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放只是低头分菜,弯腰拿个小凳坐下择菜。陆安泽也在她姐对面蹲下来择菜。他姐低着头不说话。陆安泽忽然伸手去拨开陆安放的头发,看见脸颊左边淤青了一大片,低声问他姐:“谁弄得?”陆安放把她弟弟的手拍开说:“厂里摔得,撞机器上了。”
陆安泽说:“郭友平打的?”
陆安放说:“我家里事你少管些。”
陆安泽择完手里的一把荠菜,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脏。出了厨房,塞了一百块钱给奶奶,叫她和平平下楼去买果汁。然后关上门走到打游戏的郭友平面前,一把揪起他领子把他拎起身,狠狠照脸挥了两拳,把正在虚拟世界厮杀的郭友平打得昏了一阵子才搞清楚自己被打了。
陆安泽这些年开饭店,经常搬运重物,虽瘦,力气却不小。他把郭友平扔沙发上,用膝盖顶着他肚子又是一顿挥拳猛揍打得郭友平还不了手。陆安放和她婆婆看见,冲过来拼命拉陆安泽,陆安泽又打了几拳才松开手,站起身对郭友平说:“还敢动我姐吗?”
郭友平满脸青紫,蜷着身子装怂,他妈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脑门子上戳了一下。陆安放对她弟弟喊:“你干什么陆安泽!”
陆安泽看着他姐,说:“能过过,过不了你两离婚,我养你和平平。”
陆安放眼泪哗哗往外淌,抱着她弟弟拼命哭。陆安泽把他姐推开,扶到椅子上坐下来,陆安放便又扒在桌子上哭。
这一场闹完之后,等陆奶奶带平平回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点蜡烛吃蛋糕,给陆安放过了个难忘的生日。
下午两点陆安泽接到邢莉的电话,要跟他谈谈。陆安泽要走,陆安放把弟弟送到楼下,责怪他:“你怎么下手这么重把你姐夫打成那样。”
陆安泽说:“男人抗揍没事的。”
陆安放说:“其实也是我不对是我先去抢他手机的,平平想跟他玩会,他推了平平一把。他也就是打了我一巴掌,不重。”
陆安泽说:“他以后不敢动你了。”
陆安放说:“其实他们家对我很好,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真的,他们对我有恩情。”
陆安泽轻声叹了口气,说:“姐,你觉得幸福就行。”他把陆安放的头发撩到耳后,郭友平是他姐姐的第一个男人,他姐出社会就遇到了郭友平,然后便结婚了。
陆安放一门心思想把日子过好,觉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互相迁就迁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她爱郭友平,她没见过世面,她只见过她男人就专心向着她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第14章
从陆安放家出来,下午陆安泽去美容院接了邢莉,两人把车开到同喜楼门口转了一圈,然后开到江边吹江风。
恼火的人就喜欢吹点凉风降降温。
邢莉说:“老刘都没有办法了,陆总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能不能补救?赔礼道歉去呀。我就这么点存款都给你了,我又没老公又没孩子,以后就指着这点钱养老过日子呢,现在好了,酒楼无限期停业整顿。怎么办!你想点办法呀。”
陆安泽不但背着自己那700万的欠款,还背着邢莉这400万的人情债。酒楼运转起来一切都好说,酒楼一关门,钱就没了。只有债。
两人谈到最后,陆安泽答应,如果酒楼不行了,他就转让两家川菜馆给邢莉弥补她的损失。
而他自己欠的700万,他自己想办法。
那头,赖川拿到陆老板调查报告的时候人在日本。报告只有30多页,包括他从小到大就读的学校,成绩单,疾病史,就职经历等。也包括父母和姐姐的经历。
陆安泽父母从小就在一张户口本上。母亲是童养媳,18岁当了镇上小学老师。
父亲大专毕业回来做了大队干部。
他两岁那年,一天中午,陆父照例给陆母送饭,不成想那天山体滑坡,把学校给埋了。
陆父陆母都给埋在那座天然坟墓里。
他中考全县第四名,上了县重点高中。高一念完忽然退学去了G市川城大酒店。
先是干后厨,后来转到客房服务部。
姐姐陆安放。编制工,20岁嫁给“郭友平”,21岁早产女儿郭平平。
郭平平住新生儿重症监护科45天,花费30.7万。陆安放肝病剖腹产治疗花费5万。
赖川对对日期,郭平平的生日,就是陆安泽转业到客房服务部的那一天。
赖川把报告放在桌子上。底层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他这个出生在社会最高层的人,第一次近距离地、细致地触碰到另一端的世界。
那两天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从学校扒来的,陆同学写的十篇暑假作文,一遍一遍的翻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看到后来,若有人说上句,他能把下句给背出来。
看着作文的字体从规整的方块字,到潇洒有力的楷书,他感觉自己把这个人看着长大了一遍。
忙完日本的事务,赖川又回到C市。他想去同喜楼吃晚饭,顺便看看陆同学。
晚上车开到大门口,却看见一个黑洞洞的空房子,只有门口亮着两排灯。他自己也没想到,之前随口一句话竟然让这个酒楼沉船了。
赖川在车上给“三哥”打电话让解封同喜楼,说自己“跟那小老板言和了,还成了朋友。”想了一会,又打电话给陆老板。
陆安泽看到赖川来电的时候,正在一家搏击俱乐部跟教练对垒。他原本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跑,满脑子跑得都是:怎么样在两年内凑齐400万购买厂房的佘款。掸眼看到路边一家搏击俱乐部的招牌,就停车过去,找了个教练陪他打架。
练完一轮,坐在凳子上擦汗,才接到赖川的第三个来电。他按下接听键,喘着气说:“在C市吗?”
赖川本来想跟他说一下解封的事,听他喘息声,非常好奇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
脱口而出:“你现在在干什么?”25岁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人。
陆安泽喝了口矿泉水说:“在C市的话,晚上请你吃个饭。”
赖川一听正和他意,说:“好啊,在哪吃?”
“青阳路阿陆川菜馆。我在那等你。”
赖川不爱吃辣,但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就让司机送他过去。结果赖川先到的川菜馆。
陆安泽满身汗湿,回同喜楼附近新租的房子里洗了个澡才过来。一进川菜馆大门,大堂经理兴冲冲跑过来跟他说:“陆总,有个坐劳斯莱斯来的人,在209包厢等你呢”同时用手指指门口停的银灰色车子。陆安泽点点头,去酒柜找了一瓶金门高粱酒,提着来到包厢。
赖川仍然是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等他,仍然是一身专用设计师设计定制的中国风休闲服,因为这阵子素食,所以较几年前略瘦了些。桌上只有两套餐具,赖川什么菜也没点,空坐着等。
陆安泽这次自己走过去,拖了一把椅子出来,坐下来,把手里的酒拧开放在桌子上,对赖川说:“上次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说完把桌子上的酒拿起来,昂着头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他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请求眼前的这个一弹指就能灭了他和同喜楼的人,能不能收手放他一条生路。
赖川说:“行了别喝了。”
这人不听他的继续灌酒,他打算把一瓶酒直接灌下去,反正他也不想太清醒。
赖川一把把酒瓶夺下去看看瓶身上的度数,58度。已经消了大半瓶。
刚喝下去并不觉得难受,陆安泽直视着赖川。赖川也看着他,看着看着想到这人小学作文里写的:姐姐教导我,我是个丑孩子,只有努力学习成绩优秀同学们才会跟我玩。赖川笑起来,特别想伸手去摸那张脸。
赖川握着自己的拇指,说:“行了,知道你能喝了,我也没想到他们把事情办成这样。算了,按背总可以吧。”他动动右肩膀,说:“背老疼,以后我来C市,你就给我把背按按可以吗?”语气里好商好量的意思。
陆安泽说:“非得我给你按吗?”随便找一个按摩师都比他专业。
赖川说:“你放心,说按背就是按背,没别的。”
空空的胃壁这时候已经开始接受到来自金门高粱酒的攻击,非常孬种的往一起攒着躲避,金门高粱拿出刺刀肆意砍杀,陆安泽的脸刷得一下白如桌布。他非常不情愿地说:“只是按背,同喜楼呢。”
赖川看他脸色不对,站起来问他:“去医院吧。”
陆扶着桌子问:“什么时候解封?”他觉得身上全是冷汗,意识来来回回地飘忽。问完往左边一歪就要倒地,赖川一把把他拽住,唤门口的保镖进来,两人一起把陆安泽抬上车,送到医院去洗胃。
同喜楼查封关门以后的第六天,又再度开门了。
之前不接电话的领导们纷纷打电话给陆老板撇清关系,有的说当时出国公办了,有的说上面大领导压着不敢问。。。
总之希望陆总既往不咎,喝酒唱歌继续搞起来。
酒楼刚开业就受到重创,原本积攒的良好口碑,被各种黑暗的猜测代替,生意一落千丈。
而陆老板本人却多了一份兼职,成了赖川的按摩师。
他本来想,赖川最多几个月找他一次。没想到这时的赖川投资布局已经做好,影业公司和酒店业务都有专门的经理人负责,他现在可以忙,也可以不忙,纯看心情。
他最近特别想休息休息,尤其想在C市度假。
C市有一条大江穿过,C市还有陆安泽。
陆安泽就是他的六A景区。
陆安泽从第一次踏进川城大酒店,给趴在大床上、光着背的赖川按过背以后,就开始做噩梦。
赖川就像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把魑魅魍魉统统放出来闯进他的睡眠里,搅得他时常半夜惊醒。原本想不起来抽的香烟又回到指间,凌晨四点醒来,心情一塌糊涂除了抽烟还能干嘛?
饭店和酒店的菜现在有专门的农场配送,他早上不用买菜,经常从三四点轧到天亮,
烟抽多了恶心,于是搓衣服、搞卫生、后来干脆在家里安了一个拳击包,睡不着就起来打拳。在潜意识里做着随时撂到赖川的准备。
赖川每个月在C市停留8、9天。三个月以后,助理苏梅和司机William把C市哪家早餐店的粑粑和汤最好吃、哪个日料店的生鱼片最新鲜都摸清楚了。
他只要在C市,一定天天叫陆同学去给他按背,这人晚上应酬多没时间,他就约他下午去。
赖川不在C市的时候,每天不定时打电话问候他的按摩师。
“你在哪?”
“你少喝点酒。”
“你在干什么?”
陆安泽想不通,自己在干什么跟这人有什么关系,所以尽量不接电话。
赖川打十个电话,最多通两次。虽然如此碰钉子,还是孜孜不倦、恬不知耻地每天继续。这人执着起来他自己都害臊。
去欧洲出差时,赖总找人订制了一台帕加尼跑车,打算送给这个不是很爱聊天的推拿师傅,作为劳动补偿。他可不喜欢白占人便宜。
这边,陆安泽一边应付自己不佳的睡眠状况,一边为酒楼奔走神烦。
七月人间正值盛夏,同喜楼却落入寒冬。因为关于查封的各种猜测和传言渐渐发酵开了——有人说同喜楼是在厨房发现了大量死老鼠所以被查封的,有人说厨房还发现了违禁药物□□;电视剧看多的人说饭店的服务员经常往菜汤里吐口水因为老板克扣工资。
在这些传言的十面埋伏里,酒楼一个月也接不到几单酒宴,全靠一些陆安泽努力维持的公司客户和散客撑着。
偏在这个夏天,陆安放病倒了。
陆安放不舒服已经很久了。编织厂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查出癌症,有人说编制材料有毒。
陆安放内心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得了病。他弟三翻四次想带她去医院体检却都被她各种理由拒绝,因为她不想被查出来有病,人贫穷久了就会有一种觉悟:小病不用治,大病不用治。因为小病自己会好,大病根本治不好也根本治不起,到最后不过人财两空。
第15章
陆安放晕倒在编织厂的时候大家以为她中暑了,八月的暑气在铁皮车间里积攒,可以把老鼠烤晕。主任和几个女工一起把她搬到办公室吹空调喂十滴水,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醒,才通知郭友平来。郭友平立刻打电话给陆安泽,让他过来驮他姐去医院。
陆安泽那时候正在川城大酒店2209号房间给赖川按背。他穿着灰色西裤和白色暗竖纹长袖衬衣,袖口捋起到小臂中间,站在床边弓着背给赖川推拿脊柱两边的肌肉。每次赖川会让他按半小时,而这才刚开始。
陆安泽接到郭友平电话就知道不会是好事,听说姐姐晕在厂里让郭友平赶紧打车送医院,郭友平说:“厂里不好打车,再说你那车到用的时候你不来谁来,你姐没大事,没准过一会就醒了。”。
陆安泽挂了电话对赖川说:“赖总我家里有急事,现在得走。”
赖川爬起来问他:“什么事?”
陆安泽已经到门口换鞋了:“我姐晕了,我得去。”
赖川说:“我陪你一起。”自己也开始穿衣服。
陆安泽没时间跟他啰嗦,自己穿好鞋开门便走,赖川在后面穿好衣服鞋子系好裤带追出去,等电梯追到楼下,陆安泽已经开车上了主路,他一心想着赶紧去送陆安放就医,哪有空等赖川这个神经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