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小龙虾很有名,七八月的时候排队能排整整一条街,车子停不下,只能停到几公里之外。”明恕侦查案子时严谨至极,现在吹起牛来却连草稿都不打一个。
萧遇安就笑,“你给我停几公里远试试?”
“我这不是一种夸张说法吗?”明恕说:“嘴上跑火车而已,不要当真。”
两人说笑着走进店里,八点多钟,正是生意高峰期,店里竟然还能腾出位置来。
明恕坐下后随意看了看,没见着上次查案时遇到的老板。
一位女服务员跑过来,将一份油腻腻的菜单摆在桌上。
明恕也不问萧遇安想吃什么,麻溜地点了一份麻辣小龙虾,一份蒜蓉小龙虾,一份爆炒鳝段,一份剁椒凉拌鲫鱼,最后还加了一碟盐水毛豆。
菜还没上,就有个大娘挑着温水瓶进来,挨桌问要不要喝冰绿豆汤冰豆浆。
冬邺市很多大排档都这样,店家虽然提供酒水,但仍有很多住在附近的人窜进来卖饮料,以前是三块钱一杯,现在涨到了五块,店家也不赶,大家一起把钱给赚了。
萧遇安将人拦下来,要了两杯绿豆汤,两杯豆浆。
钱已经付了,大娘倒豆浆时却“哎”了一声,“对不住,这瓶没了,你们等等啊,我这就回去拿!”
明恕笑着问:“回家去拿啊?”
“不是不是,就旁边,我车上呢!”大娘说:“三分钟,就等我三分钟!”
明恕倒是不急,端起倒好的绿豆汤喝了口,“不够冰。”
“这都几月了,还嫌不冰?”萧遇安说。
店里嘈杂,两人又坐在角落里,没人往这个方向瞧。明恕将端过杯子的手伸到萧遇安手中,“那你给暖暖?”
萧遇安将递过来的爪子握住,用力捏了下。
这下很沉,明恕被捏痛了,赶紧缩回来,“让你给暖暖,你捏什么?”
这时,盐水毛豆端上来了,正好大娘也提着温水瓶回来,“来了来了,新鲜的甜豆浆!”
明恕说了声“谢谢”。
大娘是个话特别多的,一边倒豆浆一边说,自己准备的一车(三轮车)豆浆绿豆汤都快卖完了,旁边那家江湖菜客人特别多,菜又辣又麻,客人辣得受不了,就接连买她的甜汤汤。
“你们下次去试试吧。”大娘压低声音说:“人家是新开的,老板对客人特别好,不像这儿,开了太多年,成‘老油条’了,味道好是好,但……”
见有人来上菜,大娘赶紧打住,往别的餐桌走去。
小龙虾得现剖背,工序繁杂,第一道上的正菜是爆炒鳝段。
明恕尝了口,“一般。”
萧遇安笑:“刚才还说排队得排一整条街。”
“看看小龙虾怎么样吧,这儿的特色是小龙虾。”明恕放下筷子,开始剥盐水毛豆。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玩意儿,夏天一到下午就去萧家厨房候着。
盐水毛豆和盐水花生都是煮好后放凉了才好吃,但萧遇安那堂弟萧锦程总爱跟他抢。一锅盐水毛豆刚捞起来,两个小孩就伸手去抓,萧锦程被烫得哭着找哥哥——只有这种倒霉时刻,萧锦程才会想起自己也是有哥哥疼的,而他则是举着被烫红的手指头去找萧遇安。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有趣。
没多久,两份小龙虾上桌,萧遇安拆开手套递给明恕,“戴上。”
明恕说:“我来剥啊,你别动。这东西太油,手套根本挡不住。”
萧遇安说:“我这么金贵?连虾都剥不得?”
“我这不是服侍你吗?”明恕笑,眉毛还顺势抖了两下,“这种展示男友力的重要时刻,我怎么能放过呢是吧?”
萧遇安由着他,“那我就等着你来服侍。”
明恕几下就剥好一个,放在萧遇安碗里,“来,尝尝你男人给你剥的虾。”
萧遇安慢条斯理夹起来,还没吃到嘴里就听见明恕催:“快呀!”
“你精心剥的虾,我不欣赏一下就吃掉,不是太对不起你的男友力了?”萧遇安说。
明恕大方道:“你尽管吃,你男人继续给你剥!”
萧遇安尝完说:“十分。”
“这评价高啊!”明恕已经开始剥第二只,说好是给萧遇安剥的,剥完却放进了自己嘴里。
萧遇安看着他笑。
明恕说:“也就一般啊,麻小不都是这个味儿,怎么在你这儿就是十分了?”
萧遇安说:“满分五分,这虾可以打三分,其余七分,是打给你的男友力。”
明恕乐了,“这话我爱听。”
两人边聊边吃,结账离开时已经是十点多。
这时店里的客人更少了,而旁边的江湖菜馆却比八点多时更加热闹,外面摆着的塑料板凳上坐满了等号的客人。
“生意这么好,味道应该不错。”萧遇安说:“过阵子来尝尝?”
明恕摇头:“不来了不来了,‘虾宝宝’以前不也排队吗?我还以为味道与众不同呢,结果也只是普通的好吃。”
“其实大部分餐馆都是普通的好吃,或者普通的难吃。”萧遇安说:“但宣传工作做得好,有人捧,那就是‘越来越好吃’,相反,那些普通难吃的店,如果有人一窝蜂去踩,就是‘越来越难吃’。这就是群体效应。”
明恕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跟风,瞧,咱们今天也跟了一回风。”
遇到了红灯,萧遇安停下脚步,伸手挡了一下,将明恕拦在身边,“偶尔跟一回风也没什么,不难吃就好。”
明恕趁势牵住萧遇安的手,绿灯一亮,就一起向街对面走去。
两人的手都说不上细腻,萧遇安手掌上有不少枪茧,都是这么多年在特别行动队磨出来的,明恕也好不到哪里去,枪茧扎在彼此手心,牵起细细的痒。
“今晚回哪儿?”明恕问。
“都行。”萧遇安说:“看你想回哪里。”
“姐是不是又送好东西来了?”明恕说:“那我要回你那里去。”
萧遇安在他手心挠了一下,“家庭作业在哪里做不是做?”
明恕被迎面而来的风呛了一口,“萧局,大庭广众之下……”
“有人的家庭作业已经堆积成山了。”萧遇安说。
明恕:“咳咳咳——”
萧遇安轻轻给他拍着背,“再不补回来,明同学期末考试就要挂科了。”
隆成路三段车水马龙,二人的身影很快没入人潮中。
就在他们离开“虾宝宝”之后,二楼其中一桌的客人突然和服务员吵了起来,原因是点好的小龙虾总也不来,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上桌,其中两只却没有开背。
“实在是不好意思。”服务员接连道歉,“我这就赔您两只。”
“我缺你这两只吗?”客人拍桌而起,越说越气,“你这么说,像是我讹你两只小龙虾似的。你们这店我也来吃过好多次了,每年都来,以前你们生意特别好,一份小龙虾等一个小时,行,我等。今天你们也很忙吗?怎么还是得等一个小时?你们是在认真洗虾剖虾就算了,背都没开,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的态度!”
服务员已经有些不耐烦,“说了赔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客人更火大,“难怪你们现在生意不行了,比不过隔壁!这几年钱赚够了吧,不把顾客当回事了吧?行,我就看你们什么时候被隔壁挤垮!”
“吵什么吵什么?”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赶了过来,将服务员拉到一边,脸色不善地看着客人,“有委屈你好好说,有必要这么闹吗?”
“我闹?”客人说:“是你们店大欺客!”
女人正是“虾宝宝”的老板娘黄汇,性格泼辣,最是吃不得亏,“长了张嘴就能胡说八道是吧?我们怎么欺负你了?你这份菜里有两只虾没开背,我们已经答应再给你做两只。两只你不满意,那四只行吗?你在这儿闹,是非要我给你免单吧?”
客人气得满脸通红,忽然将桌布一掀,一桌子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哗啦”一声全部摔在地上。
满地狼藉。
邻桌的客人也都站了起来,不少拿起手机拍照、录像。
黄汇没想到这位客人火气这么大,一时间傻了眼,反应过来后连忙喊:“报警!报警!”
“报警就报警!”客人喝道:“我还怕你?我今天明白告诉你,你们就是被捧起来的!你以为你们家味道好到哪里去了?没有我们这些老顾客,你们做得到今天这个地步?”
警察不久后赶到,将客人、黄汇,还有几名服务员全都带去了派出所。
黄汇在派出所大哭大闹,非要民警评个理。
这事追究起来,先动手的是客人,理亏的也是客人。
但做餐饮业,往往不是按理亏不理亏来说事。
客人大不了赔偿“虾宝宝”的损失,横竖也就百来块钱。
可“虾宝宝”真正的损失绝不止这百来块钱。
将来客人大可以去网上发帖,或者告知亲朋好友邻居同事,就说“虾宝宝”店大欺客,还恶人先告状。
一传十十传百,“虾宝宝”的口碑就砸了。
况且当时二楼还有不少客人,个个都拍了照。
客人总是容易站客人的队,鲜少有客人会站在店家的角度想,这事错的到底是谁。
民警两头调解,客人拒不道歉,黄汇的态度却渐渐软了下来。
没办法,最近“虾宝宝”的生意受到隔壁江湖菜的冲击,客源每天都在减少。“虾宝宝”的菜与江湖菜有很多重叠的地方,人们吃腻了“虾宝宝”,都去旁边尝鲜。过去来隆成路三段吃饭的人,大多是奔着“虾宝宝”而来,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去冲着江湖菜而去。
黄汇这段时间一直很焦虑,今天忽然爆发,也有这层原因在。
十一点来钟,黄汇的老公,“虾宝宝”的老板秦雄赶到了,当着客人的面将黄汇骂了一顿。客人的气消了不少,加上民警的一番调解,快到十二点时,双方和解,先后离开派出所。
经过晚上这一闹,“虾宝宝”里只剩几桌客人了,凌晨两点,最后一桌客人离开,黄汇沉默着和服务员一同做扫除,秦雄则坐在外面抽烟。
江湖菜馆里依旧欢声阵阵,大有营业到四五点的架势。
这时,一群客人离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将他们送到门外,笑着摆了摆手,“下次再来。”
秦雄的眼神忽然变得阴狠,嘴里骂道:“你妈的!”
男子正是江湖菜的老板,姓程,是个外地人,长得白生生的,根本不像会做菜的人,逢人便笑,好像卖的不是菜,而是脸。
“小白脸!”秦雄恨得牙痒痒。
男子送完客人便转过身,视线正好与秦雄对上。
秦雄来不及收起脸上的愠色,男子先是愣了下,然后友好地弯起唇角,向秦雄点头致意。
秦雄也只得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待到男子回到店中,秦雄的笑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
做生意,客源就是金钱,江湖菜抢了“虾宝宝”的客源,就等于抢了秦家的钱。
俗话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秦雄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其实那家江湖菜馆早就存在了,但之前一直是另一家人在经营,两个月前才转手给程姓老板,最初秦雄还没当回事,以为对方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他的地盘上掀起风浪。
因为人们的口口相传,还有媒体的吹捧,“虾宝宝”早就成了冬邺市有名的大排档,秦雄又是本地人,生在南城区长在南城区,自恃隆成路餐饮业一霸,私底下好几次说这儿就是他秦家的地盘。
没想到姓程的才接手江湖菜两个月,就威胁到了自家的生意。
秦雄又恨又急,眼看着客源流失,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将气撒在老婆黄汇身上。
黄汇不是打骂不还手的那种女人,秦雄要吵,她就奉陪,店还没关门,两人直接在一楼对吼上了,服务员们都是两人老家的亲戚,在“虾宝宝”干了很多年,生意下滑,他们的工资虽然暂时没受到影响,但以前每到年底,秦雄就会给每人包一个大红包,看今年这情况,混到年底或许就没有红包领了。各人心中都有怨气与不满,最后竟是无人劝架,任由秦、黄夫妻俩摔碗砸凳子。
“你们这样有意思吗?”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瘦男生站在店门口,面色沉郁,“让人看笑话是吗?”
“小绪,你怎么来了?”黄汇抹掉眼泪,“这都几点了?”
秦绪是秦雄和黄汇的儿子,家里还有个年长两岁的姐姐秦可。靠着这些年的火爆生意,秦家过得很滋润,秦绪一个高中生,一身上下全是他这个年龄段孩子眼中的名牌。
“我不来你们是不是要吵到天亮?吵到尽人皆知?”秦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丢人。”
秦雄立马冲上前,右手一举,“你敢骂你老子?”
秦绪不躲不避,“有本事你就打。”
黄汇赶紧将儿子护在身后,母虎一般瞪着秦雄,“你滚!”
秦雄那一巴掌到底没扇下去,只愤懑地喝道:“翻了天了,都翻了天了!”
就在秦家一地鸡毛的时候,明恕和萧遇安补上了久违的家庭作业。
快天亮时忽然下了一场秋雨,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厚重的窗帘鼓鼓作响。
明恕睡得很沉,整个身子都光着,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他并没有裸睡的习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说穿得严严实实,至少会套上内裤,但每次和萧遇安亲热完,就不想穿衣服,想光胴胴地睡在萧遇安身边,最好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贴在萧遇安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