅外的道路偶尔有亢奋的游人经过,却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影响到抱在黑暗角落里的两人。
过了许久,也可能只过了一小会儿,杜子佑注视着徐涿的眼睛,轻轻颔首:“嗯。”
徐涿勾起嘴角,带他回到炉边,从容不迫地移开铁网和上面的食材,重新加了几根木头进去,燃起了明火,噼里啪啦地烧得欢。
两人站在炉边看火点起来,对视一眼,徐涿伸出手,杜子佑把手放上他的掌心,紧紧握住。
他们牵着手回到客厅,杜子佑深吸一口气,缓一下,又再深吸一口,才对徐涿点了下头。
收到提示后,徐涿手指按到开头上,轻轻用力,伴随着“哒”的一声响,整个客厅陷入了黑暗中,只有院子外的路灯透了些光线进来,堪堪能让他们看清脚下的路而已。
熄灯的那瞬间,杜子佑的手攥紧了下,整个人往徐涿的方向靠过来,似乎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到了。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颤着松了些手,抬眼对大树一样始终守护在旁的徐涿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这是个好兆头,徐涿想。
“我们出去?”他轻声问。
杜子佑点头。
他们绕过客厅的桌椅重新踏进院子,墙边是院灯的开关,徐涿微笑着用下巴示意:“你来?”
把这些球形灯熄了,整个院子便只有中央那一小团篝火提供光源。
这回杜子佑酝酿了许久做心理建设,终于在徐涿鼓励的眼神下举起手,像是用了千钧之力,艰难地、慢慢摁下了通往地狱之门的开头。
哒。
黑暗刹那间吞没了两人,杜子佑惊叫一声撞了徐涿满怀。那小型篝火的辐射范围过小,光线无法抵达他们跟前,他们连彼此的面孔都看不见,只有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触感证明对方的存在。
“我们到炉子边去,”徐涿耳语道,在黑暗中视觉被压缩,听觉无限放大,如此轻微的说话声竟也有振聋发聩之感,令听者一时恍然。
杜子佑的头发搔着他脖子,应该是点了下头。
他的手指头攥紧了徐涿的衣服,脑袋埋进他怀里,身体有些发抖。
是不是逼得他太紧了?徐涿蓦地起了怀疑。
然而已经来到这一步,贸然中断便可惜了。
他揽着怀里的人朝院子中央走去,离篝火越近,光亮越强,当完全站在烧烤炉旁边时,他们身上脸上被映得红彤彤,皮肤也能感受到火焰带来的暖意。
杜子佑从他胸口抬起头,凝视那一丛烧得正旺的火堆。
火舌舔着木头,烧得啪嗒作响,几点火星顺着燃烧的气流升腾而上,逐渐熄灭,湮没于上空的黑暗之中。
“还行吧?”徐涿嗓门压得很低,像是不经意的呓语。
杜子佑扭头看他,又贸贸然回头看了眼客厅的方向,黑洞洞的屋内像危险的恶魔的大口,要将他吞噬入腹。
他骇得鸵鸟般飞快埋脑袋进徐涿怀里,匆匆点了点头。
徐涿忍不住轻声笑出来,摩挲他的后背,小声道:“没事,进步很大。”
杜子佑对着他脖子咕哝几句,徐涿没听明白:“什么?”
“我以前没这么害怕的。”杜子佑有些委屈,像是为自己辩解。
“嗯,”徐涿顺着他来,“以前是怎样?”
杜子佑静默了片刻,才嘟囔:“我小时候有点怕打雷。”
徐涿了然,许多小孩子都有这个毛病,一般来说长大了便会好,算不得什么大事。
“打雷的时候我会去母亲的房间找她陪,”杜子佑继续道,“父亲发现了……他不高兴,说胆子练练就出来了,杜家没一个胆儿小的。”
徐涿想问:练?怎么练?把人练得心理阴影的那种练法?
然而杜子佑没有明说,有些恨恨地道:“他还不许我哭,哭就证明我软弱、没有努力,不是合格的杜家人。”
徐涿拍拍他的背安慰:“好了,不说他了,无关紧要的人,随他怎么想。”
不知想到了什么,杜子佑忽然扑哧笑出声,抬眼看他。
徐涿眨下眼:“嗯?”
“其实是他没用才对,”杜子佑语调轻快,嘴角噙着得意,“你瞧,我们这不就练成功了吗?”
徐涿被他的情绪感染,也露出笑容:“你说的对,是他不合格。”
这次的成功令杜子佑放松了不少,他其实是个有很强自我调节能力的人,也不知为何被压抑了这么多年。他甚至有心情继续烧烤:“不要浪费食物!”
徐涿自然顺他的意,两人坐到篝火旁边椅子上啃鸡翅,手和嘴角沾上了酱料,全然不顾形象。
见他心情不错,徐涿给他说了罗元珊的事。
杜子佑愣住,扭头看他,问:“那你和她解释了吗?”
“解释了,”徐涿观察他的神情,“说我们其实是情侣。”
杜子佑怔怔地盯着他,双手拿着鸡翅举在嘴边一动不动。
说实话——有点傻气。
“你不高兴?”徐涿忐忑,“我让她保密,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你放心,罗元珊平时有点疯,闹过不少笑话,但是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
杜子佑眨巴眼睛,终于“哦”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哦”听在耳朵里感觉……有一丢丢失望?
鸡翅重新啃起来,杜子佑嚼啊嚼啊,狠狠地把香喷喷的鸡肉咽下,又停了动作,侧头盯着旁边的人。
“嗯?”徐涿不明就里看向他。
“其实吧,”杜子佑的嘴唇泛油光,在火光照耀下尤为红艳,“不那么靠谱……也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XC. 2个。
第52章
徐涿不确定他这无所畏惧的念头是不是一时兴起, 公司同事和私下的至交好友不同,没必要将私事要他们分享。
接下来的两天假期, 他还是想方设法避着别人和杜子佑一起活动。
他们俩租了游艇和潜水设备出了趟海,徐涿教杜子佑玩浮潜,这项运动体力消耗太大,下午就消停了,并排躺在甲板阴凉处钓鱼, 然而等了大半天没有收获。
杜子佑失望地耸拉着肩膀, 徐涿看了看时间,说:“海钓本来就不容易, 再加上渔业资源枯竭,没法子的事。不过鱼钓不到, 可以去捡啊。”
他驾驶游艇返航,却没有朝出发地开去, 而是离开旅游区绕到岛的另一边。
一望无际的海面平静无波,极目远眺,可见水天交界处豆大的船影分散在海面的各个方位。
杜子佑拿起望远镜, 惊喜道:“是渔船!”
徐涿点点头,说:“这片海域是捕捞区,我们找个地方靠岸。”
此处的沙滩海岸线不比旅游区的狭小,只是碎石比较多, 加上位置不合适,没有开发为旅游地点。
他们下来时,沙滩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装备齐全的渔民,有带着小桶和网兜的本地居民,也有少数像他们一样的游客。
这些人大都时不时弯腰,从海里用小网一捞,幸运的能捞出一堆乱石样的贝壳。
“这是在捡海鲜?”杜子佑躲在伞下问道。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气温虽已下降,但是紫外线依然强烈。周围人看他一个大男人还躲在伞下,眼神都些许古怪,徐涿却面不改色地坚持要撑,他把伞向杜子佑这边倾侧,保证把他整个人都护在阴影下。
听到杜子佑的问话,徐涿点点头说:“退潮后赶海,运气好能捡出一顿晚餐。”
他也拎着一个从游艇带下来的小桶,领着杜子佑走近些,继续道:“你小心脚下,泥沙里藏了许多碎壳和碎石,容易割到脚。”
杜子佑第一次赶海,兴致勃勃地看见什么都捡起来看看,一些没有多少肉的小贝壳和海螺也放进徐涿的小桶里。
“来这边。”徐涿站一浅水滩边叫他,蹲了下来。
杜子佑飞快跑过来,水很浅很清,一眼便看到沙底,什么东西都没瞧见。
“看好了。”徐涿像变魔术一样把手插入泥中,向上一掏,泥水渐渐被水冲落,一只小东西挥舞着钳子露出真面目。
“螃蟹!”杜子佑喜道。
“是土蟹,”徐涿掂了掂,然后把它扔进桶里,“至少半斤重,新鲜的螃蟹都不用加调味品,今晚蒸给你尝尝。”
看他露了这么一手,杜子佑也学着在小浅水滩里挖螃蟹,却总是落空,手里抓了一把又一把的细砂石。
“螃蟹一只就够,”徐涿说,指着困在桶里的大鱼,“这条鲈鱼差不多两斤,我们的晚餐解决了。”
杜子佑奔向下一个小沙滩,头也不回地说:“不行,成双成对才好,我要给你捡一只。”
要不是周围有人在,徐涿真想把他抱着好好亲一口。最终他还是没有扫杜子佑的兴,一直陪他挖遍了沙滩的浅滩,终于找到一只猎物——虽然真的有点小就是了。
团建最后一天,他们离开现代化的旅游区,驱车前往本地人生活的闹市,体验当地最原汁原味的风土人情。
为了不显得“游客味”太重,徐涿还专门到街边小服装店给杜子佑买了一套衣服,两人如同微服私访般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闲逛,饿了随便选家苍蝇馆填饱肚子。
徐涿原本还怕杜子佑不适应,哪知他比想像中更有来劲,明明是很普通的事物,他却充满了好奇心——街边摆摊的小贩,挑担子卖菜的阿婆,三五成群守在路口的三轮车,就连走在路牙子上脏兮兮的大黄狗,也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它好瘦,”杜子佑说,“也没有带狗牌,难道不怕走掉了么?”
徐涿笑道:“这里哪有大城市的条件和意识,都是散养的,也有可能是流浪狗。”
杜子佑注视大黄狗横穿马路跑到一家大排档前,正要翻垃圾找食物,却被服务员吆喝着赶出来。
“我们买点东西喂它好不好?”杜子佑回头对徐涿道。
他的目光带着恳求,徐涿却左右为难,即不忍心拒绝他的爱心之举,又怕那狗身上带着什么病菌或者寄生虫,一不小心会传染给人类。
可怜徐涿一20来岁小青年,刚第一次谈对象,就提前体会到了养孩子的艰难。不仅要担心他的饮食,还要操心他的教育,生理心理两手抓,真是感天动地无所不能无所不包的三好男友。
“行,”徐涿最后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不过为防它咬人,我们站远一点扔给它。”
杜子佑想了一下,脸上绽开了笑容,点头答应。
徐涿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真的,太艰难了。
*
轻松愉快的假期就像是中场休息,休息完后便又要投入紧张的工作中,秉优众人团建归来,又休息了一天,卯足劲儿迎接中秋旺季。
也许是段茹的劝阻,徐有材没有打电话打扰休假中的徐涿,但是徐涿度完假回来,还是尽职尽责地回了趟家。
他陪家人吃完饭,徐有材全程脸色都不太好看,眼下两个黑眼圈,人也瘦了一圈,想来最近公司的事不太顺利。
“我真的老了,不服不行。”徐有材饭后啜一口茶水,长长地感叹一声。
“爸,你不用勉强自己,”徐涿说,“想想陪你奋斗这么些年的张叔林叔,他们还需要安享晚年,如果公司出什么问题,他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