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泽听到他姐在电话里轻声说了几句,报了住址。打完电话回来,便问她:“是郭友平?”
陆安放难为情地笑着点点头,说:“你可别干涉,他说你不让他跟我联系,说要揍他是不是?我的事情你省省心。”她还不知道当时郭友平一心想独吞她房子,更不知道当年救平平的钱是她弟弟借的,还一直念着郭友平一家救命的旧情,觉得自己没嫁错人。
陆安泽说:“姐,你少跟郭友平联系。他靠不住。你要是想找,我正打算把我们酒楼刘总介绍给你。”
陆安放手术以后脸色就渐渐恢复了白皙,最近在酒楼做出纳,不见风不见雨,时间长了养出了水色,水仙花一般人物。酒楼刘总也是个离异带孩子的,仪表堂堂,跟老板提过几次想跟姐姐处处看。陆安泽一开始觉得刘总配不上他姐,现在搬出来救救急。
陆安放听弟弟这么说,脸都红了:“你瞎说什么?”
陆安泽说:“那郭友平一心想儿子,你跟他不清不楚以后有什么好?”
陆安放红红的脸上藏不住喜气,说:“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他说马上过年了,送点年货过来,还给平平买了新衣服要送过来。”
陆安泽说:“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给平平买过衣服,现在这么殷勤。”
陆奶奶在旁边插嘴:“小二子,你小你不懂。夫妻两个的事给她两个自去处。我看要是郭友平知个错、能悔改,也不是不能重圆。”陆奶奶20岁守寡,一辈子没再嫁人,在她那一代,认准了好女人不嫁二夫。再说要是郭友平不对生儿子有执念,安放跟他倒不是不能过。
陆安泽低着头用筷子拨饺子,拨了一会,夹起来一个蘸了醋慢慢吃。他没办法给他姐讲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没办法让她姐不感激郭友平。他也不能让陆安放丢了那一份念想。
陆安泽看着他姐每天早饭后吃许多抗阻药,一直都在担心哪一天他姐的病会复发。难得今天,郭友平一个电话让他姐这样欢喜,所以算了,就这样吧。就让陆安放活在童话世界里吧。
第30章
郭友平过年期间每天来电话,周末经常一家三口约着去公园,把陆安放幸福得完全忘了往日的罅隙。
她两是彼此的初恋,她大平除了爱打小游戏,平时从不在外面胡混,下班就着家,工作也本分,算是个好男人了。如今放不下她,重新来追求她,说明还是爱她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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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期间是饭店酒楼最忙的时候,再加上快餐店迅速繁殖,养猪场修建增扩,陆老板忙得根本没时间再回家吃一顿饺子。不管对单店经营还是连锁经营都在无止境地探索和提升。
一旦做起事情来,大大小小的麻烦纷至沓来;细细碎碎的问题铺天盖地,这些把思维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了,没有空隙来发酵任何情绪。
赖川每天不定时给室友打电话问询:“你在哪”?
“在干什么”?
“喝酒了吗?”
陆安泽知道那人是在关心他。他不知道除了赖川,还有谁能这么接受他。
那头,赖川在北京过年。他大哥去贫困地区慰问不在家。他俩青春期儿子最近迷上了拍纪录片,扛着摄影机北京大小胡同里乱窜。他大嫂负责家里接待会客,每天一波波的人上门送礼拜访,各种礼节应酬都是大嫂带着女儿来应对。
赖川跟他老将军父亲在家下了几日象棋,应了几日拜客,心绪却一直留着C市他室友那里,觉得还是室友的被窝最香。再加上每日打电话听他室友不时咳嗽,那心就更不在家里了。
到了年初五这天,赖川呆不住要回C市去找他室友了。魏大鹏这天上午约了他喝茶送行。喝茶的地点老样子在魏的私人博物馆里。
两人是小学同学,同岁。魏大鹏父母是广电干部,他在传媒娱乐行业里泡了十几年,长得白白胖胖,一对大耳朵垂子一脸弥勒相。一派潇洒吃喝玩乐的作风,实则常年秘密的和那多出来的30斤肉做着斗争。
他有个私人爱好,喜欢收集玩具,从古到今的玩具收了不下万件,几年前找赖川“融资”,要了个三进19个屋子的的大四合院,置了大小百多个红木展柜展床,做成了这个历朝儿童玩具博物馆。两人爱在这儿喝茶,把玩玩具。
上午十点,阳光从厅堂的雕花门穿进来,在赖川和魏大鹏身上懒洋洋躺着,两人坐在堂内,正对着一幅茶具喝茶闲话。
后面三进里院里,两个昆区名伶穿着行当娓娓吟唱,佳音徐来。魏大鹏这人不论吃饭还是喝茶,都喜欢听点曲子,不然耳朵感觉不服帖。
两人闲聊间隙,空下来,昆区的绵调儿把心里那九曲十八弯都给疏通了。舒坦。
魏大鹏左手心把玩着一把古白玉小锁,锁扣能动,蝉背大小的锁身上刻着“护诸童子吉祥神咒”一篇。他给赖川倒茶,问他:“真不跟我们一道儿?把你那饭店老板带着一起呗。”
他有个朋友最近买了个热带岛屿,大屋、游艇、帆船、滑翔伞、明星等等都安排好了,打算后天几个人出发去岛上玩。主要请的人是赖川,赖川没答应,说要去C市。只有魏大鹏知道其中缘由。
赖川品了一口据说900元一叶子的茶水说:“我那老板天天忙得不见影子,哪有时间跟我们胡混。”
魏大鹏说:“嚯,还有这样人呐。”平时巴不能跟着他们“胡混”的人可多了去了,别说饭店老板,上市公司老板听说这样的局也愿意磨尖了脑袋钻进来。魏大鹏好奇心已经涨了一年,都满到头顶上了。他问:“照片儿有吗,看看什么样儿?”
赖川从手机里翻出车上拍的室友照片,递给魏大鹏。魏大鹏接了一看,说:“赖总讲究,写意,你跟我指指这眼睛在哪?”糊得不能再糊的一张照片了。
赖川收回手机,笑迷迷地把那照片仔细端详。他怎么这么想他室友啊。
魏大鹏见哥们那样儿不禁龇着嘴,牙都酸掉了。他得闭目养一会神,让小调儿捋一捋心。
半晌睁开眼说:“陆老板是吧,哪天带回来哥们瞅瞅,什么样人把赖总您迷成这样。有完没完啊。”都一年多了。这哥们天天呆在C市,严重影响了他们老北京兄弟情谊。
赖川说:“我倒是想带回来,我家老头子肯定喜欢他。他俩一路人。”赖川觉得这两人都是说话缓和、做事锋利,时不时看他不顺眼的那路人。
魏大鹏惊叹:“不会吧哥哥,你要带人回家啊。见家长了这就?你那俩孩子亲妈都没去过你家吧。”
赖川这俩孩子是他大学女朋友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当年,就是怕他父母逼婚,所以大四跟他女朋友商量好,毕业前生个孩子作为分手纪念,没想到一下生了俩。赖川把原本允诺的一千万美金分手费,提到两千万美金。皆大欢喜。他家里果然从不过问他恋情,有了俩孙子了谁还管你赖川在哪呀?
虽然魏大鹏在赖川这儿是真正的一起撒尿和泥巴玩的好哥们儿,赖川还是和他隐去了与陆安泽相识的前半段。只说是吃饭认识的酒楼老板。
魏大鹏知道赖川居然还带着家里的腌肉过去给这陆老板拜过年,还两人住着陆老板租的房子,简直太不可思议。
赖川在重点城市都有自己的别墅不说,全球50多家川城大酒店里,也都安排了一套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套房。他这人吃喝用度都有洁癖,之前和朴铃儿谈了大半年,公司给朴铃儿安排的单人豪华公寓他都没去过。
这陆老板到底什么样角色?魏大鹏快被自己的好奇心淹死了。
闕着眼问赖川:“嘶,爱上一个人,到底什么滋味儿”
赖川喝了一口茶,歇了半晌,说:“有点儿苦。”
第31章
陆安泽做过手术,体质不如以往。年前天天在县郊荒野里监督猪场施工,穿着薄袄子抵不过风寒,咳嗽起来。断断续续不得好。陆奶奶按土方子,每天早上用麻油煎鸡蛋给他吃,也不见好。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天天忙的,也想不起来去买个厚点衣服穿。
还是他姐,年29放假,去商场给他买了一件900多块钱的厚羽绒服。对姐姐来说,已经算是极其奢侈的了。
陆老板便是穿着这件新衣服过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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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五这天上午,陆安泽到青阳路店突击检查。这天有人把大厅包了做丧宴用,少少的几桌人,菜点得很朴素。
店长在前台跟大肚子收银员英子叹息说:“哎,听说还是个留学的博士呢,自杀了。这叫父母怎么受得了。”
陆安泽正在前台看新版菜单,听见这么说心中一动,他问店长:“这家人姓什么?”
店长是个本地人,认识修自行车的老何,撇着嘴说:“姓何,这家儿子特别出息,学医的,还是在美国留学的呢。啧啧,真是可惜。”
其实每个家庭的悲痛别人又怎能体会呢?在一群吃饭的人中,可以一眼看出逝者的父母是谁,那眼神哭散了的就是。
陆安泽问店长:“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店长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说:“名字里有个青字,就是我们青阳路的青。他家老爹就在前面巷子里修自行车。”
那对可怜的老夫妻,穿的棉袄已经十分旧了,脸上的神情更是惨淡到无以复加。难道就是何青秋的父母吗?给他买牛奶喝阿越哥?死了?
陆安泽心里谈不上悲痛,毕竟时隔六年的友情早已在时间的磋磨下淡薄了。他只是有些震惊,有些唏嘘。那个看上去欢快到有点疯癫的阿越哥,何青秋,居然会自杀?
他去银行取了10万元现金,分两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给了一对老人 ,说是几年前欠过何青秋几万块钱,加利息还上。
老两口眼神呆滞,这些钱财在他们心中也激不起任何喜悦或者探究的欲望,他们只是听着这个陌生人如此说,默默收下纸袋,继续沉浸在巨大的黑洞里了此余生。
赖川正是这天上午跟魏大鹏喝得茶,下午便到了C市,打电话让陆安泽晚上早点回去。他要蒸腌肉炒蔬菜给他自己接风洗尘。
陆安泽晚间九点多到的家。赖川一边查手机菜谱一边炒青菜,把青菜炒糊了,开着空调暖风的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糊味。正是人间的味道。
活着不好吗?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赖川把饭煮的比粥干不了多少,蒸好的腌肉也只给好室友吃两块,怕他吃多了不消化。两人吃着饭,看陆安泽脸色有些消沉,问他怎么回事。
“认识的一个朋友,死了。”轻描淡写地说。
“关系好吗?”
“六年没联系了。”
赖川哦了一声,他不擅长安慰人。他算算时间,知道大约是陆安泽在G市的朋友,便没有再问。
两人吃过饭,一起洗碗、洗漱之后去床上活动。
陆安泽躺下便咳得厉害,根本没办法休息。索性坐起来,歪在枕头上看一本叫《猪事顺利》的书,书名起的很中二,却是一本养猪防病专业书籍。睡衣的领口斜到一边,露出一节凸起的锁骨,随着咳嗽不时起伏。
赖川睡在他旁边,被他咳急了,跑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床头柜上。
“怎么搞的,去看了吗?”赖川问。
好室友根本听不见,完全被猪吸引了。
赖川伸手把他的《猪事顺利》拿开,把热水杯塞到室友手里:“我问你话,你咳嗽有阵子了,看了吗?”
“看什么?”这人脑子里还想着猪饲料的事。
“咳嗽!”赖川来气了。
“咳嗽有什么好看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说完咕噜咕噜把热水都喝光,希望这位熄火。
赖川用书指着室友:“你现在起来,换衣服。楼下有个诊所去看看。”
“今天初五,十点半了,诊所早关门了。”陆老板一把把书夺回来,并不打算下床。
“那明天上午,什么事儿都别安排。我俩去医院。” 赖总给安排好了,回床上躺下。
两人闲话一时,运动一时,养生达人十二点准时入睡。旁边的人歪在枕头上半躺着,失眠了。
人在离太阳最远的时候,离自己最近。深夜如果没有入睡,被深埋的记忆和情绪会自己翻爬出来告诉你,你是谁。
陆安泽闭着眼睛,让记忆在脑子里自生自灭,今夜浮现最多的是阿越,阿越总是在说话,时不时扬起嘴角。他语言夸张,肢体活跃、夜里上班时亢奋得像一个疯子。
可是有一些瞬间,他看着某处,不说话、不笑、不动,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陆安泽不认识的一个阿越,是自杀的那个何青秋。
人都是复杂的。
第32章
第二天早上,陆安泽打开衣柜,发现里多了一件羽绒服,白色的,特别厚实。赖川说:“批发了三件,你跟我两儿子一人一件。穿这个上月球都行。”
“你品味跟我姐差不多。”
他姐之前给他买的也是白色羽绒服。这衣服过完年基本都得退休,因为县郊猪场返工他得天天在土坑里泡着,白色衣服在那基本上就相当于是画布,一天画下来就黑了。
赖川熬了金桔粥让好室友喝,说能治咳嗽。喝完粥给好室友穿戴整齐,系好围巾,两人一起下楼。好室友要去隔壁姐姐家打招呼吃早饭,赖川自己先到车上等着人带包子给他吃。
司机William 和保镖两个坐在前面,都穿着黑色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