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陆安泽来接她出院。
她换上自己的玫红色皮草长毛大衣,短皮裙,穿上及大腿的黑色软皮靴。从包里摸出来口红涂抹均匀。对陆安泽说:“判十五年太少,就该关他们到死。哎,陆总,我俩没机会了,我这心里阴影太大。我改道了,我要去傍富婆了。”
陆安泽在她眼前挥挥手,问她:“你现在的视力,能分得清男女吗?”
邵倩拿口红就往他脸上抹,被他歪头躲了过去,气得这妖精直跺脚。
陆安泽驱车送妖精回家。他让秘书给重新租了一套公寓,已经找人安排妥当。邵倩在车上看着旁边的人好一会,忽然开口说:“谢谢你,陆总。除了你,没人愿意这么帮我。”
陆安泽笑笑,过了一会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过过普通人生活。”
邵倩说:“普通。陆总,你不觉得普通人的生活既无趣,又艰辛吗?”
陆安泽没有说话,他并不觉得普通人的生活无趣,他以前在老家过得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他觉得那就是最好的生活。
把邵倩送到新住所,没时间停留,还得赶去县郊跟县领导吃中饭,下午处理养猪场的围建事项,照例忙到夜里回家。
这之后第二天是小年,赖川要回北京了。
一早,赖川就起床刮干净胡子、穿戴整齐,给自己围好围巾,又给陆安泽围好围巾。两人一起步行去隔壁小区吃早饭。这是之前允过他的一顿早饭,拖到这天才答应带他去。
陆安放住的房子木地板,小碎花的墙纸,满屋子豆粥香味在冬天里显得尤其温暖。赖川特意让他司机William准备了一束花,他抱着带过来。平平跟妈妈兴冲冲地把花布置到花瓶里,陆奶奶把萝卜丝粑粑、鲜肉包、腌萝卜、粥布满了一桌子,然后几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赖川坐在他室友对面,喝了一口粥吃了一块腌萝卜说:“难怪陆老板天天早上要往这边跑。这味道别的地方都没有。”
陆安放小口喝着粥问:“赖总跟我们安泽关系很好啊。”她在酒楼上班,没见酒楼跟赖川有什么经济往来。
赖川说:“很好,我俩住一起。”他本来是打算说我俩睡一起的,忍住了。
陆安泽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他不动声色得疼了一会。
陆安放说:“哦,我就说,您就是安泽那个室友吧。你两合租的房子?”他看着赖川不像是要租房子住的人。又一想,弟弟这时候事业越做越大,不也租房子住么?忙起来没时间管这些。
陆安泽说:“对,我俩合租的。”
陆奶奶这时候叹口气,她看孙子一直没带她们去自己住处瞧瞧,以为偷偷藏了个姑娘在家里。没想到竟然真是个男室友。道:“哎,小二子你可别太挑,我看酒楼就有不少姑娘,长得又俊又能干,你别老往外跑,多跟她们处处,看能不能相上一个来。小二子,我也不想说你这些,但是你过完年就25了,不小了,你爷爷像你这么大,你爹都能帮我烙饼了。”
陆安放在旁边耸鼻子:“他长这么丑,有人看上他他就该敲锣打鼓庆祝了,还挑别人呢。”
陆奶奶摇头:“小二子可不是丑,小二子是鬼见泣”。
平平问:“什么是鬼见泣阿太太。”
陆奶奶认真跟重孙女解释:“就是鬼看见都能吓哭了。”
这三个女人是一伙的。
赖川在旁边偷笑。
陆安泽低着头笑笑不说话,只能叹气。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丑,至少没到鬼见泣的地步。他抬头问平平:“平平,舅舅有这么丑吗?”
小姑娘认真端详了一会她舅舅的脸,说:“你不丑,要是没有女的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们老师说了,男生不用长得好,主要是要成绩好。”
赖川笑得一口粥咽不下去,等咽下去了,他说:“陆老板,你这小外甥女挺会安慰人的。”
陆奶奶跟赖川说:“她跟她舅可亲呢”。看了看又问:“赖总,你有家室了吧。”
赖川说:“您不用喊我赖总,我们家人都叫我毛毛,您喊我毛毛吧。”
陆安泽努力把粥咽下去。毛毛?
陆奶奶喊得倒是很顺口:“毛毛,你怎么跟我家小二子住一块。”她看着赖川也该三十岁了。
赖川大学喜欢玩帆船;毕业以后喜欢玩赛车;最近几年喜欢上了高尔夫,皮肤从大二以后就没有再白过,是一种健康匀称的小麦色,虽说笑起来鱼尾纹能夹硬币,但他养尊处优,心情顺畅,心态年轻。所以39岁了看着也就三十。
他说:“我家在北京,每个月来这边出差跟小二子一起住。”小二子这三个字真是朗朗上口。
陆奶奶说:“哦,你们关系好,看到好的给我们家小二子介绍介绍。他天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赖川说:“给他介绍了,他看不上人家。”他说的人家就是他自己,他老觉得这人有点看不上他的意思。
陆安泽给他们聊得头皮发麻,想赶紧转移话题,转对平平说:“平平,你们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平平说:“嗯,4分。”
陆安泽看着她,过了一时笑着问:“这么能耐,还能考4分?”他以为跟他小时候一样是百分制。
陆安放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也不懂,她们学校5分制的,4分不错了。英语薄弱了一点3分。”说完把笑脸一收,转对着平平凶道:“你吃饭快点,天天这么磨叽,我们都第二碗了你才吃几口?都冷了吧。”
平平撇着嘴不说话,把粥推到她舅舅前面,自己挪屁股坐到她舅舅腿上。陆安泽就十分娴熟地喂她吃起来。
陆安放说:“你就惯她,看她以后怎么得了。”
陆安泽说:“女孩子就得惯。”
陆安放说:“陆安泽我看了,你以后要是有个女儿估计十八岁都不会自己穿衣服吃饭。上大学你都得跟着。”
陆安泽笑笑不说话,专心喂平平吃粥。
陆奶奶听到陆安放说起上大学,又戳到了伤心处,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一层,从裤子口袋掏出手帕子揉眼睛。
赖川看见,拿眼睛问室友。陆安泽看他奶奶又要哭了,只好轻声叹口气。他这奶奶眼泪就跟自来水似得说来就来。
陆奶奶揉了会眼,看赖川瞅着她,总算找到了倾诉对象:“哎,毛毛。说到上大学我就难受得很,这心里老放不下憋屈。我们大姐当时考上大学了,谁叫她她爹妈没得早,家里没钱供,就没上,去个厂子里吃恁多苦”。
陆安放说:“奶,你说这个干什么,人家赖总又不是县里扶贫办的。”
陆奶奶开了口不说完是不会停的,又道:“哎,最怪我那年不听小二子话,下雨天非出门罗鸡子回窝。坡道上把腿摔了,去大医院打钢板,找四周亲邻借了许多钱。害我小二子学习恁好,才上到高一毕业就没念了。”
赖川听完,跟陆奶奶说:“陆老板之前跟我说,他是好吃,觉得家里没好吃的才去学厨师的”。
陆奶奶抹抹眼泪,可委屈地说:“听他胡说,家里肉菜不多,我种的蔬菜菌菇做出来味道也还好,鸡蛋鸡肉也有得,怎么说家里没好吃的呢?别听他说。你中午就在这尝尝我手艺。”小二子说家里没好吃的可是冤枉她了。
赖川高兴道:“我今天回北京,年后回来一定过来吃饭。”
陆安泽见这两人居然就这么安排上了,跟他奶奶说:“他吃得多,下次别喊他来吃饭。”
陆奶奶说:“我看那酒楼人天天装满满的,生意好得很,你挣得也不少,还少人一口饭一口菜?”
陆安泽说:“是吧?还好我没上大学,不然哪能挣这许多钱,请这人吃饭。现在不少大学生替我干活呢。”他这是安慰他奶奶。
其实他心里想,当时奶奶摔折了腿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他会一直在学校上学,那么,现在平平不会在他腿上坐着,可能他姐陆安放也都不在了。一家人这几个月每天的相聚,让他甚至开始感谢命运做出过那样的安排。当年退学时如碎石刮心一样的不舍,早已被冲刷干净了。
第29章
平平喝完粥去茶几上玩橡皮泥,陆安泽准备把自己碗里剩的半碗粥喝掉。赖川伸手摸摸他粥碗,说:“你这都冷了,倒了换一碗。”
陆奶奶说:“可不能倒了,浪费。小二子从小吃凉食不打紧。”
赖川怕他室友胃不好,吃了凉粥不舒服,站起来把他剩那半碗粥倒自己碗里,又重新盛了一碗热的放过去。入冬以来,赖川每晚睡前泡热牛奶给陆安泽喝,如果喝得慢了,到半途他也会拿去加个热。
吃完早饭,赖川非要好室友送他去机场。陆安泽上午要去县郊养猪场看围建情况,正好路过机场,所以就答应了。
赖川还是第一次坐好室友的车,上了副驾驶位子,说:“你这车座垫怎么这么凉。”
陆安泽说:“今天委屈赖总坐我这破车了。”
赖川说:“奔驰可不是破车,奔驰跑车做的不错的。”安慰一下车主。
陆安泽平时说话不快,开车却很快。赖川说:“你这么喜欢开快车怎么跑车不见你开?”
旁边回答:“开车的时候别跟我聊天。”
赖川跟室友在一块嘴闲不住,过了一时又说:“回头发一张照片给我,我不在这边的时候能看看。”
陆安泽问:“什么照片?”
旁边看着他说:“猪的照片。”
陆安泽瞥了隔壁一眼:“爱好挺特别啊。”
赖川扬着脸笑了一声:“呵。天天跟猪打交道,爱好能不特别?。。。陆总,麻烦你有空发几张你自己的照片,给我!”
陆总说:“我没有自己照片。”
赖川从旁边置物坑把室友手机拿起来翻看:“我自己发行吧。”翻了半天,发现手机里除了平平从小到大的照片,就是各种菜品、饭店装修和猪的照片。拉到底也没找到本人,说:“呵呵,小二子你可以啊。”说完把手机放回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手机,对着好室友拍照。陆安泽空出右手从上面一把握住赖川的手机,手掌把摄像头堵得严严实实,往上一提,把手机拽下来扔赖川腿上。
一气呵成,继续开车。
赖川忙抓住手机说:“腕这么大吗,拍个照都不行?~反正我也拍到了。”
陆安泽没说话,他最烦人拿镜头对着他。在饭店有食客拿手机拍他,他看见会立刻转身离开。
赖川看着刚拍的照片,说:“不清楚。等下次回来,你睡着了我给你拍。”
陆安泽说:“你试试。”
赖川说:“我怕谁?!”其实他还是挺怕这位好室友不高兴的。
送走了赖川,陆安泽到县郊养猪场转了一圈,和请的专家聊了排污排废问题。下午回市里,在自己快餐店,点了一份饭,一碗汤,一边吃午饭一边用手机搜全国目前做的最好的养猪场,打算年后去参观学习。下午去同喜楼听各个部门经理汇报工作。
晚上难得没有应酬,便跟他姐陆安放一起下班回去吃饭。
陆安放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长长的头发,清净的小瓜子脸,着实漂亮。
在车上,陆安放问弟弟:“你那个室友回去了?”
陆安泽说:“回去了。”
陆安放问:“他这个年纪有老婆孩子了吧?经常这么在外面他家里人没意见?”
陆安泽对这人的私事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有两个儿子,赖川非逼着让他看过照片。回他姐:“有。”
陆安放说:“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你这人一忙起来顾不上自己,肯定都是人家在照顾你。你也不能亏待人家,房租什么的你多担点。毕竟他住得少。”
陆安泽笑笑,回道:“房租都是我出的,你放心。”
陆安放说:“难怪,我就说他又是给你盛粥,又是给你系围巾,那么殷勤,原来是欠了你人情。”
陆安泽才惊觉,今天在姐姐家早饭后,出门的时候,竟然程式化地让赖川给他系了围巾。还好他姐心思单纯,没看出异样来。
陆安放抽了张纸巾捏在手里玩,说:“国际学校就是不一样哈,平平她们经常出去参观。今天晚上学校又带她们去海洋馆夜宿,现在这小孩跟我们那时候真不一样。”
陆安泽笑笑,心里挺高兴。
姐姐又说:“今天你们走了没多久我又接到那人电话,说是你老朋友,有东西给你。我把你号码给他了。”
“哪个人?”
“就是上次打电话过来的那人。我跟你说过,小半个月了吧。”
陆安泽想了一下,没什么印象,问他姐:“什么地方号码?”
“本地号码。”
“哦,没事。”心想只要不是G市号码就行。
“不过上次打过来好像是外地的。”陆安放说,具体哪儿的她忘了。
陆安泽这两年做酒楼和快餐店经常出差去跑软硬件和原材料,打交道的人多且杂,有人找他也不稀奇。只是谁会给他姐打电话找他呢?
想了想没什么头绪,便罢。
*
两人到家,陆奶奶见孙子回来吃饭,从冰箱里多讨了30个饺子出来。晚上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吃热腾腾的白菜猪肉大馅饺子。陆安泽最喜欢吃他奶奶包的饺子,要不是工作太忙没时间着家,他能天天让他奶下饺子给他吃。
吃到一半,陆安放电话响了,她拿起看看,抹抹嘴,躲去卧室接听。陆奶奶说:“接个电话还跑老远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