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寒一开始不想动,但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捏他鼻子,他再不睁眼就要窒息了。
“靠,闻煜。”没什么意外,睁眼一看果然是他,傅予寒生着起床气瞪他,“你手贱不贱。”
“你‘请’我一顿早饭我也还你一顿,给你带了食堂的海鲜炒面。”闻煜拿着袋子晃了晃,“很困?”
“我昨天两点才睡。”傅予寒冷声道,“你觉得呢?”
也不知道是谁说着可以睡到6:45,偏偏5:20就把他吵醒了。
“是我的错,但我拒绝道歉。”闻煜笑了笑,“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食堂的海鲜炒面做的很不错,每天都是热门,非常难抢,也不知道闻煜是怎么买到的,但总之,看在海鲜炒面的份上,傅予寒还是坐了起来。
刚抬头,他就看见前排的孙文瑞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傅予寒动作一顿:“怎么?”
孙文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凑近傅予寒压低了声音问:“傅哥,你真和他和好啦?”
“怎么可能。”傅予寒嗤之以鼻。他跟闻煜可是核心利益矛盾,哪能说和好就和好。
“那就好。”孙文瑞捧着心脏,“吓死我了。”
除了这份海鲜炒面以外,两人并没有更多的交流,这让孙文瑞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但这种放心只持续到放学之前。
三中的晚自习在22:10结束,铃声一打,各个教室里都有许许多多的学生向校门口涌出去。
孙文瑞脚上的伤还没好,因此放学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忙离开,而是在座位上坐着等家人来接。
于是他就听见收拾好书包站起来的闻煜回头问了一句:“今天还去我那儿吗?”
他在问谁?
孙文瑞幽幽地转过头,看着那个信誓旦旦和他说“没和好”的傅哥轻声答道:“算了。”
……
孙文瑞感觉天都塌了。
“是么。”闻煜只问了这一遍,“那我走了。”
“嗯。”
傅予寒一直等到闻煜离开才开始收拾东西。
他其实仍然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但他不打算打扰闻煜第二晚。
反正也没事做,他决定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比如上街找找兼职。
高三学生找兼职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时间不够,他只有周末和晚上,即使把晚自习都跷掉空出来,那也不太够用。
逛了一晚上,傅予寒一无所获。
他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一晚。
这很累,还不如在教室里趴着舒服,因此这天傅予寒又提前了一些去学校。清晨五点半,连门口的保安都没到交接班时间,正在打盹的夜班保安差点被他逼疯,让他以后尽量晚点来。
这就很强人所难了。
要是有地方睡,他也不想打扰保安睡觉。
时隔好几天,闻煜一踏进教室又看见蜷在座位上睡觉的傅予寒,恍惚间有种隔世的错觉。
他手很贱地把人推醒:“昨晚在哪儿睡的?”
“……”傅予寒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哥,你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无异于谋财害命啊。”
“我只知道你要有麻烦了。”闻煜说,“我刚从办公室过来,估计一会儿周文康要找你。”
“找我干什么?”
闻煜唔了一声,神情探究,“那我怎么知道。”
傅予寒一脸狐疑。
他的预告并没有错,没过多久,周文康就来教室喊人了。这天早自习六班在练英语听力,他一个化学老师会出现只说明有事发生。
“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什么吗?”周文康把傅予寒带到了办公室门口,没走进去。
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有不少人,他是想私聊。
傅予寒摇了摇头。
“你妈早上给我打了电话。”
傅予寒眼皮一垂——果然。
“你那么大的人了,按理说不回家也不会出什么危险,但是呢,在家长眼中,孩子无论几岁都是孩子。”周文康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说教,“她告诉我,她找了你两天。”
“她不会。”傅予寒说。
“你不要这么武断。”
“不是武断,她平时不怎么关心我,精力都花在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身上了。”傅予寒顿了顿,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句话酸得有点过分,“……妹妹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周文康听完,静静点了点头。
“从小她就不关心你吗?”他问。
傅予寒张了张嘴。
平心而论,要说他妈一点都不关心他,那好像有点诛心了。自父母离婚后他家的经济情况确实不像从前那么好,但何燕没短过傅予寒吃穿。
她只是不理解他,似乎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愿。
“既然不是从小就不关心你,那么有什么事会让一个母亲改变她的态度呢?”
周文康语气很诚恳,好像是真在好奇而不是质问。傅予寒没有生气,他试着回忆过去,却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也许是……因为妹妹出生了?”
周文康点点头:“这可以是一个理由。”
傅予寒沉默了许久。
有些事他没想过,十几岁的少年能不想着对抗全世界,已经可以算是性格温和了。
“她其实也没有变吧。”傅予寒突然说。
“我不怪她关心妹妹,但她不理解我想要什么,而且……”他舔了舔嘴唇。
下面的话太矫情了,他不打算说。
“傅予寒,你觉得自己是个固执的人吗?”
“……可能有一点吧。”
“家长比孩子多活了几十年,他们一直用那样的行为方式面对这个世界,可能会比你更固执。”周文康说,“沟通是很重要的。虽然沟通需要双方努力,但如果连你都不试图改变,你妈就更不会改变了。试着转换下自己的心态吧。”
“……嗯。”
“那老师想问你一个问题。”周文康看着他,“你这两天没回家,在哪里过的夜?”
“……”
“嗯?”
“在……”傅予寒咬了下唇,果断决定出卖同桌,“闻煜家。”
周文康有些意外:“你俩关系这么好了?”
他这个班主任不聋不瞎,班里两大刺头有矛盾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傅予寒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是,没有……”傅予寒难得不好意思,挠了下头,“那天本来想去我们一个共同朋友那里过夜的,然后,然后……就……呃……”
周文康:“看来情况很复杂。”
耳朵尖忽然针扎似的疼痛,傅予寒怀疑它红了。
“算了,你们有你们的情况,老师不问了。在闻煜家过夜总比在外面乱跑强。”周文康拍了拍他的肩,“你妈本来想直接来学校,我跟她说我先劝劝你,让她今天下午再来。答应老师,你到时候尽量耐着性子跟她好好聊一聊,好么?”
他的眼神温和又和善,拍在傅予寒肩头的那只手像是有千斤重。
傅予寒受不了这样寄予厚望的眼神。
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行。”
第29章
“果然在这里。”
傅予寒去了一节课没回来, 闻煜一开始没想管,没想到一下课, 周文康把他叫过去聊了一聊。
从“这两天傅予寒是不是住在你那里”聊到“最近傅予寒状态怎么样”, 事无巨细。
细到换个人绝对答不上来那种。
然而他问的是闻煜——如果学校单独开设一门“人类行为学研究”课程,闻煜一定会报名当课代表。
他喜欢观察别人的行为、表情、动作、语气, 从这些细节里自娱自乐,傅予寒作为他取乐名单上的一号人物,暗地里不知被他观察过多少次。
回答班主任的问题没问题, 闻煜不仅有观察人的爱好, 多年来更是总结出一套对付老师的好方法,场面话张口就来。
他知道该怎么安抚一个担心学生的老师。
问题在于这个时间点和对象很妙——傅予寒究竟跟周文康说了点什么?
因为那一点好奇,闻煜前脚从办公室出来, 后脚就来找人了。
第一个目标就是操场对面的空楼,没想到傅予寒真的很好猜, 他立刻找到了人。
“你经常在这里?”闻煜四处看了看。
空楼空得一无所有, 任他怎么看,都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魅力能让傅予寒一次次跑到这里来。
“你怎么来了?”听见动静,傅予寒扭过头,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往常一样,但就闻煜的观察经验看来, 他这会儿有点无精打采的。
闻煜看着他:“这节是体育课。”
高三的体育课和自习是一个意思。
“自习课也没见你跷过呀。”傅予寒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好学生是从来不跷课的呢。”
这话多少有些嘲讽,闻煜反将一军:“我听杨帆他们说过, 你初中的时候成绩比褚磊好得多。”
“所以跷课这个毛病我是高中以后学会的。”
“……”
闻煜失笑。
空楼里没有装修,四周的空窗框上全都灰尘仆仆,唯独傅予寒坐着的这个被擦得很干净。闻煜仰脖子说话觉得有点累,干脆撑住窗框一下跳了上去。
“诶哟,”傅予寒被撞得一歪,不得已往边上挪了挪,“你动作不能小点。”
“不能。”闻煜又故意撞了他一把。
傅予寒揉着被撞的胳膊肘:“我算发现了,你真的很幼稚。”
“毕竟我没有其他的爱好了。”闻煜随口接了句,接着视线在空楼里一扫。
他和傅予寒并排背对坐着,傅予寒面朝操场,他对着空楼内部。坐上窗台后,视线豁然开朗,他能够轻易地从对面的窗户里看到从临时围墙外冒头的那两棵树。
“喜欢高达不是爱好?”傅予寒问。
“不被允许的都不能是。”闻煜随口答完,话锋陡然一转,“我记得那后面好像是个建筑工地?”
傅予寒回过头看了一眼:“嗯。”
“这两棵树真坚挺,居然没被挪走。”
“你看那树干粗细——老树了,原则上不挪,万一挪死了可惜。”傅予寒说,“工地里那帮民工没事还会给它们浇浇水。”
闻煜盯着那两片树冠看了好一会儿。
“树越老越值钱,人旧了就不一样。”他突然说。
“什么?”
“没什么——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闻煜没回头,“我是说,夜不归宿也好,在班主任那里拿我当挡箭牌也好……遇到什么麻烦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窗框总共就这么宽,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坐在上面,不得不肩膀相抵。
和隔着校服传过来的体温相比,闻煜说话几乎可以算“冷酷无情”了,傅予寒啼笑皆非:“周文康找你了?”
“是啊。”闻煜答得很快,“这么容易猜?”
“老周就这样,喜欢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傅予寒说,“他是个好老师,但有时候我会觉得……有点沉重。”
最后几个字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隐约有几分无奈。
“觉得辜负了期待吗?”闻煜抿了下唇,冷不丁冒出一句,“不过大人的期待也就这么回事,如果你当真,他们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实际上的代价,而用沉重的感情枷锁把孩子雕琢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傅予寒挑了下眉,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向闻煜:“看不出来啊……你竟然也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
“可能因为我是个混账?”闻煜目不斜视。
他在看极远处的天空,这会儿没有太阳,天上也没有云,那一小片天空灰扑扑的,并不怎么好看,也不知道他在看点什么。
“我很早就发现,如果你能拿出足够好的成绩,作出足够得体的行为……”他说得很平静,“那他们就会把关注的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反过来说,只要我给他们想要的,我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傅予寒张了张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闻煜的某些……在他看来非常奇怪的行动,是基于一个怎样的逻辑,但话又说回来,这也未免太……了。
他找不出形容词。
“虽然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但你让我觉得我还不是最惨的。”傅予寒叹了口气,“谢了,我现在好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闻煜失笑,他跳下窗台,回头拍了下傅予寒,“回去自习吧,昨天还转了性记了一整天笔记呢,今天就想放弃?”
“没有,我本来只是心烦想放空一下……”
闻煜面无表情地说了六个字:“哈哈哈哈哈哈。”
傅予寒:“……”
“看见没,因为心烦就不学习的人会被我嘲笑。”闻煜看着他,“读书简直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
傅予寒:“……”
他没忍住,伸手冲闻煜比了个中指。
闻煜勾起一个浅笑,单手包裹住他的中指按下去:“一起考T大吧傅予寒,你要不在我跟前盯着,我真会对杨帆下手的——我可不像你那么道德。”
“你说的倒是容易。”傅予寒看了他两眼,忽然垂下眸,用鞋底碾过地面,“我想想吧。”
鞋底踩着沙砾,“咔”一声在灰扑扑的水泥地面上刮擦出一道白印子。今天的痕迹很完整,傅予寒的心情莫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