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既美丽,又懂得打扮自己的女人。她是典型的瓜子脸美女,大眼,眼尾轻微下垂,惹人怜惜,鼻梁很直,鼻翼娇小玲珑,轻度M形唇,唇角勾起的幅度恰到好处。几乎所有照片里,她都化着浓妆,奇妙的是,浓妆在她脸上并不显得浮夸,反倒是极衬她的五官。看得出,她很懂化妆,也很清楚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妆容、服饰。
“在今年10月失踪之前,唐倩在南城区顺益街的‘桃花娇’彩妆工作室工作,是那里的高级化妆师。这里我要说明一下,工作室里所有转正了的化妆师都是高级化妆师,更上一级是首席。”易飞继续道:“顺益街有不少酒吧、会所、livehouse,唐倩每天的主要工作,是给赶去演出的歌手、舞者、模特化妆,有时也有凑热闹的一般顾客找她化妆。唐倩收入不稳定,高的时候一天上万,少的时候一个月也赚不到一万。唐倩本人也是夜场的常客,社会关系比较复杂,现在还没有彻底梳理清楚。”
明恕看着幕布上的照片,食指无意识地在下巴上摩挲。
从生活经历、个性来看,唐倩和孟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孟珊自卑、内向、从不打扮自己、几乎没有交际、身边没有关系亲密的异性,而唐倩热辣、外向、同时与多个男人保持亲密关系、是某种意义上的“夜场女人”。
她们仅有的共同点是,都长得漂亮。
但这漂亮却不一样,唐倩和孟珊的脸型、眼睛、鼻子、发型、眉形都不同,不过嘴唇却有相似之处,唯一的差异是,唐倩的嘴唇比孟珊饱满一些。
凶手盯上的女性,一是整体漂亮,二是拥有M形嘴唇?
但唐倩的生活工作区域在南城区,孟珊则在北城区,从抛尸情况看,凶手显然非常熟悉纺织路、光丹路一带,大概率也生活在那里,那唐倩又是为什么被盯上?难道说除了纺织路、光丹路,凶手也很熟悉顺益街?
明恕将右手搭在桌沿,手指敲了几下,想起不久前重案组搞“团建”,去的“风波”密室俱乐部就在顺益街。
顺益街现在已经是南城区的“娱乐天堂”,但在六七年前,那里还是一片待拆迁区,因为缺少监管,而聚集着大量“混混”、马仔。
凶手如果是在顺益街见到唐倩,那就能确定,凶手的活动范围既有纺织路、光丹路,又有顺益街,假如不是流窜作案,那么这两个地方,一个可能是凶手的生活区域,另一个则是娱乐区域。
不过唐倩为什么会死在凤升镇?
“唐倩的手机丢失,应该是被凶手处理掉了。”易飞接着说:“她的号码最后一次使用是10月26号,定位就在凤升镇。还有一点,周长友家的农家乐是她在10月24号上午用自己的账户预订,入住时间正是26号。”
“一入住就遇害?”明恕说:“这听上去像是住进了黑店。”
“唐倩预订的是情侣房。”易飞说:“周长友家一共就只有三间情侣房,而大床房充足,如果唐倩是独自旅行,不应当订情侣房。这个和她一同入住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明恕眼中淌着一片幽光,半晌,他站起来,“继续调查唐倩的人际关系,我再去见见周长友。”
周家农家乐。
自从得知死者是曾经在自家农家乐落脚的客人后,周长友更加不安,最初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终于镇定了一些。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周长友肩膀耸着,往前抻着的脖子像一截被人扭过的树枝,“我发誓,我们家所有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一定是有人想陷害我。”
如果在唐倩之前,警方没有发现孟珊,明恕还会思考尸体出现在周长友家,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但现在,这种可能已经可以排除。
明恕将三张唐倩的照片放在周长友面前,“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你应该还有印象。她10月26号办理入住时,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
周长友摇头,“我不知道啊,当天办理入住的不是我。”
明恕说:“把当时的监控调出来,不到两个月前的视频,你们应该还保存着吧?”
周长友赶紧把大女儿叫来,找了半天才找到当时的视频,“你看吧,就这些。”
明恕倍速拉动视频,10月26号上午11点04分,唐倩背着双肩包出现在前台,她穿着黑色的短款小皮衣,短裤衬托出她修长的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利落。
前台还有别的客人,唐倩一边等待一边观察大厅的陈设。等了十来分钟,前面的客人还没有办理完,唐倩拿出手机,开始玩自拍。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轮到她,她对着登记专用的摄像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情侣房在三楼,每层楼的楼梯口都有监控。
11点36分,唐倩进入314房间。
12点27分,唐倩从314房间出来。
在这个时间段里,整个三楼只有保洁工出现在监控中。
下到大厅之后,唐倩向前台工作人员询问了几句什么,监控里听不见。
周长友的大女儿说,这位工作人员只做了两个月,前阵子已经回老家了。
12点39分,唐倩离开农家乐。
“这时候出去,肯定是吃午饭。”周长友说。
下午2点08分,唐倩再次出现在大厅,这次,她的手上提着一个塑料口袋。
“便利店的口袋?”明恕问。
周长友凑近看了半天,指着对街的小型超市说:“是他们家的口袋。”
明恕立即叫人过去调当天的监控。
这次回到农家乐,唐倩在房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晚上9点31分,才背着来时的双肩包离开。
这段时间里,农家乐客人多了起来,大厅、上下几层楼、餐厅、棋牌室,哪里都有人。但唐倩所住的314房间始终没有人靠近。
至少在视频中,唐倩没有与工作人员以外的人说过话。
去超市的队员很快回来,拿到的视频上显示,唐倩去买的是一盒抽纸、三包湿纸巾、两套便携式洗漱品,以及一盒by套。
显然,唐倩是在等人和自己共度浪漫的夜晚。
然而在9点半离开之后,唐倩再也没有出现在农家乐的任何一个摄像头中。
直到次日早晨,她也没有回来。而农家乐的记录显示,314房间空置了一晚,28号就有新的客人入住。
明恕问:“住在你们这儿的客人失踪了,你们丝毫反应都没有?”
周长友急了,“这我哪里管得着呢?她入住时就交了两天的费用,不欠我们的,我能有什么反应啊?很多客人都是这样,住着不舒服就走了,押金也就一百块钱,人家大气,不爱退呢?难道我还追着去退啊?”
“她有没有将什么东西留在房间里?”明恕问。
周长友为难道:“就算有也都扔了,我们每天都做清洁的。”
明恕说:“我需要唐倩入住前后,在你们店里办理入住的客人名单。”
周长友惊慌道:“难道是住在我这儿的客人打了那个小姑娘的主意?”
明恕不想过多解释,“你照办就是。”
唐倩并不是在农家乐里遇害,她是主动离开,而查询通讯记录可知,凶手并没有在她离开之前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客房外的监控亦显示,没有可疑人物靠近314。
唐倩会离开,很可能是一早就与凶手约好了时间。
但这并不代表,凶手不在农家乐里。
凶手也许早就在农家乐的某个角落观察着唐倩,只是不管是当时的唐倩,还是现在的警方,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周长友老老实实地交出入住者名单,明恕突然察觉到一簇古怪的目光。
刑警对视线有种天生的敏锐,明恕猛一转身,与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目光相接。
男子转身就跑。
明恕拔腿追了上去,周长友急得在后面喊:“别追!那是我家傻儿子!”
男子哪里跑得过明恕,不出几步就被明恕制住,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声。
“刚才站在我后面做什么?”明恕冷声道:“现在又跑什么?”
男子用力挣扎,张嘴就往明恕手臂上咬。
明恕迅速避开,卡住男子的后颈。
“他脑子有问题,啥都不懂,你放开他!”周长友忙不迭地解释,说这人名叫周渔,是自己最小的儿子,智力不正常,没读过书,平时就养在家里,连话都说不清楚。
明恕松开周渔,周渔突然哭起来,“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明恕眼神一凛,“你知道什么?”
“他是个傻子!”周长友说。
周渔双手比了个相框,“那个姐姐,自拍,我知道!”
明恕立即拿出唐倩的照片,“你记得她?”
周渔用力点头。
“你记得个屁!”周长友生怕自己的傻儿子惹麻烦,一巴掌扇在周渔脸上,“不准乱说话!”
见周长友还要打,明恕抬手制止,问:“你还记得什么?”
凤升镇的老鸭汤锅十分有名,坐在热气蒸腾的汤锅边,周渔吃得满脸通红,终于不哭了,鼓着腮帮子道:“她和一个人,在一起。”
明恕问:“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周渔点头,又摇头,“天黑,没看到脸。”
明恕又问:“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
周渔满脸兴奋,指着自家后院,双手紧握,狠狠往自己脑袋上一敲,“在我家!在杀人!哈哈哈哈哈!在杀人!嘣嘣嘣!在杀人!”
第125章 狂狼(09)
说完“杀人”之后,周渔进入一种诡异的癫狂状态,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最后竟是跳上了餐桌,猛然扎进滚烫的汤锅中。
一时间鸡飞狗跳,周渔虽然是个疯子,但对于疼痛的感知还是相当灵敏,被烫得接连哀嚎,那声音跟快要死掉的狗似的,引得附近农家乐的狗纷纷回应。
周长友赶紧将周渔扯下来,照着头就是一通揍,“我让你发疯!我让你发疯!”
周渔歇斯底里地哭泣,明恕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人是哥哥还是姐姐?”
“哥哥!”周渔说:“高个子!哥哥!”
明恕轻轻吸了口气。
凶手的性别是个重大疑点。从孟珊案展现的作案特征来看,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更高,但并不能排除强壮女性作案的可能,而割嘴唇、疑似吃掉嘴唇的行为又暗示凶手是女人。
在唐倩这个案子上,唐倩订的是情侣房,购买了by套,那么她等待的应该是男人。
综合起来,几乎能够断定凶手是男性。
至于疑似吃掉嘴唇的行为,说不定有别的解释。
但毕竟没有人看到过凶手,明恕无法百分百肯定凶手的性别。
而周渔虽然智商有问题,但他双手握拳砸头的行为证明,他是命案发生时的目击者——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他看到了,凶手是男人。
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或者记不清凶手的容貌和衣着特征。
“听见他嚎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远航将自己的小臂递给明恕看,“又可怜又渗人。”
明恕将徒弟脏兮兮的手拍开,“周渔形容不出凶手的外表,只能由我们自己去排查。10月下旬,凤升镇还处在旅游旺季中,游客众多,凶手就藏在其中。排查任务相当艰巨,凶手有可能入住过周长友的农家乐,唐倩死亡前后,农家乐订单上的每一个人都得核实。”
“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住在任何一家农家乐里。”方远航说:“只要入住,就必然留下记录,这不是暴露自己吗?”
“是这样,但不能因此就不查。”明恕无意识将装着玫瑰糖的小铁盒拿了出来,说话间从左手换到右手,打开吃了颗糖,“凶手也许会打一个反逻辑。”
方远航盯着小铁盒,突然说:“师傅,你哪儿买的玫瑰糖?”
明恕满脑子都是案子,想都没想就道:“萧局给的。”
方远航:“……”
明恕:“……”
“师傅,我忙去了。”方远航礼貌而不失尴尬地转身,“每一个人我都给你排查得清清楚楚!”
让你吃完玫瑰糖就能够给我发喜糖!
明恕低头看了看小铁盒,两秒钟之后将它重新揣进警裤口袋里,回到警车上,打开徐椿传来的即时视频。
冬邺市,顺益街。
“我没报警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唐倩失踪了!”
“桃花娇”工作室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改良过的西装,细胳膊细腿,大冷的天还将脚脖子露在外面,“她10月下旬就跟我辞职了。我给你们找工作日记……喏,你们看,她最后一次来上班是10月24号。”
徐椿问:“唐倩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年底是你们这一行的生意高峰期,你没有尝试挽留她?”
老板摆手:“没必要,愿意留在我这里我不赶,不愿意我也不留。”
徐椿看出老板没有把话说完,问:“你好像还有什么想说?”
老板愣了下,有些为难,“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了解唐倩的交际圈,但我真的不清楚。做我们这一行,必须跟你们眼中那些不入流的人打交道,有生意我们都做的,管人家是大家闺秀,还是出来卖的,所以每个人身上都有些秘密,不乐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那就不要打听别人的秘密。警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你们虽然是同事关系,但是互不了解。”徐椿顿了下,“但你不是唐倩的同事,而是她的老板,你总该比其他人多知道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