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顾飒明见人出去了,合上笔帽,把还冒着滚滚热气的吃的端了进去。
祁念栽着脑袋在发呆,见顾飒明回来了才回神。
他吹着气,小口小口喝完半碗鱼片粥,不肯喝了,就靠在顾飒明身上,半阖着眼,边看他哥哥吃东西边蔫蔫回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谁也不在意,不嫌烦。
最后他被放倒在枕头上,微肿的唇瓣张着,安稳地跌入白日梦境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开头也有车,在微博@四野深深章 (bdq有点短,明天也更
第八十章 (下)
云城正是春雨连绵的季节,近来几日从早到晚都难得放晴。
这晚雨下得不大,细细密密地飘在路灯光晕下,打在脸上才觉湿凉,施泽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路灯,有的光线昏黄,有的接连几个都是坏的,他走得很快,不把浑身的湿淋淋放在眼里,抬手搓了把脸,才感觉到面容的僵硬。
他心情有些复杂,焦急,沉甸甸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但他不想拿一张冷冰冰的脸去面对他想见的人,便又捂着搓了好几下。
施泽已经连着一个星期风雨无阻地赶来。
他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有再见到过徐砾。
上周徐砾约施泽下午五点见面,施泽因为路上堵车,一路狂奔还是迟到了两分钟。
喘着气敲门时,他起先怕徐砾在里面觉得烦,不敢多敲,后来断断续续,意识到是真的没有人在了。
“对不起,”他不死心地在外面道歉,搞得像做检讨,“徐砾,你在里面对吗,我不该迟到,不该答应了的事没有做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徐砾……”
长久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安静,让人浑身难受快要发狂的安静。
直到楼上有人咔咔地开门,应该是防盗铁门一开一合,响声在这写满贫穷与脏乱的楼梯间里回荡。
施泽无心顾及,浑浑噩噩,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守在这儿这一个办法。
他不愿意走,他怕等徐砾再回来时看不见他、以为他真的爽约,还怕这一个错误会让自己的努力前功尽弃,再也得不到徐砾的信任。
走下来的楼上的住户是个老太太,颤巍巍拄着拐杖,施泽侧身让开一点,也不嫌丢人了,哪里还在乎会不会被人看见。
谁知那老太太站在旁边不走了,眯起眼瞧他,发问:“从来没见过你,做什么的?”
许是施泽看起来人高马大,怔愣在原地时表情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对方突然拿拐杖砸了砸地,愠怒道:“又是来讨债的?他不是说早就还清了吗?我跟你说这房子是我的,跟那小崽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情绪起伏,充满褶皱的手使劲挥舞,“这房子我不租了,不租了!”
“还债?还什么债?”施泽拧眉追问。
“当初我老婆子就不该心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的混混……”老太太横眉竖眼,兀自地讲,反应过来顿时停住,“……你不是来讨债的?”
误会解开,施泽说他是徐砾的朋友,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证明身份,老太太目光打量,对他倒是立马翻转了态度,就是好似不相信徐砾还能有这种正气十足的朋友。
“奶奶,我和他以前是同学,那时候他帮过我,后来失去了联系所以才想回来找他,不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什么还债?总是有人来找他麻烦么?”
老太太冥思一小会儿,语气缓和下来说:“其实到今年,快大半年吧,没闹腾了。可你是不知道,那时候三天两头就有人来逮他,泼墨泼血的,邻里邻外谁不知道他欠了钱。”她啧啧摇头,“我都被搞怕了嘞,就怕有人站在他这个门口,我这一把年纪了禁不起吓。但你说呢,他态度又蛮好,有次那血从脑袋上哗哗地流来赔钱给我,叫我怎么撵得走。”
施泽越听咬合肌绷得越紧,有什么从心脏里破裂而出,剌出道道口子,死命扒着他的喉咙,撕扯他的神经,快要不能出声言语。
“……您知道他怎么了吗?为什么会欠了那么多钱?”
他哽着嗓子补充:“他以前挺好的,对我……从您的描述中应该也还是。我是想报答他。”
老太太本是要去买菜的:“小伙子,我可跟你保证不了,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我是过段时间不会要他租了的,” 她往外走两步,回头道,“你这个同学,好像还犯过事蹲过号子,还是少牵扯点关系哟。”
施泽仍旧每天来,时间不定,但徐砾仿佛从那天和他吃完一顿午饭、约他五点见面让他高兴了半天之后,再一次凭空消失了。酒吧里去问也只说徐砾请了长假,施泽与那个跟徐砾关系较近的服务生交换了手机号,让对方有消息就告知他。
而好几天的下午五点多,他消沉地蹲在单元楼外,总能一次不落地碰见房东老太太出门买菜。
老太太见他“执迷不悟”,有次叹着气好意告诉他:“你快别来了,他要退租搬走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施泽接到了电话,说徐砾来了趟酒吧,刚走,“以后可能要暂时住酒吧里”,“应该已经回住的地方了”。
冒雨走到进入单元楼的岔路口,施泽看见远处一楼透出来的那道光,心跳空了一拍,像是得救了,至少不会下一秒就彻底陷入窒息里。
施泽想马上见到徐砾,一些状似委屈的东西竟先涌上来。
他想炸毛怼回去,为什么说好的见面变成了躲他,又想不声不响的消失一回,逗他就那么好玩么?
他想明明白白说清楚,无论如何,徐砾是要上他,还是要泄恨,怎么样都可以,但绝对别想着把他摆脱甩掉。
他脚步加快,穿过萧瑟的风雨,非常紧张的同时,连心潮也变得澎湃。
徐砾将刚摆放在小木桌上的半管牙膏随手扔进行李箱里,使劲压了压,拉上拉链,往旁边沙发上一瘫。
属于他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刚刚好。
他环视一圈,称不上留恋吧,完全称不上。
只是徐砾翻身,搂着那只发黄发旧的抱枕,垂眼一看连针脚都散了,他想起在这间租住了好几年的破房子里,除了那些要债的,还有一个人来过,那个人就躺这上面,就在这个位置,畏手畏脚地睡着了。
楼上的房东老太太应该已经和他见过了,退租的时候高兴归高兴,对徐砾居然头一回客气了不少。
“咚咚咚。”
格外铿锵的敲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使人震颤。
徐砾掀开身上的毯子,去门中间的猫眼处看了看,垂下手,站在原地良久。期间他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他第一次约清醒着的施泽去宾馆开房,也是这么站在门边。
和当时推开了门一样,徐砾打开了门。
春日雨天的晚上还是很冷,风持续不断地灌进来,他闻见楼道里发潮的气味,灰尘的气味,雨的气味,还有一个喘着气的恶狠狠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的气味。
徐砾大脑有些昏聩,风吹麻了他的脸,他把这最后一面理解为源于对方的不甘心或者气愤。
施泽盯着徐砾,几番汹涌又抑制,对方冷淡的眼神让他挫败,终究是低喊出来:“你知不知道——”
还未听见后话——他知不知道什么?
徐砾看着施泽,甚至想笑一笑,这才是他认识的施泽啊。
而他还没笑出来,突然下巴一痛,对方气势汹汹,一具又湿又冷又异常火热的躯体猛地紧紧抱住了他。
徐砾被逼得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感觉全世界好像都在晃动,身体却没法动弹。
施泽不管不顾地箍着他,把头埋得很低,抵在徐砾的颈窝。
他想了那么多,最后只是想抱住徐砾而已。
不是抱一抱,而是和现在一样抱住就不撒手。
可很快,徐砾开始推他:“你淋雨了。”
“我不冷!”施泽急切地说。
“可我冷。”
施泽怔了一下,很难过的样子,讪讪松手。
重新回到礼貌而生分的距离,但施泽又一次进了屋子。
徐砾扔给他一条毛巾,去阳台上找出电暖插上电,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施泽揪着那条毛巾,直直看向徐砾,酝酿了好半天,两眼一闭又睁开,终于叫了徐砾的名字,声音干涩地说:“上次我们约好五点见面,但我迟到了两分钟,所以没有见到你,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然后听说你要搬走,我是想跟你说……我跟你道歉,是因为我觉得……觉得以前做过很过分的事,即使你原谅了我也觉得后悔,”宛如大闸被开了闸,他的手指被毛巾勒得泛白,“可我不依不饶地赖着你,更因为——”
“因为我忘不了你,从你休学后我就忘不了,也没等到和你一起复读,后来交了女朋友却发现根本……可我看见你在台上唱歌就能有感觉……”他皱着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怎么补救,这会儿也不敢看徐砾了。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徐砾稳住发抖的手,攥成拳钻进沙发坐垫的缝隙里,停顿很久,问:“你现在的职业是什么?”
施泽不解地抬额,结巴道:“……军人。”
“你是军人,”徐砾说,“可我没读过大学,没有正常的家庭,还进过监狱,故意伤害罪,别人找我来要钱,我一刀捅伤了他。直到去年我才还清那些债,你不知道这些,所以跟着我。”
徐砾极少和人动嘴皮子说自己,而每次说起来都像在说别人:“至于你忘不了我,因为谁让我是那个不怀好意骗你上床的第一个人,”他终于笑了笑,“施泽,你是喜欢女人的,不是只能对我硬。”
“我……”
徐砾声音轻飘飘的:“我们并不合适,你有你的更好的选择,而我也有我的更好的选择。比如你的父母家庭,你的社会地位,你的世界,我可能都不会喜欢……”
“可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施泽气血上涌,骤然起身,毛巾一甩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水花四溅。
徐砾心一颤,连忙起身抽纸收拾,却被同样阔步走上前的施泽抓住手腕往后一推,重重倒了回去。
“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可我喜欢,”施泽覆上去,他身上烘得差不多了,挺热的,“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以前就是想睡我,现在不想了,才找那些借口。”
徐砾挣扎起来,心里却好笑,施泽是真的还不相信他爱他,仅仅只是高二那年就轻而易举地爱上了他,不光彩也不要尊严地爱他。
施泽三下两下压制住那些反抗,很委屈似的,不停说“对不起”,在徐砾下巴、脖子边胡乱地亲,发茬扎人:“但你跟我睡好不好,就算不喜欢我,也跟我再那么试试看好不好。”
“施泽,你——”
施泽直接吻住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唔......”浑身都如过电般酥麻。
徐砾像被摁下了什么开关,瞬间瘫软,他张嘴一口咬上去,牙尖在一瞬刺入血肉又松开,施泽痛呼,口腔里腾起铁锈味,血液却在翻涌。
“你告诉我的那些我现在都知道了,可我还是要跟着你,”他掐着徐砾的腰,嘴唇贴着嘴唇地含糊呢喃,“以后我保护你。”
作者有话说:
副cp正文就到这啦。
第八十一章 (上)
祁念已经醒了,但没睁眼,手臂从干燥舒服的被子里伸出来,觉得有些凉,便又缩了回去。
他听见窗外有鸟叫,听了很久,然后坐起来,才缓慢地将眼缝睁开,眯着,房间里窗帘拉得并不严密,但因为隔着阳台,日光稀疏地漏进来。
大概因为深刻记忆里又多了一次——入睡前脸侧靠的是炽热的胸膛,腰胯被搂着,腿抬不起来就蜷缩地紧挨着——这是祁念告别睡眠质量差的最优办法,失而复得后变得更为珍贵。
所以顾飒明走后第二天,祁念醒来发现身旁空落落的,仍旧怔忡,半梦半醒地产生一些低落和怨气。
他顺着床单溜下去,摸到拖鞋穿好,抖落被子上大大小小的皱褶,牵扯出身上细微的疼痛,心情竟然莫名地回温。
昨天顾飒明依旧给他请了假。
前一晚,想着白天做都做了、不做白不做的道理,顾飒明跟祁念回了麓锦星城,按着祁念继续折腾了小半宿;同时出于维护弟弟形象的考虑,满身青紫可以遮,可行动不见得能利索,也得留时间让他养养嘴角那块破了皮的微肿的地方。
祁念小心地刷牙洗脸,捋好头发后凝视着镜子里,眼珠动了动,上身往前凑近一点。
祁念的食指触碰到嘴唇上,轻轻按住又拿开,时而感觉不大明显了,时而依旧觉得很刺眼。
于是这一早上延续了顾飒明走后的状况,他的情绪变幻莫测,罪魁祸首却远在看不见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招致的,可想来想去,结论还是顾飒明更过分一点。
似乎有些冤枉。
顾飒明对祁念不止于有求必应,给予的时候也不止于不吝啬这么简单,一般人会受不起,祁念从前把自己比作一般人都不如,时常感到受宠若惊。
而现在“过分”这样的词从脑海里蹦出来,贴到他哥哥身上时,祁念是理直气壮的。
这样的理直气壮通过电话传达给了顾飒明,就像几次的不接电话和吹枕边风那样厉害,在外用沉闷面孔存在的成年人祁念,保留了一份稚气,以及一份索取爱的能力,然后通通倒在了他哥哥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