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鬼手布好了陷阱,正缓缓向警方敞开鬼气森森的大门。
严峫毫不犹豫拔脚往外奔,这时只听身后:“给我站住!”
宋平紧紧抓着椅背喘了口气,面色阴沉铁青,大步向外走去:“立刻调港口区公安分局、巡警大队和最近搜救小组赶往信号出现地点,告诉老许我这就亲自过去。姓严的!”
严峫一回头,宋平呼地与他擦肩而过,冷冷道:“我不管你开的是几千万的豪车,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一起坐警车行动。否则要是今天翻一辆G63明天翻一辆G65,我怕你俩外公半夜拿绳子站我床头!”
·
“……吴雩,吴雩?”
“……”
“吴雩,醒醒!”恍惚中有人喊他,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太阳都这么高了!快起床!”
吴雩睁开眼睛,随即被落地窗外耀眼的晨曦刺得抬起手臂,半晌才揉着眼睛慢吞吞爬起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这么早你就……哈——哈欠——”
他没精打采地站起身,光脚踩在地毯上,只听卧室门外传来步重华匆忙的脚步声:“早饭在桌上你自己吃,车已经加满油了,钥匙在鞋柜的碟子里。家里放钱的那张卡你收着了对吧?过两天账单来的时候记得交,每周保洁上门的现金放在书房抽屉里,我那一阳台的绿植你别忘浇了啊。”
“……步重华?”吴雩站在床边愣住了:“你要上哪去?”
“晚上吃完零嘴一定要刷牙,洗完澡头没吹干别到处乱跑,老了得风湿你就知道厉害了。”厨房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大概安静两秒,随即只听步重华扬声:“哎!你的汤热好了!快出来喝吧!”
落地窗外灿烂的阳光不知何时失去了温度,变得灰白阴惨,鸟叫也消失在了吹哨般尖利的风中。寒风透过窗缝席卷室内,将积灰呼啸扬起,纷纷扬扬落在昏暗中安静的家具上。
“……你要上哪去?”吴雩机械地向前走了一步:“步重华?”
外间仍然传来步重华正常的声音,像是对一切变化都毫无觉察:“快来喝!你的汤好了!”
吴雩恍恍惚惚地,一步步向前走出敞开的主卧门,下一刻脚步突然僵住。只见瓷砖地面上满是浸透血迹的凌乱脚印,他顺着那脚印往前看,地上、墙上、落地窗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步重华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中,闻声回过头,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液体。
“你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问。
吴雩张了张口,被无形的东西堵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
“来啊,”步重华微笑起来,终于转过身,露出了被捅了无数刀的身体,脖颈、手臂、胸腔和腹腔还汩汩冒着鲜血,然后绕过橱柜向他走来:“快,快来喝汤。”
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汤。”
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喝完我就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你要到哪里去?
吴雩一步步向后退,但敞开的卧室门却仿佛被无形透明的墙堵上了,他根本没有地方躲。只见步重华那带着笑意的、陌生的面孔已经近在眼前,将那碗血红血红的液体抵到了他嘴边,笑吟吟道:“来,喝一口——”
不要!拿走!
让我的步重华回来!——
吴雩蜷缩在冰凉发霉的地面上,昏沉中听见周围响起杂乱声响:铁架哐当撞击,隐约争执扭打,女人凄厉惨叫,小孩嘶哑尖哭……这动静持续了仿佛很久,然后一切都突然安静下来,就像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静得令人心悸,静得毛骨悚然。
发生了什么?步重华在哪里?
吴雩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漂浮在黑暗的幽空中,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终于再次响起,然后停在他身边,随即熟悉的臂弯把他从地上半扶起来,一滴滴温热腥甜的液体沿着他干涸的嘴唇流进咽喉。
……他在给我喝什么?
吴雩仿佛被锁在了眼皮之后黑沉的世界里,大脑凝滞住一样无法思考,只能凭生存的本能蠕动喉咙,将那断断续续几十滴液体咽下去,少顷后虚软得早已感觉不到的四肢终于升起一丝热量。
“没事了,没事了……”他听到步重华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印下一个个精疲力竭的亲吻,不断重复:“很快就会没事的,放心……”
吴雩忽略了潜意识最深处隐约的恐惧与心惊,他全身重量倚靠向步重华,最后一丝神智无声断裂,飘向了黑不见底的深渊。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是紧紧相拥着彼此的。
如果永远都可以这样无间无隙就好了。
如果永远都可以这样紧牵着对方的手就好了。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突然毫无预兆地,地面传来了隐约震动!
“……信号在那边……”
“这边有扇门,有门!……”
开始是轻微仿佛错觉一样的动静,随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似乎有很多杂乱脚步匆匆集聚在门外,然后响起了哐哐哐砸门和铁链哗啦挣动声:“里面有人吗?喂!”“有人吗?我们是警察!”
哐哐哐,哐哐哐!
“警察!”“有人吗?”“退后退后退后!”
一名配了枪的巡警队长示意其他人都远远退开,对准门上紧锁的“铁将军”果断就是砰!一枪,挂锁的厚木门闩应声而断,弹壳叮当掉地,但再推门还是不动。
“卧槽这里面还上着锁,哪个单位有破门器?”
“我我我!”后面有人立刻反应过来:“我们派出所车里好像有,车就停在外面!”
“去拿!”
“快快快,在这在这在这!”
“小心!所有人退后!三二一——”
嘭!
铁皮门撞开,飞弹上墙,被人一把撑住,久违的新鲜空气一涌而入。紧接着十来道手电光束同时挤进门晃动,混乱中当头只见门边空地上两道彼此紧靠的黑影,再定睛一看,顿时七嘴八舌叫起来:“我艹真有人!”“是步支队!”
杂乱人声一拥而上,但昏迷中的步重华吴雩两人都无法知晓。他们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手电筒一照就:“他俩都不行了,快打120通知市局!!”
“配电箱在哪配电箱在哪,这鬼地方是被拉闸了吗?”
惊恐尖叫平地炸起:“——我艹!!排排排水管,有有有小孩要死了!”
小孩?!
几个人同时冲向排水管,晃动的手电光下,赫然只见一名幼童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满脸青灰生死不知。所有人都只觉头皮嗡地一麻,巡警队长把手电往地上一放,发着抖抄手抱起小孩,这时却只见手电在地上骨碌转了几圈,突然晃出远处一道影子——
他动作像被雷劈中一般定住了。
光束延展向前,尽头几排空荡荡的铁架之后,一个女人正俯在地上,大张的双眼犹如两只青灯,与空地上的众人幽幽对视。
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流满地,早已死透了。
第110章
“伤者血压80/40mmHg, 还在往下掉!”
“立刻准备手术, 通知血室备血!”
“护士!护士!两支吸引器不够再加一支!!”
……
一名护士在前狂奔开路, 身后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铁轮,轰然冲进早已大敞的手术室,随即亮起了抢救中的红灯。值班医生头发早已被汗湿透, 摘下口罩问:“两位就是两名伤者家属吧?”
几名南城支队刑警站在手术室门外走廊上,严峫江停守在门边,两人脸色都被惨白灯光映得极不好看。
“步重华, 肝脏挫伤, 腹腔内多器官多发挫裂伤,腹腔内出血, 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医生抽出知情书塞给严峫,又转向江停:“伤者吴雩, 情况比较复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停一动不动, 数秒后才吐出两个字:“……你说。”
“伤者在车祸中颅底骨折,骨折端口划破了动脉血管颅底段,本应立刻造成颅内大出血, 但出血点被凝血块及时堵住了, 因此奇迹般多坚持了好几天。但不幸的是,几天后因为凝血块开始溶解和伤者擅自移动的原因,血管再次产生破裂,形成出血,送院时口鼻出血已达近2000毫升, 再晚半小时可能连抢救都来不及了。”
医生顿了顿,同样抽出另一张知情书递给江停:“我们已经为伤者建立了输血补液通道,准备尝试在伤者股静脉插入导管,看能否对颈动脉破裂处成功实施栓塞。但因为已经拖了超过72小时,手术成功率并不很高,希望家属做好准备并全力配合。”
江停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纸面甚至被抓住了几道皱褶,但他声音还保持着强压的平稳:“一切听医生的。”
值班医生点点头,没有精力多说,转身拔腿冲回了手术室。
“宋局!”“宋局来了!”
宋平没来得及坐电梯,自己跑着奔上楼道,一院副院长正快步跟在他身边低声解释什么,应该是在用比较委婉些的语言重复刚才值班医生的话,末了只见他铁青着脸一点头:“知道了,请务必全力施救。”
然后他没看周围警察,径直大步走上前,站定在严峫和江停两人面前,似乎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那般张了张口,最终呼出一口滚热的气,言简意赅道:
“现场发现了彭宛的尸体,是他杀。”
空气唰然一凝。
“她儿子也死了,不过是因为严重虚脱缺水,五分钟前刚宣布抢救无效。”
周遭霎时鸦雀无声,没人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严峫才僵硬地迸出三个字:“……谁干的?”
谁干的。
宋平摇着头,嘴角似乎要提起一个充满了苦涩和嘲讽的弧度,但又虚脱得连力气都没有,半晌才直视着他们两人的眼睛,极其难看地挤出一笑:“你们最好先弄清一件事。”
“囚禁步重华、吴雩、彭宛、陶泽四人的是港口区废工业集装箱集散地一座废弃已久的仓库,绑匪在仓库大门外部上了铁锁,而四名人质在大门内部上了门闩。也就是说,在被囚禁的这72小时内,绑匪进不去,人质出不来,现场几十名技侦经过仔细勘察,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进出的地道或暗门。”
“凶案现场是一间内外双密室,而杀死她的,是密室里的人。”
“……不可能,”严峫颤声道,“不可能,他们没有动机,干嘛要这么做?”
宋平沙哑道:“他们有。”
他从衣兜里拎出一只小型物证袋,严峫一把拿过来,赫然只见物证袋里是被技侦拼凑起来贴好的纸条,纸条上两行红字依稀可辨:“这——”
“这是从步重华裤兜里发现的,推测是绑匪的命令,纸条上只有步重华和吴雩两人的指纹。”
严峫神情一片空白,看向江停,正对上了江停同样空白的脸。
“必须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人’,才‘你们都可以出去’。也就是说自杀是不行的,虚脱致死也不行,绑匪的目的就是要逼囚徒犯下谋杀罪。”宋平沉声道:“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他们俩当中的任何一个杀了人,但事实就是如此,法医确定彭宛死于他杀,一把匕首刺破了她的心脏。”
“……”
在极端走投无路的绝望中,在对获救完全丧失最后一丝希望的绝境下,如果你是步重华,而对面是屠杀你家满门的大毒枭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即便你有绝对的正义感、精密的自控力、机械般收放自如的恩怨爱恨,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打破心中的原则和信仰;但如果你的爱人正在你怀里大出血走向死亡呢?
原则还那么坚不可摧吗?
正义还那么黑白分明吗?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密室。”突然江停突兀地开了口,语调喘息而斩钉截铁:“多少密室最终都证明了只是谋杀伎俩,机关、地道、门锁、障眼法……有些密室确实没人能进出,但凶器却可以,只要仔细找总能找到破绽!”
“那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宋平反问:“几十个技侦把整座仓库都翻遍了,每一寸砖缝都摸过了,唯一能跟外界相通的确定只有那个排水管,长九点三厘米宽六点五厘米,连成了年的耗子都钻不过去,绑匪如何利用这根排水管把刀插进彭宛胸腔里?”
江停罕见地抬高了音量:“我请求亲自勘察凶案现场!”
“不、行!你是嫌疑人亲友!现在我告诉你案情都算是违规!”
“那是不是如果证明吴雩没有杀人嫌疑,我就不用回避本案了?”
宋平怒吼:“你怎么证明吴雩没有杀人嫌疑?!”
周遭空气骤然死寂。
是啊,两人都在紧急手术,吴雩生死尚未分晓;如果技侦不能从那内外双封死的密室中凭空变出一个监控摄像头来还原案发过程,那么就只有抓住绑匪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上哪去抓绑匪?
迷雾一团接着一团,这血腥离奇的绑架密室凶杀案,警方真有把它彻底捋清楚的一天吗?
叮一声走廊尽头的电梯开了,圆乎乎的许局脚步踉跄冲出来,满面苍白虚汗,挥退了急忙来扶的手下,跌跌撞撞奔到宋平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挤出两个字:“老宋。”
“怎么?”宋平见势不对,立刻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凶器指纹验出来了吗?”
许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