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傅予寒抬头一看,闻煜不知道那里站了多久。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说话时嗓子有点哑:“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差不多从你刚出学校那会儿。”闻煜想了想。
“那你都听见了?”
“嗯。”
闻煜插着兜,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凑近他的脸看了看,“我怎么感觉你快哭了?”
“没有。”
“鼻子都不通了,还说没有呢。”闻煜笑了笑。
傅予寒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但是眼泪掉不下来,你放心。”
闻煜笑了一会儿,反手把他往外拉:“换个地方说话吧。”
傅予寒不知道闻煜要带自己去哪里,好在他这会儿确实需要一个休息的空间,无论哪里都好,因此也没深究,跟着闻煜走了过去。
闻煜没有走很远,他把傅予寒带到了自己家的小区里。
小区不大,但绿化很好,安保设施也很齐全。白天小区内的道路上几乎没有来往行人,很安静。闻煜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
“坐。”
傅予寒垂着头坐下来。
南方的夏末秋初,空气该是燥热的,但今天吹过来的风有些凉。
傅予寒看着地上被卷过来的干枯梧桐叶,忽然问:“是不是要来台风了。”
“好像有。”
闻煜两腿伸直,手放在衣兜里,大大咧咧地瘫在长椅上,脑袋仰望着头顶夹着稀碎夕阳余晖的树叶,似是随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这几天上学要带伞。”
“我会注意的,谢谢。”闻煜说着,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真的很难过就哭吧,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当做没看见。”
傅予寒有点无奈:“都说了我没想哭,再说谁要在你面前哭啊?”
“你这个人就很没意思。”闻煜说,“在我们俩任何一个人追到杨帆之前,我们都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
“谢了,我只是讨……”傅予寒顿了顿,换了个词,“不想输给你。”
“好胜心太强是病。”闻煜像是不太在意。
傅予寒垂下眼。
梧桐叶一旦落地,就会因为失去水分而蜷缩起来,用脚轻轻一踩,会发出脆响。傅予寒曾经见过他们班几个女生因为压力太大又没有什么课余活动,而跑到主干道上去踩梧桐叶玩。
他以前觉得这个活动很无聊,但今天鬼使神差地他也踩了一脚。
咔——
或许是声音给了他灵感,某种情绪来得很突然。
“诶,闻煜。”他开口喊了一声。
“嗯?”闻煜偏了偏头。
“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傅予寒整理着思路和措辞,“他们分开了,分别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虽说周向言不是我爸生的吧,但是……”他咬着唇,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我还是会觉得……他们不需要我了。”
闻煜看了他一会儿。
傅予寒垂着头,而闻煜是微微后仰的,他这样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因为瘦削而骨骼分明的后颈。
很漂亮。
闻煜一直没和谁说过,他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
比如杨帆,再比如……这一截脖颈。
他决定给这一秒的养眼一点奖励。
于是闻煜开口安慰:“我跟你正好相反,一般是我不需要他们。”
“……”
气氛悲怆或是欢乐的时候如果有人突然泼一盆冷水,那当事人就很难投入到某种情绪里。傅予寒无语地回过头:“那你可真是好棒棒,要不要让你叉会儿腰?”
脖颈扭出另一道漂亮的曲线,闻煜瞥了一眼,笑道:“我只是说实话。”
他是个行动派,心里想到什么很快就做了——闻煜伸手在傅予寒后颈上摸过去,像是哥俩好地勾住他脖子:“上午不是说帮你打听打听别的吗?我问到了。”
傅予寒浑身别扭,抓着他的手往下扯:“什、什么?”
“出卖你的肉/体——”
“什么???”
傅予寒差点破音,也不知是因为被闻煜压到了喉结还是因为被这句话吓到了。
“别紧张,字面意思。”闻煜说,“我认识一个摄影师,兼职帮一些淘宝店拍宝贝图片,下午我问了一下,他最近需要一个男士内衣模特。周末过去拍照就好,不需要露脸,结账也很快,你有兴趣吗?”
第31章
这个工作听起来竟然比前一份还要不正经。
不过就环境来说, 拍照至少比酒吧安静,傅予寒是不喝酒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能喝。
一阵风卷着落叶过来, 树叶撞上长椅的铁制椅腿,发出“叩叩”的空响。傅予寒忽地回神, 把闻煜的手扯了下去:“我还以为你早上说‘打听一下别的机会’是驴我的呢。”
“那我会直接告诉你‘你别想了’。”闻煜搓着指尖,把手收了回来。
傅予寒头发有点长了,后颈摸过去半是光洁半是柔软的, 手感有些神奇。闻煜正在思索, 冷不丁听见对方开口问了句:“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唔,”闻煜想了想,“不知道, 想帮就帮了。可能是觉得……明年要是大家都去帝都了,少个对手会很无聊。”
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说实话我以为你会选择出国。”
“随时能出就不想出了。”闻煜垂下眼, 轻轻笑了下, “出国也没多有意思。”
“……你怎么什么都没意思。”
“人活着本来就很无聊的。”闻煜掀起眼皮,看着他笑,“不然你觉得我帮你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无聊。”
傅予寒哑口无言。
只不过有些事和他无关, 他低头想了想,抬头:“总之谢谢。”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周六早点过来找我, 我带你过去。”闻煜站起来,拍了拍他,“今天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回家。”
“想通了?”闻煜的嘴上挂上些许戏谑, “和你妈和解得挺快。”
“……谁说我要和解了。”傅予寒双手交握,捏了捏指节,低声说道,“我只是没地方去。等大学……大学就可以搬出去了。”
闻煜挑了挑眉:“加油。那你走吧,我回去了。”
傅予寒偏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几秒钟。
这会儿路上没人,闻煜插着兜走路,就像那晚傅予寒在街上遇见他时一样微仰下颚,不用看,傅予寒也能想象出他视线因为个子高而自然下垂,看人看物带着三分轻蔑的样子。
明明是个这样的人,非要在学校里把自己硬拗成规规矩矩的“优等生”,也真是辛苦了。
“喂,闻煜。”心念蓦地一动,傅予寒开口喊他。
隔着几十米,闻煜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一会儿晚自习还要见面的。”傅予寒问,“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特地等着没走吗?”
倒不如说是听见了些只言片语想看看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才等着的。闻煜一哂,低头笑了两声,抬高了声音回答:“没睡醒吧你?”
问归问,闻煜倒觉得没睡醒的是自己。
这几天傅予寒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好,他有点……怎么说呢,可能真的是“独孤求败”吧,不希望看到这个难得的“对手”消沉下去。
傅予寒没再回答,或许是因为觉得大声喊太挫了,他给闻煜发了两条信息过来。
闻煜到家才看到。
第一条是,“好胜心太强是病”,这是闻煜几分钟前在长椅上跟傅予寒说的话;下一条是,“口是心非也是病”。
闻煜失笑。
他放下手机怔怔出了会儿神,怀疑自己确实有病。
仅仅犹豫了三秒钟,他放下书包,走到了那扇紧锁的房门前。
-
傅予寒回家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回到家才发现家里没人。
哦不对,秦晓璐在家,她总在家,因为身体不允许她出去上学,但她在睡觉。
整间屋子都很安静。
其实这种状态是常态,无论是秦叔叔还是他妈都很忙,小时候他曾经不理解傅学成为什么总也不回家,父母离婚的时候就跟了妈妈,但是之后他发现,原来人一旦需要集中精力赚钱,就真的没多少精力能花在家里。
但是。
虽然他在听见他妈那番话的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立场不同”,他和何燕有他们各自的角度和立场,可他不准备算了。
傅予寒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思考了五分钟,跑出去找了个锁匠,花了五十块钱把自己卧室的锁给换了。
为此他甚至没吃晚饭。
年轻人饿一顿不打紧,但到了晚上九点左右就特别扛不住。晚自习大家都在闷头写作业,教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笔触纸的“沙沙”声,他肚子一叫,一旁的闻煜立刻就听到了。
他偏头看了他一眼,换了支铅笔,在靠近傅予寒的卷子空白处写下四个字:没吃晚饭?
傅予寒点点头。
闻煜好像有点无语,摇摇头,用橡皮擦掉那行字,闷头继续写卷子去了。
写完一张卷子,他拿了本簿子站起来,走到讲台上跟值班老师说了句话,接着离开了教室。
一开始,傅予寒并没有在意他的动作,晚自习原本就有很多学生会中途离开教室去办公室或是别的班找老师问问题。诚然闻煜的成绩逆天,但他也没到门门满分的程度,有问题要问很正常。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十几分钟后,闻煜从外面回来,从长袖校服外套的大口袋里摸出一碗开杯乐扔到傅予寒腿上,铅笔在空白的卷子上又写了几个字:饮水机里有热水。
傅予寒:“……”
这面碗小,很容易塞进口袋。
但,这是闻煜带给他的???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闻煜,用口型询问:“你吃错药了?”
闻煜看了他一眼,伸手:“那还我。”
“不。”傅予寒无声地回答完,蹲下从桌子底下溜了出去。
那饮水机在教室最后面,单纯倒水并不会引起值班老师的注意。
饮水机一次加热的水泡一碗杯面刚刚好,他冲好面原样溜回座位,就这么在桌子底下吃完了一整碗泡面。
“谢了。”吃完他擦擦嘴,跟闻煜说。
闻煜忙着写卷子,没搭理他,也不知道听到没。
傅予寒想了想,决定不计较他不理人。
其实在这方面,傅予寒是个思维很简单的人。
对他而言,闻煜帮他介绍兼职没什么,但特地出去给他带一碗方便面回来,这人就可以算“朋友”了——当然,要撇开杨帆的事情来算。
不过还是那句话,闻煜如果要对杨帆下手,两年来每天都有机会,潜意识里,傅予寒并不认为闻煜会做那种借友情的名义把直掰弯的不道德的事。
他对“朋友”的脾气很好,打算从这一秒起单方面和闻煜休战。
当晚,傅予寒回家过了夜。
何燕和他打了个照面,什么都没说,傅予寒尽可能地把发下来的试卷填满,早早地洗漱完,锁门睡觉。
他妈总会发现他把门锁换了的。
但傅予寒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他换好衣服出来,在客厅桌子上发现了200块钱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简单地写了一句话:这周的伙食费你前天没拿。房门锁了,妈进不去。
傅予寒垂眸想了想,回卧室找了支笔出来,在字条背面加了一行字:谢谢,不用了。
这件事上他的思维也很简单。
从他决定自己挣钱离开家开始,他不想再要他妈一分钱了。
-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周六一大早,闻煜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的铃声和起床闹钟并不是同一首歌,以至于醒来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野猫”,闻煜深吸一口气,把电话接起来:“绝了啊你,电话来的比我闹钟还早。”
他说着打了呵欠,声线懒洋洋的。
“不是你让我早点来?”傅予寒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我在你家门口了。”
“……你这也太早了点吧?”
“煜哥——”傅予寒无奈地拖了个长音,“现在快8点了。”
“谁周六会在上午10点前起床啊。”闻煜趿着拖鞋过来开门,挂断电话,没好气地冲着门口站着的人说,“搞艺术的生物钟更日夜颠倒,咱们现在过去人家也没起床。”
“那你又没跟我说几点。”
傅予寒进了屋,随手带上门,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找拖鞋换。
闻煜走过去把客厅的落地窗帘“哗”一声拉上,整间屋子里几乎不剩一丝光线,傅予寒短暂地失明,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子里黑暗。
他这才发现闻煜卧室里的窗帘也拉得死死的。
“答应我,再睡会儿。”闻煜说着就往屋里走,边走边打了个呵欠,“被子在柜子里,你上次看见过我放哪儿的。”
出于礼貌,傅予寒平时是不会到别人家里就进卧室的,但闻煜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到他不得不跟了进去。
那个高高瘦瘦的人行尸一般走到床前,笔挺挺地把自己砸进柔软的被褥中,翻了个身就卷了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像闹鬼。
傅予寒站在那里看他,有点无奈:“你昨晚干什么了把自己搞得这么困啊?”
“没干什么……”闻煜咕哝着,把脸侧到了另外一边,“你快再睡会儿……该起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