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儿再一次地被小庄成功地聊死了。
他俩通完话,俞寒一秒钟都没耽搁,直接穿好衣服拿上钥匙,奔出了家门。
他拿不准人此刻到底在哪儿,于是便先驾车去了彤梓青家,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心里立马凉了半截。按照小庄那天看到的情景来看,彤梓青失魂落魄的原因肯定和唐致远有关,那么俞寒此刻就赌他俩没有在一起。于是他下楼再次启动车子,直接车头朝西一路向公墓开去。
网上那个非议四起的视频他也看了,对于评论里有人直接把矛头指向沈歌这件事情,他不敢妄下判断。但他当初陪彤梓青参加同学聚会时,是亲耳听到过唐致远说回国是因为沈歌递出的橄榄枝。那么,如果把时间,地点,人物套在女孩的陈述里,至少逻辑上是自洽的。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彤梓青,是因为对方这远近闻名,感情路上一条道儿走到黑的性子。俞寒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更多的压力。可谁知道自己稍一犹豫,小孩儿脑袋就见了红?听小庄说彤梓青头发被剃了一块又缝了几针,俞寒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被医生手里的钢针从这一头挖了进去,又从那一头?了出来,血淋淋地疼。
他一路飞奔,多亏这半夜不堵车,终于在午夜前赶到了目的地。面对眼前这无垠的荒凉阴森,俞寒也禁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按照截图上提供的墓地编号一路上山找了过去。
所幸老天爷平时办的事儿虽然都不太靠谱儿,但此刻还是开了恩。俞寒离着B-02区还有段距离,就看到了有影影绰绰的微弱光亮在闪烁。如果这不是传说中的幽冥之火,那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第一次自己“接活儿”就半夜跑到坟地来的彤梓青了。
要找的人近在咫尺,俞寒反而生出些要让对方好好长长记性的促狭心。他借着夜色把自己融进了漆黑里,脚尖儿点地,屏气凝神,慢慢靠近了自己的目标。
紧接着,俞寒发现自己逃票逃到了VIP席上,愣是让他赶上了一场跨物种相声专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诉说着对唐致远的哑忍纠结,才明白这段看似和谐的关系里,彤梓青其实背负了很多感情以外的东西。而面对闹得沸沸扬扬的性侵传闻,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怂”的人却压根儿没有想过蒙混过关,帮亲不帮理。
午夜梦回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俞寒有时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怎么就阴沟儿里翻船弯彤梓青手里了。除了那些无法用言语解释的,感性上的原因外。可能,便是对方人畜无害软糯可口外表下这单纯又倔强性子:底线之上,万事好商量,底线之下,分毫不退让。日月经天,江海带地,小孩儿的处世哲学纯粹得让人发指。
就这么听着听着,自己的名字不请自来。
俞寒听见彤梓青在冰冷的浓黑中说自己是他见过最帅的直男;听见他刻意略过的部分里那些个欲盖弥彰的情愫;听见原来那日决绝的“分手”是因为米格的告密,以及......自己当初说过的那些“金玉良言”。
我嘴怎么就那么碎呢?俞寒不禁纳起闷儿来。
小孩儿那句总结性发言的“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让俞寒打消了今晚强取豪夺的计划。彤梓青这颗砰砰作响24K纯天然无添加的赤子之心,看来唯有小火慢炖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咔哧咔哧的咀嚼吞咽声在鸦默雀静的深夜里听起来份外美妙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别吃了。”俞寒终于开口。
没想到小孩儿居然还接上茬儿了,他只好缓缓地把手放在了对方的肩头,说道:“给我留点儿。”
彤梓青这厢挖心挖肺,自说自话了半天,此刻正是最没防备的时候,突然间,肩膀一沉,什么东西摸了上来。
一股骇人的麻意立即顺着彤梓青的肩头一路蹿到了头皮,右半拉身子立马开始半身不遂。浑身的汗毛立竿见影,根根分明地站了起来,骨头缝儿里一阵热一阵冷,化作不可名状的巨大恐惧如滔天巨浪陡然来袭,一下子就把他仰面掀翻在地。
这时,被可可脂糊住的嗓子眼儿超水平发挥,一声对母亲的呼唤穿云裂石而来,惊天动地。
这要了命的动静儿让怀里不懂义气俩字儿怎生书写的煤球儿炸了毛儿,于是它四只爪儿猛地踩上彤梓青的肚子,借着力噌一下就消失在了漫漫夜幕里,干净利索。
一时间,万籁寂,心头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而彤梓青生而为人最后的倔强就是模仿濒临绝境的北美负鼠,瑟瑟发抖地躺在地上装死。他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眼皮紧紧地粘在一起,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彤梓青此时早已经忘了刚才这玩意儿分明还说人话来着,他只感觉自己正被这鬼东西盯着死命看,似乎在考虑下嘴的位置。
千万别啃脸,彤梓青绝望地祈求上苍,怎么也得留个囫囵样儿方便认尸。
谁承想,对方最后还是朝着自己脸来了,不过落下来的却不是魑魅魍魉的尖牙利爪,而是一个饱含着无限柔情蜜意的亲吻。
作者有话说:
亚历山大:评论区有人cue我,然后某些无情的女人居然早已经忘了我?要不是我当初掉了链子,你家寒哥能顺利上线?/// 坟头儿接吻刺激伐?为了寒哥和青儿能在下期首页榜单拥有姓名,海星砸向他们!冲鸭~~
第33章 你怎么不干脆把我脑袋拧下来啊!?
山村老尸一秒变聊斋艳谭,这种急转直下的剧情让彤梓青彻底懵了。
可偏偏此刻落在嘴上的吻却带着莫名的熟稔,怀念的味道。他鼓足勇气,胆战心惊地逼自己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眼缝儿。然后,如同第一次见到俞寒时那样,彤梓青再次跌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中。配合着唇齿间的纠纠缠缠难舍难分,轰隆隆的春雷陡然从心头乍起,硝烟弥漫,呛得他近乎窒息。
俞寒消消停停地结束了一个巧克力味道的亲吻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近乎石化了的人笑着问道:“还不起来?再cos睡美人儿,我可保不齐在这儿就把你办了啊。”
彤梓青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寒毛卓竖的魂飞魄散、坟头接吻的酸爽刺激、对于俞寒突然现身的惊喜交加,所有感觉排名不分先后集体爆炸。
最后,一股子泼天的邪火儿化作蘑菇云从天灵盖儿轰然冒出。
“你吓死我了你!!!”彤梓青猛地伸手拽住俞寒外套的领口,借力使力一个鹞子翻身就把人给仰面按到了地上,然后二话不说骑上去直接对着俞寒动起了手。
彤梓青一边玩命儿捶着俞寒的胸口,一边扯着脖子带着哭腔嚎丧:“姓俞的你安的什么心!?大半夜的挨坟地里不声不响跑出来吓人!好玩儿是不是!?是不是!?还把手搁我肩膀儿上?你怎么不干脆把我脑袋拧下来啊!?煤球儿有九条命,吓死两回还能再战!我特么可里外里就这一条小命儿啊!你是不是成心要弄死我!?是不是!?”
俞寒躺在彤梓青身下不躲不闪地承受着对方的花拳绣腿,笑得浑身打颤。待彤梓青连骂带喊,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直接双手一抱把人搂进了怀里。
彤梓青出了两回冷汗的身子被俞寒热乎乎胸膛的一烤立马认贼作父,大脑直接罢工。俩人就这么摞在一起,在半夜的坟地里,有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半晌。
俞寒:“痛快了?”
彤梓青:“哼……”
俞寒:“憋了好几天了吧?”
这话意有所指,彤梓青当然明白俞寒是在说视频里那件事,心里的委屈当即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鼻腔一酸,眼睛一热,泪珠居然就这么滚了出来,他忙把脸贴在对方锁骨处的浅窝儿里。
俞寒跟哄孩子似的,拿手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哭就哭呗,反正这儿除了咱俩又没别的活人。”
彤梓青听他这么说,干脆放飞自我敞开儿了一边哭,一边把鼻涕眼泪全都抹到了人家衣服上。
“手腕儿还疼不疼了?”俞寒问。
怀里的脑袋左右摆了摆。
“那头上的伤怎么样了?”俞寒问,“缝针的时候疼吗?”
彤梓青想,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于是回答道:“当时挺疼的,现在好多了,就是有点痒痒。”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当着俞寒就不再一口一个“没事儿”了。
痒就是快好了,俞寒放下心来,故意逗他:“听说有人被大夫手起刀落剃成了没毛儿的鸡,我今儿还以为能见着一休哥呢。”
“我倒是有出家的打算,”彤梓青隐隐抽泣道,“人活着可真是太难了。”
“我看你六根未净,趁早别祸害佛门圣地了,”俞寒拍着他的后背,“还是留着在万丈红尘里祸害我吧。”
“你怎么来了?”彤梓青抬起头来,泪眼迷离地看着他,“小庄给的线报?”
“你挨我眼皮子儿底下抢饭碗,我哪儿能坐以待毙啊?”俞寒伸出大拇指来给他抹眼泪,“才几天没见,涨行市了,敢自己深更半夜跑墓地来上坟了?”
彤梓青劫后余生,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了下来,手脚都是软的,唯有嘴还能硬。他说:“还不是因为你们的业务能力跟不上吗?我跟我哥牛皮吹出了天际,花儿姐就来找人帮忙,结果只能我自己上。”
“自己上,”俞寒叹了口气看着他,“你就这么拿我当外人?”
彤梓青不说话了,重新把头又埋到了俞寒的胸前。
“知道你这几天心里肯定不痛快,是不是除了帮忙外,还想借着上坟换换心情?”俞寒问道。
半晌,怀里的脑袋点了点。
“那件事儿......唐致远最后到底怎么跟你解释的?”俞寒开口问道。
彤梓青发出闷闷的声音:“你都听见哪段儿了?”说实话,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刚才叨叨的具体内容了。
“你不如问我哪段儿没听见。”俞寒丝毫不为自己听窗户根儿的行为感到丢人。
虽然彤梓青特别想脑子放空,就这么在俞寒身上趴下去,但此刻也不得不拿出一个谈正事儿的清白姿势。他双手撑地直起腰来,规规矩矩地坐去了一旁。俞寒也顺势起身,然后紧贴着身边儿的人坐好。
“我俩吵了一架,他觉得我不应该怀疑他,”彤梓青抬头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还说只要跟他好好儿在一块儿就行,别的事儿都不用管。”
俞寒想,真是敷衍的态度。
“后来我就让他走了,说要是不愿意说清楚以后就不要见了。”彤梓青的眼眶又湿了,“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啊?哥,唐致远上学那会儿真的不这样儿,他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俞寒听着身边人的一腔真情,居然难得的没有吃味儿。他当然相信学生时代的唐致远是很好的人,正因如此,彤梓青才会如此执着地想要在性侵事件的传闻中需求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不允许今日的唐致远这么轻而易举就毁了曾经的那份儿好。只可惜繁花易谢,光阴难守,青梅竹马无一在,十年浑付水东流。除非是老天爷开金手指,否则谁都回不去。
“青儿,”俞寒也抬眼看着夜幕,缓缓道:“咱俩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最喜欢飞屋环游记,但如果你是男主角肯定不会放手,把那屋子孤零零地留在天堂瀑布上,对不对?”
彤梓青没想到,不光自己对俞寒说过的话难以忘怀,对方也记着他的一言一行。
“我们喜欢过、爱过、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变过。不管外面怎样风雨交加,他们在我们的梦里始终澄澈如昔,永远是最好的样子。”俞寒顿了顿,继续道,“但谁都不能一厢情愿画梦为笼,强迫现实里的那个人按照我们的心意成长。等有一天他浑身的枝枝蔓蔓戳破了那个梦,手里的气球总会碎得一塌糊涂,那老房子也总会轰然坠地。”
“我也明白理想和现实之间有巨大的鸿沟,自打他回国以后,我这撑杆儿跳的水平都快赶上世界冠军了,”彤梓青怔怔地说,“可人的本质总不至于说变就变啊,这也太可怕了。”
俞寒被彤梓青这生动活泼的比喻惹得笑了笑,然后问道,“青儿,读过《主祷文》吗?”
“读过,Beyoncé有首歌儿最后有段儿西语的主祷文独白。”彤梓青答道。
“人们在文中衷心地祈求主不让我们遇见试探,为什么?”俞寒自问自答道,“我想……是因为人性是如此复杂幽暗,命运是如此诡谲多变。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品行良正内心强大。所以,有些不幸与厄运和试探狭路相逢的人,也许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样子。”
俞寒道看着彤梓青,“我这么说当然不是为了唐致远的改变做辩护。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做过网上说的那件事。青儿……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为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去折磨自己。既然你在面对试探的时候,已经做出了的选择,那么就朝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勇敢走下去。这条路上,有我陪着你。”
彤梓青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我陪你”这个词会如此熟悉了。这话他总是对唐致远说,可到了自己需要人陪的时候,实打实在他身边却永远是俞寒。
“还有......”为了缓和一下此刻略显沉重严肃的气氛,俞寒笑着嘱咐道,“以后遇见什么事儿,别老跟铁齿铜牙金不换,诚实可靠小郎君似的。自己扛着不说,也不让别人说。我要是今晚没来,你打算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