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声慢慢走着,经过昨晚,外界的反弹只会越来越大,在基地里,戚野难以久留,不是媒体炸,就是他炸。
可以回家,家中总是安全的,心情也会舒畅许多。
今天来看,走了这一遭,回家选项同样排除,戚野根本不回去,否则也不会赖在这种小地方,具体原因,他不敢妄下定论。
许是家中冷清,不愿整日独身一人。间或方家营认识人多,可以与好友诉说一二,有口难言也不怕,深夜买醉的狐朋狗友总少不了。
池先声推想着,思绪无边无际地扩散开,以戚野的性格,倒也不是做不出来,他真的打算开家烤鸭店,此番前来考察商机……
设想诸多,统统作废。池先声并不了解此时的戚野,行为、心理、说话方式,都与重生前有着不小的区别。
26岁时的戚野浮现眼前,独坐轮椅,身形高大如远山,面容掩薄雾,只见嘴角噙一抹笑,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和轻蔑,眼中寒意彻骨。
一路上,池先声思索如何开口,不知不觉,已过许久。
“快看!是不是蜗牛?”
途经一家洗衣店,小女孩蹲在桌子下躲雨,忽然,她盯住一处墙缝,眼神发亮,呼喊身边的年轻女人,声音清脆,嘹亮。
他恍然回神,衣间轻染雨渍,透过雨伞,天空是黯淡的紫草色,伞骨处撑着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走过很长一段路,到了小巷对面的药店,灯光还亮着,戚野直直走过,拐了个弯。
没有换把伞,这就还回去的打算。
“回网吧?”池先声问,戚野的大叔运动裤十分随性,余光瞥见,裤腰再次发出下坠的预示,他主动抬起小臂,手指覆上戚野按过的位置,撑起伞。
“网瘾有点大啊,少年。”戚野轻笑,拽拽裤子,伸了个懒腰。手臂触顶,没用多少力气,雨点啪嗒啪嗒,风速时缓时急,池先声手上轻晃,雨伞差点没拿住,跟风一起飘走。
“不是。”池先声握紧伞柄,可能与木质有关,戚野松开手掌,伞柄还残留着余下的温热,“我问的人是你。”
“我是在回答你。”
戚野揣着明白装糊涂。池先声踩上一块红砖,跨过巷口的大水洼,站在台阶上。
戚野慢悠悠地跟在身后,仗着腿长,不理睬那几块小石子,一步,横跨过来,眨眼间,立在池先声身旁,把伞罩他头上,“陌生人互称,都有个‘喂’啊,‘姐’啊,‘哥’啊的,怎么到了你这儿,我连个第二人称都捞不着?”
池先声转过身,面不改色,声音都没有一丝波动,“你回网吧?”
“这就对了,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想问什么就问出来。哪怕是问我身下的大宝贝多长,多粗,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戚野扯了扯嘴角,“别不好意思,与人交往,贵在真诚。比如现在,我就很想和你的小宝贝比较一番。”
池先声沉默,还记得,一开始的问题是回不回网吧。话到了戚野嘴里,突然,转去另一个方向。不管说什么,似乎总能牵扯那方面,难道是和戚野之间出现了代沟?
“网瘾少年,需要睡眠。”戚野还打算做个人,逗得差不多了,恢复正经,“没两步路,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池先声下意识地拒绝,紧锁眉头,“我不是女生,你不需要这样对待。”
“这跟你是男生女生没关系。”戚野一面说,一面又把雨伞往他头顶怼了怼,“爸爸我父爱无疆,不分男女。”
池先声受不了戚野轻佻的模样,没正形,又只能往戚野身边靠,避免对方回去后,彻底沦为落汤鸡。
和邻居相识,戚野显然清楚他住在哪里,说不定过两天,连房间号都摸清了。助理说过:住在附近,却整整四年没遇见过他们一次。
池先声住了两天,遇见两次。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助理,再搬去别处。
他对戚野没有重生前那么不喜,也绝对不愿时常接触,在一起说说笑笑,有事没事串个门。
偶尔相见,互不干扰,就是最好的状态。
过了有灯光覆盖的一段路,小巷漆黑,池先声打开手机中一个称心如意的功能——手电筒。
他拿在手中,照亮前方的路,尽量走在中间,避免被两边的堆积物绊住脚。戚野撑伞,遮住落下的雨滴,过了一个院子,黑暗中,忽而开口:“几点了?”
“8点57。”池先声亮起屏幕,看了看,“等时间吗?”
“嗯。”戚野表面看不出什么,步履不停,几步间到了院子门口,“陪我几分钟。”
戚野带了手机,刚才打过电话,可除了那通电话外,四个多小时,没有一条消息音响起,屏幕也没有亮起一次。
对于不接触网络的人来说,很平常,可换成戚野,一定有哪里出现问题。除了开挂事件,池先声想不到别的。
雨伞向下,压住头顶,他被迫和戚野并排蹲在门口,双手环着膝盖。
戚野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拇指挑开机盖,中指播过滑轮,借响指动作,小火苗瞬间跃了出来,他的侧脸拢上很温暖的颜色。
“今日会过去,明日不会迟到。”池先声蹲得腿发麻,看戚野手指不停翻转,表演花式打火,动作一个挨一个,越来越夸张。半晌,闷出这么一句。
“几点了?”第二遍。
“9点01。”
戚野挪开雨伞,站起身,打火机装进口袋,一只手在裤兜里掏啊掏。
池先声浑身发冷,还有些低血糖,突然起身眼前会发黑。他保持姿势,稍缓过来些,抬起头,一只手差点戳到鼻尖,那只手捏着两条创口贴,卡通的,粉红色小猪头。
“进店赠送款,给你了。”戚野把小猪头创口贴扔到他膝盖上,转身离开。
后半句自言自语传入耳中,声音越来越低,“这小孩儿说起话怎么脏脏的,会过去是谁?不会迟到又是谁……”
第27章 退役
退役
面对戚野的污言秽语,习惯性无视掉,池先声保持姿势,捡起膝盖上的创口贴,而后起身。
创口贴薄薄两片,手中轻盈,尾端自然垂下,三颗粉红色小猪头,呆呆地望着自己,傻里傻气。
独立的透明包装,印花精致,表面有网格透气孔。首先,药店成本这一关,就过不去。他用鼠标想都知道绝不会是赠送的进店好礼。
只剩下一种可能。在网吧,戚野面容颓废,仍不减目光如隼,,他脚踝上的伤口暴露无疑。
见到此景,伤口因何而来,戚野没有过问,甚至只字未提,直到离开前,留下两片创口贴。
池先声慢慢往回走,五六步,过了院中路,楼梯不露天,塑料棚遮挡日光和雨水。
如果戚野开口问起,一问一答霎那间,他接不上话,难以找到借口。待戚野联想到草莓拿铁、相似体型、过近距离,露馅会变成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走过长廊,池先声取出钥匙,开了锁。幸好昨夜凌晨,戚野被愤怒冲昏头脑,眼底发红,理智下线。
而今天不算正式的正式见面中,抛开一贯行事风格不谈,戚野重视第一印象,握手被终止,哪怕渐渐原形毕露,至少在触及某方面时,保持绅士风度。
开了灯,池先声抢出墩布咬在嘴中的尖叫鸡,按了按额角,心间似乎有巨石压下,无法安定。
纸包不住火,有备没有患,池先声在明天安排中又添一项:去奶茶店,交代老板娘和外卖小哥,无论遇到JFY戚野,还是扛把子戚野,不告知真相是他。
牛仔裤不透风,却也单薄。池先声本身经络寒气重,冷风冷雨中待久了,难免双腿凉。行走间,牵扯外侧脚腕的划伤,此时没有太大知觉。
出租屋依旧狭窄,像一口棺材。他把手机正面朝上,放置桌面,屏幕亮起,显示时间的同时,下方弹出四五条消息。目光一扫而过,触及某一个行字,疑惑地点进去,池先声忽然怔住。
手中还攥着小猪头创口贴,转身出门,念头一时浮现,没犹豫,他付诸行动。墩布在身后叫了几声,隔离栏自动回关,出不来。
房门应该是大敞开着,池先声顾不上太多,脑子里乱糟糟,翻涌上来的回忆与现实纷乱不清。
月亮被云层掩盖,夜色深。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生怕去晚,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梯,以防滑倒,迅速抓住扶手,两阶一跃,拉插销,推开院门。
门前空荡。
手心湿黏,池先声摸过扶手,有脏东西沾上,可能是变软后的泡泡糖,也可能是冲不掉的沉积污垢。
雨顺手背滑下,巷口灯光微弱,周遭大雨滂沱,他站在背光处,仿佛与整个世界错轨而行。
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音,池先声没提声高喊,没往前走,没出巷子看看。
他紧了紧手,缓慢地往回返。挂了锁,抬起腿,走上楼梯,过长廊,合上门,无缘无故,一时冲动。
屋内,手机掉落地面,屏幕常亮,未灭下,浮现详细的消息内容:
[今晚9点整,JFY电子竞技俱乐部发布最新公告:@JFY-戚野,宣布退役]
【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戚野终于滚出电竞圈了】
【ABCDEFG战队粉丝、××市民携手××市民发来贺电,普天同庆!!!姐妹兄弟们过年好!!!】
【我电竞的一片天终于亮了。没有戚野,jfy只会越来越好!!】
【戚野这回是彻底臭了,一手建立jfy也没用,那么多分部,早就脱离掌控了,只祝jfy越走越远,戚野越混越惨】
【各位看这里!!安利对手战队STAR,各个心宽体胖,草根却有实力,要不是开挂戚,这个赛季能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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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野踱步出小巷,手上抓住伞头,有它不如没它,撑起处坏了,费事,筐中最美的一把伞,依旧丑不拉几。
雨点淋在身上,痛快,洒脱,惬意,像一双手温柔触碰。积水漫过脚弓,他薄唇轻动,无声念着池先声说过的话。
今日会过去……明日不会迟到……今日会过去……
戚野还了伞。可能浑身湿透的模样太惨,店员推荐下,拎走一兜子消炎、防流感、抗病毒类的药,还有一罐儿童增强抵抗力软糖。
犯了烟瘾,忍得烦躁。雨天不好点火,燃着也不好抽,他倒出来两颗软糖,橘色小方块,外表裹一层糖粉。
放在嘴中嚼了嚼,橙子味,预计能再忍5分钟。戚野迈着大步,往出走,路边立一块小石头,抢眼,他用鞋底踹开,又塞两颗软糖,无声默念,今日会过去,明日不会迟到,后面还有池先声之前说过的话。
不组队,不带人……对于喜欢的事,成为职业,是两全其美……戚野很好……
好什么好,戚野一顿,转身走回去,对准抢眼的小石头,又踹了踹。发现他是戚野后,会很失望吧,花言巧语,嘴倒是甜。
明知池先声话里的意思,避而不谈。早先用来放松,缓解压力的身份,如今刚好成了掩饰真身的面具,戚野讽刺一笑。
他十分清楚现在最好的,顺应本心的方法。去争辩,去调查,去扩大自身实力,让别人无话可说。再差也可以约对手来一场训练赛,还原比赛时的操作,自己证明。
种种设想,细枝末节,戚野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大到采用哪种战术,小到洗清后众人的反应。最后,挺没意思。
他好像弄丢了一份热忱。
也曾放弃许多,类似看书、看电影的娱乐,打篮球、台球的放松活动。为职业,为电竞,为游戏,终日长时间进行训练,研究打法。只除去半小时吃饭,六小时睡眠。
不是没有被人污蔑的经历,大怒一场,游戏和现实中,两方面把对方打得求爷爷告奶奶。或是满不在乎,冷静翻盘后,笑看对方一身丑态,无地自容。
他都有过。
如今,戚野还是戚野,只是提不起来当年那种,能三天三夜不睡,第四天还精神十足打比赛的劲儿;缺了被人诋毁一句,翻对方十年老底的心力。
如同年少,愿为梦想四处流浪,而不惑之年的人看去,太虚幻。仿佛干劲在前几年用尽,如今再想使出来,做不到了。
近来,这份感觉时常伴随戚野,开始时激烈,结束木然。一杯热水逐渐冷却。
不开心,也不难过。不渴望,没有期待的人事物,未来每一天,随便怎样都可以,随时结束也可以。
雨天,深夜,车少人少,街道空寂,JFY基地前,停放一辆反光的黑车,钥匙还在他兜里揣着。
下机后,衣服太好认,戚野昨晚在服装店随便套了件新的,发色都换了,今年流行色。之后,去网吧解闷消愁,为舒服,他特意把袜子脱掉,换成人字拖,倒是忘记了,不好开车。
而且,指不定过去后,从哪儿窜出个人来,守株待兔。
戚野蹲在公交站牌下,吞云吐雾,脚边积下四五个烟头。
半盒快吸完时,街头转过来一辆出租车,过了瘾,他快速捻灭手中的烟,招手上车。
穿过两条大街,另一个区,有套距离还算近的复式房,样板装修,上层卧室,下层客厅。一年中,戚野来过的次数,五个指头就能数清。
多亏家里开的娱乐公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就近,小助理一周来打扫三次。
戚野关了门,雨天,远处有灯带,窗前照见夜景,墙壁透出一片深蓝色,风吹起半透明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