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凶手已经杀害了多少人?
那一个月之前呢?是不是还有被害人?
如果无法立即将凶手找出来,又有多少人会成为凶手的锤下鬼?
“死者手脚的皮肤脱落,呈手套状,软组织已经腐烂,现在是秋冬季,卢法医判断得没错,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上。”邢牧双手握着尸体的头部,“枕骨骨折,这一点和孟珊的情况一样。”
明恕声音愈冷,“也是一击致命?”
邢牧说:“解剖之后才能确定。”
明恕问:“嘴唇是怎么回事?”
“确实是被利器割掉。”邢牧抬头看明恕,“尸体腐烂到现在这种程度,一些死亡时的痕迹已经不可辨,但起码,她嘴唇被割掉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
明恕上前两步,看着已经无法辨出生前面容的被害人,几秒钟后向随同前来的队员道:“马上做DNA检验,在最近两个月内失踪的女性中做比对。”
“尸体是最近两天内才被抛掷在河中。在这之前,她应该是被埋藏在什么地方。麻烦了,这个转移肯定破坏了最初的抛尸现场。”邢牧一边抱怨一边继续做尸检,在打开尸体的口腔时,突然“啊”了一声。
明恕眉心皱得更深,“狗毛?”
“不。”邢牧用工具刮出一团絮状物。
明恕问:“这是什么?”
“半腐烂的毛发,但不像狗毛,一会儿做检验。”邢牧说:“领导,这个案子和孟珊那个,现在可以并案了吧?”
明恕点头,“凶手都割走了她们的嘴唇,并且将毛发放置在她们口中。”
邢牧愤愤道:“这是个什么怪物啊?不仅杀人,还把人家的嘴巴给割了!”
明恕留邢牧和卢厚才在殡仪馆做解剖,带着几名队员来到发现尸体的地方。
河边聚集着不少人,抛尸者的足迹肯定是早就被破坏了,但尸体是最近两天才被抛掷在河中,不管抛尸者是什么心态,是不是凶手,都很有可能……
想着,明恕转过身,冷静地观察周围的群众。
人畏惧死亡,厌恶死亡,对死亡避之唯恐不及。
这其实并不准确。
人们畏惧厌恶的是自己和亲朋好友的死亡,而对陌生人的死亡,人们通常持有好奇、看热闹的心态。
否则在所有发现尸体的场合,周围不会总是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一波人看够了,离去,空出来的位置立马被后面的人占据。
多看一眼,就多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
明恕听见有人绘声绘色地给没看到尸体的人讲,那尸体是什么颜色,皮肤烂成了什么样子。听众捧场地露出惊讶、害怕、恶心的神情,这样的神情显然鼓舞了讲述者,他激动得喷出口水,溅到了听众的脸上。
他们让人感到鄙陋、低俗、恶趣味,甚至是冷血,可实际上,他们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明恕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如精准的雷达一般在人群中扫过,不久定格在一张土黄色的脸上。
是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老头。
他穿着黑色的棉袄,双手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揣在上衣口袋里,而是曲放在腹前,重复着握紧、松开的动作。
他抻长脖子东张西望,十足惊慌的模样,脸上的皱纹生动地扭曲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男青年也是一脸慌张,与他们周围兴奋讨论着的乡亲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明恕告诉童学,将老头和男青年都带回派出所。
周长友一问就招了,将挖地挖出尸体,害怕影响生意而紧急抛尸河中的经过一股脑倒了出来,末了还不断央求,“我求求你们,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啊!我家就指着农家乐的生意过活呢,如果被人知道了,我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童学大骂周长友是个法盲,明恕感到一阵无奈。
周长友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但周家为了将挖出尸体的事瞒下去,已经彻底将埋尸处破坏了。
“就,就是这里。”周家大女儿不安地指着一块被挖得凌乱的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是想报案的,但他们不敢……”
痕检师们提着勘查箱过去了,明恕问:“这个地方平时来的人多吗?”
周家大女儿摇头,“这里背着街,啥都没有,谁会来啊,连我们自家人都懒得往这里跑。这次要不是扩建农家乐,我们也不会过来。”
明恕说:“一般不会有人来,但如果有人来了,你们也不会知道。”
周家大女儿愣了下,点头,“这确实是。不会是有人想陷害我们吧?我弟弟说,装尸体的口袋是我们家厨房的面粉口袋!”
明恕立即问:“在哪里?”
“已经烧掉了。”
肖满黑着脸回来,语气不善,“什么都没了!”
明恕心中也有火,但并不能在队员面前表露出来,往肖满肩上拍了下,“不要慌,已经在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北城分局,刑侦支队。
向韬看着物证袋里花纹繁杂的木质卡片,陷入了沉思。
这些卡片是刚从黄妍家找到的,由槐树制作,如果没有猜错,它们是在北方一些村落里常见的“鬼牌”。
第124章 狂狼(08)
在民间,槐木又称鬼木,聚阴。黄妍的槐木“鬼牌”一共有24块,分别放置于家中的24个角落,卧室里多达12张,其外部的保护膜上只有黄妍一个人的指纹,且从灰尘的铺陈情况来看,它们已经放了至少半年时间。
大概率是黄妍自己放上去,而所放置的方位十分有讲究。
虽然目前看不出“鬼牌”和黄妍的死有什么直接联系,但黄妍胸口那些仪式性极强的小孔给人一种邪性的感觉,而“鬼牌”更加邪性,向韬将“鬼牌”的事告知明恕,明恕想了会儿,说:“我现在在凤升镇,你把‘鬼牌’拿到刑侦局来,找我们萧局,不方便的话发细节图也行。”
向韬一听,有些惊讶,“萧遇安副局长?”
“嗯。”明恕说:“我对民俗了解不多,萧局是半个专家。”
向韬赶紧道:“那我马上过去。”
重案组,痕检办公区。
“明队说我是半个专家?”萧遇安戴着手套,拿起其中一块“鬼牌”,放在冷光灯下细细观察。
“鬼牌”长14.8厘米,宽5.9厘米,成年人小指厚,表面不平,拿在手上很沉,虽然并非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但给人以冷湿之感。说它是黑色其实并不准确,它整体呈介于深褐色与黑色之间的颜色,有的地方更深,像染了什么东西,有的地方稍浅。在更深的区域,阴刻着奇怪的图案。每一张“鬼牌”上的图案都不一样。
普通人看到它,或许会以为只是一块烂木头。
“是的。”向韬站在萧遇安身边,有些紧张。
萧遇安将“鬼牌”翻转过来,手指在“鬼牌”背后的纹路上摩挲,“‘鬼牌’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含义,制作方式也不同,有的只是拿槐木随便雕刻,供人把玩,而这种‘鬼牌’最为邪门,它最早出现在北方一座叫‘丘须村’的村落,每一张‘鬼牌’,就代表一条命。”
向韬登时一惊,“一条命?黄妍家里一共有24张,就等于24条人命?她……她杀了24个人?”
“如果是过去,你的想法就没错。”萧遇安将“鬼牌”一张张摆在桌上,“丘须村‘鬼牌’的制作方式是,将槐木放置于老者的尸油中浸润,然后浇上婴孩心脏的血。他们认为,老者的尸油与婴孩的心脏血能够相互牵绊,将彼此的魂魄锁在槐木中,两者都将为‘鬼牌’的拥有者所驱使。”
向韬听得瞠目结舌,“现在还有这种事?”
“难说,总有警方力量不及的地方。”萧遇安说:“不过丘须村被严格管理,肯定不会做这种‘鬼牌’了。制作一张‘鬼牌’需要两条人命,而且必须是健康的老人与健康的小孩,这比较困难,所以发展到后来,一般是用夭折小孩的血,与猴子的尸油。得到‘鬼牌’的人将它们放在家中、工作的地方,有提运、守护、诅咒等作用。供养‘鬼牌’的人需要定期为牌中的魂魄祈福,有的需要献出自己的血。如果做得不到位,很容易引起‘鬼牌’的反噬。比如曾经利用‘鬼牌’诅咒他人,相同的诅咒可能在供养者身上应验。”
向韬说:“那就和国外养‘小鬼’类似?”
“对,都是一种邪恶而落后的迷信。”萧遇安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这24张‘鬼牌’是黄妍从哪里弄来的,和她的死亡到底有没有关系,还需要你们去调查。”
“黄妍毕业于全国排名前十的高校,学金融,在她毕业时,金融专业的就业形势非常好。”向韬忘了自己来刑侦局只是向萧遇安请教“鬼牌”的事,不知不觉就说起了案子,“黄妍刚出社会时在证券交易所工作,但只工作了两年,就在没有犯错、处在上升期的情况下把工作给辞了。之后做的一直是和所学没有关系的工作,比如开网店、搞代购,还写过,最后开的就是现在这个快递驿站。她的手机、电脑我们都已经查过了,发现她平时的全是志怪,她的电脑上收藏了大量民间闹鬼传闻,给我的感觉是,她好像给自己营造了一个恐怖阴森的生活环境,并且乐意生活在其中。”
萧遇安说:“可以顺着这条线去查,但人际关系调查不要松懈。现在还没有核实所有与黄妍有关系的人吧?在一些案子里,与民俗、鬼怪有关的细节总是更容易吸引人的注意,但有时候,它们只是一个干扰。”
向韬愣了下,连忙点头。
这是他头一次单独与萧遇安聊案子,对方几句话就让他受益匪浅。
的确,猎奇的东西更容易引人关注,但黄妍的死目前并不能与那些诡异的“鬼牌”画上等号,鬼怪之事再神秘,也改变不了一个现实——案子是人做的。
北城分局。
黄妍的母亲黄月再次被请来,神情悲戚,“我几年前就跟她说过,不能这样过日子。她不听我的话!”
黄月是单身母亲,早年做女鞋生意,现在嫁到了另一座城市,和黄妍的母女关系呈半断绝状态。
向韬问:“在你的认知里,黄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性、自私、疯。”黄月叹息,“她从小没有父亲,我起早贪黑将她拉扯大,供她读书,盼她有出息。她在18岁之前确实有出息,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念的是最有前途的专业。但读完书,她整个人就变了,开始沉迷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工作也不好好做,随随便便就辞职不干。我说她,她就不高兴,给了我十万块钱,说是还我多年来投在她身上的钱。天地良心,我养她难道是图她这十万块钱?”
向韬说:“‘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指?”
“鬼。”黄月抹掉眼泪,“她在大学参加了一个社团,名义上是探秘各个落后村落,实际上就是一群鬼故事爱好者玩过家家!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以前将她管得太严了,每天逼着她读书,不准她有任何爱好。她去北方念大学,我管不着她了,她就彻底放肆起来。但当时我没有当成一回事,觉得她反正都考上大学了,放松就放松吧,我没有想到,这害了她一辈子!”
向韬说:“黄妍再也没有走出来过,在所谓的‘神秘民俗’里越陷越深?”
黄月颤抖着捂住脸,“她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接触了不少邪物。那些东西,哪里是活人能去碰的啊!”
向韬将“鬼牌”的照片出示给黄月看,黄月摇头:“不止,这已经算最轻的了,她当年刚辞职时,还去西南找过什么巫师,养过蛊。”
警方已经将黄妍的家搜遍,并没有找到其他与封建迷信有关的东西,向韬料想是“鬼牌”具有排他性,黄妍在供奉了“鬼牌”之后,就将其他东西丢弃了。
“据你所知,黄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向韬问。
“这些年我和她联系很少,她认识了什么人,我真的不知道。”黄月终于说到了动情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不是沉迷这些东西,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读书时有很多朋友的,性格很好,没有人不喜欢她……”
送走黄妍之后,向韬坐在问询室独自思考。
黄妍的改变是在念大学时,也就是18岁之后,而黄妍现在已经33岁。在长期压抑的生活之后,黄妍将精神寄托放在了灵异鬼怪上,这一放就是十几年。
黄月说黄妍的人生里只剩下那些鬼啊怪,其实不对。
黄妍有自己的日常交际圈,所开的快递驿站是整个江北二村经营得最好
的一家。附近的邻居对黄妍的评价都是开朗、说话好玩,别人聊天都说些家长里短,黄妍打麻将时却能给大伙讲天南海北的趣事。
做好一家快递驿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然耗费精力,处理人际关系更是不简单。
所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黄妍相信鬼神,但已经不像二十来岁时一样沉迷其中。
但黄妍胸口的那些小孔又似乎预示着一种神秘的仪式。
黄妍最近联系人里有一个叫“桫椤”的网友,两人最后一次联系时讨论的是即将在冬邺市开业的恐怖密室。
向韬决定去见见这名网友。
凤升镇。
被害人身份确认得比上一次容易,因为在两年前,她曾经被卷入一起斗殴事件,在公安系统里留下了DNA信息。
“被害人唐倩,25岁,隔壁函省知书县人,初中文化,到冬邺市务工已有七年。”易飞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点击鼠标,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呈现着一张张唐倩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