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祁文至为了打理好公司,付出的实不算少。
那时候自祁老爷子去世,他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四面楚歌,何谈威风。处处都是陷阱,算计来自身边,拉拢和收买人心难上加难。而除了能纳入麾下的,无论是何瑜还是祁文越过去的不少“亲信”,都各自心怀鬼胎,以己利为先。
他曾经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的少年时代是真的无忧无虑——因为什么事都有大哥撑着。
而祁文至今天坐拥的实则都应该是他大哥的。他不允许属于祁家的一分一毫落入别人手里。
烟味堵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竟腾升起一股窒息感。
顾飒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收回目光,像是在考虑、思忖祁文至的那些话。
但他没回答别的,半晌只拧了拧眉,提醒道:“下周一是一月二十六号,祁念生日在两天后。”
祁文至把车窗按下来一条缝隙,愣了愣,说:“那正好,这次跟他妈妈一起过吧。”
顾飒明拉开车门时已经远过了早自习开始的时间。路边安静不已,满地枯叶,显出几分萧瑟之感,将身形颀长的少年衬得更加冷冽严肃。
离开前,祁文至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最后一句。
“生在这种家庭就是这样,早点适应。如果没能力,你谁都保护不了。”
周一,顾飒明这天起得尤为早,醒来在阳台站了很久时间也不迟。
他洗漱完,出门前却转身将原本穿的黑色毛衣脱下,换了件浅灰的才出去。他在祁念房间门口敲了两声,刚打算直接走进去,谁知门扉转动,祁念迅速从里头可怜巴巴地探出了头。
祁念已经换好了衣服,上身套了件纯白色的卫衣,看过去一片雪白。
“怎么起这么早,不是说好我今天会来叫你起床么。”
“哥哥......”
顾飒明让他坐在床上,蹲下来平视着问他:“怎么了?”
“我真的要和爸爸一起去吗?去干什么啊?我又没去过那里,跟我有什么关系?”祁念临行前加剧的慌张焦虑,此刻生动体现在言语里,他将几天前问过的问题重复,语气僵硬,很冲。
顾飒明抬手捏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只问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祁念瞬间扁嘴:“我一个人睡,床都是冷的。”
“没开暖气?”
他听顾飒明稍抬高了音量就弱下气势,回答道:“开了的,但后来关了,因为真的很闷......”
顾飒明便煞有介事地点头,表示理解,最后默默不语地打开了手臂。祁念一见,情绪退得快,反应也快,立刻羞赧地凑了过去,扑在他哥哥怀里,感受那些硬硬的肌肉,心中欢喜。
他听见顾飒明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嗓音很低,似乎与安抚在背上、轻轻拍打的手形成共鸣:“跟你提过的事情都记清楚了没有,看路,多穿点衣服,好好吃饭、睡觉,不论什么时候有事情打电话,没事也可以打......”
“嗯,”祁念这会儿跟变了个人似的,脑袋不停地点,“我都记住了,五天后就回来。”
祁念往后退了退,眼睛看过去,他看了顾飒明那么多遍,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顾飒明看上去也是没睡好的样子。
祁念放在下面的手揪紧了衣服边,嘴唇就跟着靠了过去,像是赔罪,舌尖探出来舔了舔顾飒明薄而冰凉的嘴唇,吐出来的热气洇进皮肤里,表面跟着氤氲。
顾飒明浅浅地亲他,摸他的腰和背,然后搂着。他动作很轻,祁念不满于此,会红着脸和耳朵主动贴紧,悄悄张嘴,呼出一点点带着薄荷牙膏味的甜甜的气息,等着顾飒明造访。
顾飒明拗不过,跟他接了一个湿吻,然后及时止住了如果再发展下去就要没法收拾的局面。
他扶着祁念起来,拍了一把祁念觉得骨头都软了的腿。
祁念膝盖弯了弯,想着顾飒明是在假装生气,就有点开心起来。他得努力多找点开心,等着五天后回来。
顾飒明问他东西都带好了没有,可以直接下楼了。
他们和何瑜一起吃完的早点,随后祁文至的车便来了。这天是老季开的车,祁文至从后座下来,牵过祁念的手。
何瑜当时就略带讽意,毫无顾忌地说了:“早点回来,协议书和附加条款我都做好了,到时候等你详谈、签字。”
祁文至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漫不经心地让老季帮忙拿行李。
顾飒明没有为此请假,等会儿还要去学校上课。看祁念上了车,坐在祁文至身边,他站在外面俯**摸了摸他的头,问了最后一遍:“都记住了?”
得到祁念肯定地答复,将那双依依不舍盯着自己的眼睛里的粼粼波光收入眼底,顾飒明才替他们关上车门,站直了身体。
祁念和祁文至乘坐飞机去往温哥华,按时间算刚落地没多久,顾飒明就接到了祁念用祁文至手机打来的电话。
他的弟弟永远乖巧,先问他在干嘛,早早算好了时差问他是不是要睡觉了。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祁念说出来的话都像根羽毛蹭在顾飒明的心上,舒服又难耐得不舒服。
明明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有那么多的不安,祁念却什么也没提,仿佛临行前的吻完全足够,仿佛自己就是个已经长大了的男子汉。
也确实是男子汉,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可越是如此,越像个小朋友,顾飒明想,这是别人家都没有的,他一个人的小朋友。
顾飒明催促了两声,等祁念先挂的电话。
他闭眼躺着,隔了很久才不得不从中脱离出来。
之前电话挂断后,手机屏幕上的界面恢复先前的操作界面,因为没有锁屏时间限制,那光亮久久不灭,上面躺着几条短信,也来自他的家人。
而没开暖气的房间里,床一直都是冷的,全都是冷的。
第六十七章 (上)
赶在年前,顾家从云城西搬家到了和爷爷家在同一个小区的南边。
虽然离顾飒清的学校远了点,但也只有最后一个学期了,为了提早给他的出国交换生活打好基础,已经决定了让他下学期住校。每周回家一趟,又有车,也不会特别麻烦。如此一来他们既可以照顾小孩,又能方便照料家中行动已经不利索的老人,算是个都能兼顾到的方法。
就是隔顾飒明的生活范围更远了。不论是云城市一中还是祁家的别墅区。
到底亘古不变的道理——任何事也达不到面面俱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第二天,顾飒明醒来后摸到手边的手机,拿起来一看已经关机。往常要是手机没电,他就不会带去学校了,但今天他将手机和充电线一起扔进了书包。
顾飒明没吃早饭,下楼直接往门口走。他下了台阶,将放在大门边的自行车开了锁,抬腿一跨,蹬着车就走了。
刘妈原本站在厨房灶台前煮粥,见状急急忙忙追出来,根本没有喊出口的机会,只套着一件冬季校服外套的顾飒明转眼就消失在拐角路口。
路上冷风嗖嗖,顾飒明在校外的早餐店门口刹车,一只脚点地,买了一笼蒸饺打包,又慢悠悠擦过人群骑到保安亭外,神色冷淡地下车,推着施泽的自行车进了停车场。
昨天他就是骑着施泽的自行车回去的,即使跟司机提前打过招呼,但晚上还是看见那辆黑色奥迪等在了原地。
顾飒明当时站在马路对面,施泽还嘀咕“那不是你家车么,怎么来了”,他垂了垂眼,沉默不语地转身跟施泽一起走了另一条路。
“你早上骑自行车不冷啊,我现在是宁愿挤地铁都不愿意喝西北风了。哦——合着那时候都是为了你弟才坐车?还真是天生弟控没救了......”
体育课,施泽靠在跑道旁的路灯杆子上,歪着头望向远处。
班里和隔壁理2在篮球场上依旧打得火热,大家高三就指着这每周一节的体育课活动活动、发泄发泄了,大冬天的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无限激情。
不过今天理1的俩顶梁柱都没不上场,少了些意思。
施泽边说顾飒明,边打了个哈欠,也往凳子上一坐。
他安静片刻,情绪突然沉下来,喃喃道:“祁念真不知道徐砾去哪了吗?他请完假回来你再帮我,我问问,顾飒明,我......”
顾飒明看了他一眼说:“他不知道。徐砾和祁念吃饭的最后那个中午,你不是说见过他么。”
“......”施泽怔了怔,脸色灰败下去,“我也不知道他第二天就不来了啊,这么突然......而且他们家有困难干嘛不说?休学归休学,搬家干嘛?!我又不是......”
他根本为自己找不出借口。
自徐砾休学后起的这一个月,他着魔了似的辗转找到徐砾以前打工的电玩城和居住的小区,而徐砾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徐砾任何一点可触碰的迹象都撤出了他的生活,是一件如此令人无法忍受的事。
顾飒明淡淡站起身,毫不吝啬地点醒他:“你就是个傻//逼,当好直男别再去霍霍别人了。”
“咳你这说的!”施泽虽然没以前那么“风光无限”了,本质可没变,“我、我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忿忿道:“你管我当不当直男,我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那儿情书礼物收不少,什么样儿的御姐萌妹前凸后翘的没有,怎么不谈一个?我看顾飒明你别是不行,有什么问题,还是打算一辈子就守着你弟,等他结婚生子......”
“啊——”顾飒明熟练地上手,用正式打架的力道拧着他的胳膊,施泽嗷嗷惨叫,“松手松手,快松手——”
“飒哥,给点面子,我最近已经够惨了......”
四面八方都看着这俩今天都不打球的哥,就猜施泽又嘴贱了。
顾飒明闻言哼笑一声,松手后拍了拍他,然后径直往教学楼的区域走了。
施泽肩膀隐隐发痛,但他来不及追上去还手,只钉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当不当直男?不然呢?他难道不是直男了啊......
可他想跟徐砾在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脑海里徐砾的影子无缝衔接地涌现,像是已经形成了反射,他心里堵得慌,充满了杂糅着的恼怒、后悔和茫然。
施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飒明回了教室。其实施泽一直以来和他打打闹闹、过招比试,即便真的“打”起来过,也都叫开玩笑,谁让施泽胜负欲太强太爱装逼,经常找打。
但刚刚顾飒明是真的瞬间冒了火,手上不禁使了全力。
——他守着到他弟弟结婚生子?和谁结婚?和谁生子?
但也只一瞬间,又觉得好笑起来。
施泽不过是个不知内情且恰好撞在枪口上,被掰弯了还一脸懵逼的可怜人罢了。
此时祁念应该还在睡觉倒时差,顾飒明将已经充好电的手机揣进口袋,才又下楼。
晚上八点,祁念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顾飒明听见铃声后放下笔,接得很快,耳边立马传来祁念叫“哥哥”的声音。
顾飒明眉目舒展,应了一声,不过语调惯常道:“现在那边不是才凌晨,怎么没睡?”
“我醒了,不想睡了......”祁念嘟囔道。
“你一个人么,爸爸呢?”
“爸爸在旁边,睡着了,其他人不知道,”祁念压低了声音,半带气声,话倒是很多,“爸爸来见一个阿姨为什么要带我来啊,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些亲戚,什么都不知道......这里的酒店好大,喷泉比上次我们一起住的那个大多了,好豪华啊,但我谁也不认识。”
顾飒明笑了笑,转身拧开门,经过走廊,说:“用不着认识。”他说完停顿下来,眉间微拧,不知道要不要提前给祁念打预防针,他不是陪祁文至去见什么阿姨的,而是——
顾飒明一路走到底,推开了手边那扇门,最终也没有开口。
“祁念,”顾飒明叫他,突然问道,“如果可以让你许个愿望,最想要什么?”
祁念捏着手机,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卡壳两秒说:“只能许一个愿望吗?”
“一个不够啊?”
顾飒明走进祁念的房间,“啪嗒”地把灯打开,在明晃晃的吊顶灯下环视了一圈:“还想要几个?”
“不是,一个就够了,”祁念认真地反驳,“只是这样我就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你最想要什么?”
手机听筒里蓦地安静下来,那两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通过这样的方式一起一伏,交织融合,连起不再那么孤单浓重的夜。
祁念咬了咬唇,他害羞极了,声如蚊蝇,却也极认真地说:“我想要哥哥......”
顾飒明呼吸很明显地停滞了一刻。
祁念说完,还得转头去看祁文至确实没醒,而脸早就烧得一片绯红。
可他说的就是实话,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要的只有顾飒明。
祁念没听见顾飒明的反应,一颗心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在忐忑,扑通扑通地乱跳,他紧张得都想去跑去上个厕所。
“好啊,”顾飒明终于说,“这个愿望答应,没有期限,永远有效。”
“但明天你生日又没办法跟我过,现在再想第二个愿望,送给十八岁的祁念的。”
祁念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惊愕又欢喜,他空张着嘴,喉咙哽着不说话,直到顾飒明笑着叫他,才算是灵魂归位,“嗯嗯啊啊”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