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佑花容失色用两只手拼命拍自己衣领,骇得声音都在抖:“虫、虫子!”
语调里惊恐万状,已经带上了哭腔,一只手要把拉链拉下来,徐涿赶紧攥住他:“别怕!不是虫子!现在没有虫子!”
杜子佑吓得脑子都木了,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徐涿担心他脱外套会着凉,忙道:“先别动!我看到了不是虫子!”
他趁杜子佑停下动作的间隙,眼疾手快扒开他领子,从紧贴着脖子的地方捏下一颗手指头大小的白色椭圆体。
“看,”徐涿把它递到泪眼婆娑的杜子佑眼前,“是茧,不是虫。”
杜子佑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血色,悲愤地命令道:“把它扔远点!”
徐涿从善如流,杜子佑见危险解除,顶着两条浅浅的泪痕埋头在徐涿怀里,好像为自己的误判而羞愧。
“没事了,”徐涿揉揉他后脑勺的头发,附耳安慰道,“现在是初冬,虫子不是结茧就是休眠,安全得很。”
杜子佑点点头,仍是不抬起头来,温热的气息扑在徐涿脖颈处。
但是徐涿此时哪会起旖旎的心思,只轻叹一声,侧头吻了吻他的发梢,轻声细语道:“怪我,忘了你最怕这些东西,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约会。”
怀里的人却使劲摇头,闷声反驳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徐涿心疼地摩挲他单薄的背,“约会地点有许多选择,保证两个人都玩得开心才是关键。”
几天前他偶然听到下属说起回龙峰的红叶,才起了远足赏景的念头。
他在各种乡郊野外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心里自有一份对大自然的亲近与偏爱,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便想与心爱的人分享,所以才提出爬山的建议。
杜子佑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答应得很痛快,徐涿也就忽略了对方的异常。
“你想来,”杜子佑仰面用泪蒙蒙的双眸看他,“我不愿意扫你的兴。”
“傻不傻?”徐涿弯起嘴角,在杜子佑唇上亲了亲,“我更希望让你高兴,约会约会,有一个人不开心的都不叫约会。以后多想想自己,不用迁就我。”
杜子佑闻言撇了撇嘴,眉宇间流露一层伤感,低声嘟囔:“你不要对我太好……”
徐涿哑然失笑:“说什么疯话,你是我对象,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自小在徐有材的言传身教下长大,徐涿耳濡目染,疼老婆的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间只觉杜子佑这话傻气十足。
杜子佑动了动唇,话音低得若有若无:“那要是我不是你对象了呢?”
徐涿笑容凝固,语气有些不大好:“什么意思?”
“你别生气,是我想得太多了。”杜子佑急忙抽出双手环上他脖子,抬起下巴在他颌线印下一个湿软的吻以表达歉意。
“不是,你刚才什么意思,”徐涿难得没被他蛊惑,脑袋退开看他的眼睛,“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杜永封又来招惹你?”
他的双眼阴沉沉的,好似乌云压城风雨欲来,杜子佑从未见到他这样子,连连摇头,似乎不愿再聊这个话题。
徐涿不放过他,收敛了些怒意,沉声诱哄道:“乖,记得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吗?有事要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胡思乱想。”
这话起作用了,徐涿都能看到杜子佑脑子里飞快地衡量说与不说的好坏,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松口试探着问:
“我们现在是热恋中吧?”
认识不到半年,恨不得每时每该黏在一块,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是不是热恋还用得着怀疑?
徐涿笑着点头:“当然。”
杜子佑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热恋中的男人最会哄人了,但是感情总是会淡下来,到那时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甚至……如果你有一天不想要我了,我该怎么办?还不如你现在别对我太好……”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带上了点委屈,还有点难过,仿佛真的预见了分离的未来。
徐涿恍然大悟,他是将那个卷发女生的话听进去了,恐怕一路上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思索了不知多少回,自己竟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实在太不应该。
“所以刚才你主动献吻,”徐涿坏笑,“是在讨好我,让我以后不舍得丢下你?”
杜子佑立即从脖子红到耳根,在这方面他向来是敢做不敢当,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禁不起徐涿一句调笑。
“你不如想想我家老头儿,”徐涿又道,“他和我妈在一起二十几年,到现在还蜜里调油,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是不是应该对我多点信心?”
“但是叔叔他们是结了婚的,”杜子佑委屈巴巴地嘀咕着,“我们又不能结婚……”
他这几天时常想起杜永封走前扔下的那句话,不得不说那人很了解自己弟弟,知道徐涿是他的软肋。
徐涿笑道:“那我带你去国外注册,再办一个婚礼?”
杜子佑眼睛一闪,然而那光很快又暗了下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国外的婚礼还管得到国内的人么……”他说。
徐涿哭笑不得,他一直知道杜子佑减少安全感,但没料到奇缺到这个地步。
然而转念一想,这是否也说明了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他总是战战兢兢,甚至想方设法讨好自己?
他又想起徐有材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除了他自己,身边每个人都不看好这段关系,不相信他们真的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是啊,这年头离婚的比结婚的还多,谈恋爱分手更是家常便饭,天长地久的承诺说的时候是真心的,分开时的不爱却也是真心的。
思及此,徐涿脸上表情慎重了些,反倒是杜子佑见他忽地一脸严肃,忙收紧两只手踮脚吻他,贴着嘴唇含糊不清道:“好了,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在意。难得出来玩,景色又美,抓紧时间多拍几张风景吧。”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徐涿心道,但还是不忍扫他的兴,便笑了笑暂时将此事抛诸脑后,带杜子佑四处逛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绝对离树干远远的,怕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从树上掉下来。
时间有限,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到出发地,所以只自由活动了一个多小时便重新聚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回程顺利许多,但是由于大家体力消耗不少,因而行进速度没有加快,回到出发点时天已经黑了,唯有路灯散发出黯淡的光。
徐涿两人和徒步团的人分别,第二天不用上班,所以他和杜子佑商量在附近的宾馆住一晚,明天早上幸运的话还能看一次山上的日出。
他们从来没在外面留过宿,徐涿特意选了个蜜月套间,在前台探究的目光下牵着心爱的人上了楼。
一打开门就满眼都是鲜红的玫瑰花瓣,那红色染上了杜子佑全身白皙的皮肤,迷得徐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心里眼里只有榻上扭动的尤物,恨不得掏出心肺地说着语无伦次的情话,一次又一次地不遗余力表达满得溢出的爱意,直至一切攀上高峰,然后在叹息中归于完结。
陌生地方总能带来别样的刺激,徐涿沸腾的血液许久才平息下来,半眯上眼凝视怀里的人。
此时已是后半夜,窗外偶尔响起几声鸟鸣,更显夜的静谧与深沉。
杜子佑累极,早已在徐涿怀里酣睡,脸上遍布泪痕,连睫毛都还带着湿意,但是容貌却是无比的欣悦,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笑,抵在徐涿胸膛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下,好似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困意袭来,徐涿眼皮渐重,慢慢地阖上了双眼,滑入未知的梦境中——
“嘟——嘟——”
徐涿瞬间惊醒,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屏幕亮起的蓝光幽幽地照亮一角,竟透着一丝诡异。
谁会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啊!?
徐涿无声地哀嚎,眯着眼摸来自己的手机,一看却是个陌生来电。
怀里的人似乎被吵到,不满地发出一声呓语,徐涿赶紧低声安抚:“睡吧,有我。”
应该是骚扰电话,他无需犹豫便要挂断,却不经意间注意到这是一个本地号码,随即鬼使神差地点下了接听键。
徐涿叹息地把手机贴近耳朵,那边传来的熟悉嗓音让他浑身一震,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待他安静地听完那人的话后,剩下的一小半睡意也被驱赶得一干二净,直到那边挂了电话,他还怔滞着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片刻后他放下手机,开始轻推身边的人:“子佑?子佑醒醒。”
“唔……”睡梦中的杜子佑动了下,表达他被打扰到睡眠的不悦。
“子佑,快醒醒,”徐涿狠下心推得用力了些,“先别睡了好不好?”
杜子佑终于从梦里被唤醒,睡眼朦胧失了会神,才用沙哑的嗓音道:“我要睡觉……”
徐涿低头吻一下他,柔声道:“我们马上回城,到车上再睡吧。”
杜子佑总算清醒了些,揉揉睡眼,鼻音浓重地问:“不看日出了吗?出什么事了?”
“算是大事吧,杜永封打电话来,”徐涿捧上他的脸,四目相交,黑暗中也闪动着不明的光,“你父亲回光返照,大夫说今晚就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该让杜总哭了。(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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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疏朗的夜空挂着一道下弦月,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山道曲折, 徐涿全神贯注驾驶车子开过一段山路,驶入进城的高速公路后,才分出一点神瞟了眼后座的人。
听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后,杜子佑先是些许恍惚,紧接着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情, 沉默地听从徐涿的指挥, 穿好衣服,收拾东西, 然后上车往城里赶。
期间查看手机的时候,杜子佑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 想必是那边的人先找的他,但是因为静音没人接, 万不得已才尝试着联系徐涿。
当杜永封听到徐涿承认杜子佑就在他身旁时,徐涿都能感觉到他咬牙切齿又如愿以偿找到人的矛盾情绪,差点儿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幸亏他没有笑出来, 否则杜永封非亲自拿刀剁了他不可。
徐涿瞥了眼油表,在下一个服务区停下加油。
停车的动静挺大,车窗打开灌进一阵冷风,躺在后座上闭眼休息的杜子佑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慢慢坐起身。
“还没到,”徐涿扭头道,“再睡会儿, 到了我叫你。”
杜子佑怔怔地坐了片刻,摇头:“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走马观花地,想仔细看却抓不住任何一个影像,所有东西都漩涡般卷成一团,乱得他头昏脑胀,整个人都是虚浮着的,根本无法安睡。
徐涿定定看他,似乎想再劝,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从背包里拉出条围巾扔后面。
“可能会冷,你围上。”他说。
杜子佑心里一暖,连带脑子都清明了些。
他把围巾绕脖子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是徐涿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像一根坚韧的线把飘浮在云端的他拉回地面。
油加满了,徐涿驶离服务区。
离目的地还有大约一小时车程,因为是大城市,即便这个点还有许多车辆行驶在进城的高速路上。
徐涿专注地开车,杜子佑默然靠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漆黑一片的夜景,还是在看车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抑或只是单纯在放空自我。
轿车超过一排载满新鲜蔬果的货车,它们不知疲惫地往城市运送燃料,每天早晨都是城市的一次新生。与此同时,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却有人正走向生命的尽头。
抵达老宅后管家已经在等着了,一脸的倦色,看到下车的两人只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领他们上楼,在一扇门前停下。
徐涿第一次来这里做客时,便看到有护工从里面出来,猜到是老杜总的治疗室。
“大少和医生都在里面。”管家不悲不喜地说了一句,微点一下头又步履匆匆地离开。
徐涿轻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杜子佑抬眼看他,不吭声,不动作。
徐涿伸手包住他攥成拳头的手,柔声细语:“我就在门外,进去吧,道个别。”
拳头渐渐松开了,杜子佑终于点头,转身面对门板,深吸一口气,按下把手。
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一张半拉起的帘子,“嘀嘀”响的体征监护仪透出渗人的红光和绿光,帘子后面是坐着或站着的五六个人,他们穿着挺括的西装或是整洁的白大褂,围在一张床旁。
徐涿只能在人群缝隙里扫到一眼,看见床头上的隐藏在半透明面罩下的枯木般的脸。
杜子佑把门关上了,截断那嘀嘀响的仿佛昭示生命倒计时的声音,刺鼻的消毒液气味也在夜风中消散,无影无踪。
徐涿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外墙壁。
别怪他心狠,只是他对里面躺在病榻中的老人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心里最多只有一丝对生命逝去的怜悯,却无真情实感的悲痛。
目光投向晴朗的夜空,其上只有疏疏几点星光,偶尔出入房间的护工和佣人好奇地瞅他一眼,没有多嘴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