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扮演的不是树,不是花,而是躺在草丛里睡懒觉的小松鼠,睡得正香,吐着小泡泡,突然走来一个小黄帽,打扰了午睡,他硬硬实实地发了一顿脾气,就差没撸袖子上手干了。
“嗯,不错,奶凶奶凶的,值得留念。”池歌一边说,一边录下视频。
如果当时,池先声知道视频发布到了网络上,那么,他一定马不停蹄地删掉。
而不是多年后的现在,一脸麻木,注视母爱泛滥的假粉们哭着喊着求他:
“凶一点,再凶一点嘛!快快,嘴巴撅起来,双手叉腰,再来哼两声呀!”
从假粉们热情的残忍中,突出重围,重见世界时,池先声帽子歪了,围脖松松垮垮,鞋带开了一只,手腕挂着装有奇奇怪怪毛绒尾巴的购物袋,还抱着满怀的小零食。
下巴抵在最顶端的旺仔零食大礼包上,他很心累,也超级开心。
“那个……”发出一嗓子尖叫,导致他被重重包围的大叔蹲在柱子旁,面色不忍,“你还好吗?”
池先声不是很想说话,看在旺仔的面子上,“好。”
“哦哦,那就好。”大叔挠挠头,舒了一口气。
“在你之前,坐在那个座位上的人,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池先声垂头,打量半天,翻出一袋小鱼干丢去,以示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咻地一下,大叔双手合十接住,笑眯眯状,“刚跟一选手往东边去了,我听主持人报幕,好像是叫肖竹。”
池先声一言不发,眨了眨眼。
嘭。
他手臂一松,抱了满怀的零食突然坠落,掉在地上,跑出去很远。
“怎么了?”大叔一愣,不知想到什么,注视他的帽子,目光中带着惨不忍睹和我懂,“肖竹该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池先声摇了摇头,弯下腰,一袋又一袋,挨个捡起零食。
青石小径,池塘干涸,铅色底部堆积枯黄树叶。
“我没想到,居然能够再次遇到你。”肖竹双臂背后,轻快地走在前面,有些俏皮地摇了摇头,耳坠相撞,垂下的几串流苏碰到一起,发出清脆响声。
戚野单手插兜,扯起路边一瓣木兰叶,捏在指间,百无聊赖地揉碾,淡笑不语。
“话说,你上次告诉我表哥阿姨住院那件事了吧?”肖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问。
戚野嗯了一声,云淡风轻。当时心肝脸色都难看,差点酿成大祸。还好提前说了,没到地方,多亏他能折能弯,表现好。
“好吧。”肖竹垂着头,叹了口气,“这些年,阿姨身体越发不好,平时家里也冷清,这回赶上住院了,我还以为不管怎么说,表哥多少能去看一眼。”
戚野漫不经心地附和,七分钟没见了,想他。
“我看你跟他关系还可以。”肖竹废话一箩筐,“你知道他家里的事吗?表哥是不是从没跟你提过一句啊?”
这人鼓着劲想拆散他们。戚野撩了撩眼皮,慢条斯理地说:“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会生闷气。”
第82章 旧事(上)
旧事(上)
肖竹皱起眉头,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吞咽了一下,话音一转,“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表哥真幸运。”
她顿了一下,“我上次见到你就觉得眼熟,你是戚野吧?”
“何以见得?”戚野饶有兴致地笑。
“这件jaz的外套顶得上我三个月生活费。”肖竹撇撇嘴,“更何况,我平时也会玩英雄图腾,虽然玩得不怎么样,但也算是有关注jfy战队的,当然知道你啦,戚队。”
戚野不置可否,碾碎在指间的花瓣不堪一击,他扬手丢开。
“啊。”肖竹走着走着,忽然惊呼一声,她转过身,“关于上次比赛那件事,我有听说过一点,你不要在意网上的言论,都是一些键盘党,只会在网上大放厥词,造不成什么实质影响,随着时间流逝,都会过去的。”
肖竹指的是开挂,戚野自然不会在意,就算在意,现在听到这番话,也晚了,他真正无法释怀的时候,已然过去。
不过,怕是肖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所谓键盘党大放厥词的主角。至于能否造成实际影响,还是要本人亲自体验一下才知道。
他抬手看了眼表,面上显露不耐烦,青梅和伤口记上了,时间还长,慢慢算,不可能简单放过。他现在只想回去见池先声,“你还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肖竹有些尴尬,呐呐低语,“我就是想跟你认识认识……下月十号,有部文艺片上映,我在其中扮演女主角的闺蜜,如果有时间,你可以陪我一起参加首映礼吗?”
戚野差点被她逗笑。自我意识也太强了吧,相貌一般,身材微胖,声音黏腻,简直令人恶心。要是被上一个他拒绝的国民女神知道,只怕恨不得活生生撕了肖竹。
而且就算没发生池先声的事,对于肖竹,他也只会产生反感,得是有多大的自信,才能说出这番话。脸还没长开,已经下意识地学会谄媚巴结,还是骨子里天生的?
“没时间。”戚野眼眸微阖,“不过,你很喜欢演戏?”
肖竹使劲点头,脸上洋溢笑容,“演戏、唱歌或是模特都可以的,我从小幻想成为大明星,有朝一日站在舞台上,所有人为我欢呼,喊着我的名字。”
“说来也巧。”戚野提起唇角,阳光洒在肩上,棱角分明的面孔冲淡几分冷漠,笑着的眼些许情深。
肖竹忽然看得入了迷。
“有位安导近期在筹划新片,只缺一个女主角,迟迟找不到合适人选,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从中引荐。”
“是安子山导演的新作《蔽日遮天》吗?”肖竹瞬间睁大双眼,吞咽了一下口水,“我听说是冲着得奖去的,安导准备了六年多,很多一线明星都被拒之门外。”
戚野微笑颔首。
……
池先声没去找戚野,他抱着零食,出了比赛现场,来到后门,把零食堆成小山,化身守山神,安静等戚野回来。
他正昏昏欲睡,忽然肩上多了颗大脑袋,下颌抵得生疼。他推了推,戚野没动,反而两条手臂环了上来,紧紧箍在腰间。池先声被带得身体向后仰,直接坐到了戚野身上。
“你怎么了?”他掰着戚野的手指问。
戚野沉默,脑袋搁在颈窝,轻轻拿起他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亲指尖。
幸好后门清静,两三人路过,根本不会注意到角落。池先声松口气,缩了缩手指,偏过脸,避开戚野的喷洒在颈间气息,不是很能接受这个姿势。
“我们明天再走。”戚野松开他,“先回去吃小面包。”
池先声摸摸肚子,点了点头,抱起零食,跟在身后。
“沉吗?”戚野若有所思,一点要帮忙的样子都没有,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池先声摇头,看在怀里的东西是零食,以及小面包的面子上,愿意被沉死。
下一秒,双脚离地,池先声突然被横抱起来,仰面朝天。他抱着零食,戚野抱着他,“这样不沉。”
信你才怪!
池先声瞪着眼前一袋小虾条,全身僵硬,“会被人看到,你快放我下来。”
“不会,我加快速度。”
戚野轻车熟路地往上颠了颠,池先声紧紧护住零食,心跳都快停了,好半天,憋出一句话,“……又不急。”
“谁说的?”戚野低头睨他一眼,唇角止不住提起,“我急死了。”
池先声记得他们应该只是去吃一顿面包吧……不管怎么说,戚野都太反常了。
一溜烟进了大堂,正上电梯,池先声接到一通电话。
“比赛结束了吗?”池歌语气认真,“没什么事的话,赶快往回返,来医院一趟,沈教授病了,有些严重。”
池先声呆滞几秒,嗯了一声,不动声色挂断电话。
戚野眼神示问。
“没事。”
他神色淡然,声音却瞬间低落,戚野收起长久盘踞心间的念头,开口询问。
池先声垂着头,一声不吭,头上都快长出草了,进房间,松开手臂,零食掉在桌上,他窝进沙发,抬起头慢吞吞地问:“我们能不能在回去的路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吃小面包?”
“……不能。”戚野沉声拒绝,脸色发黑。
路上,池先声一口一粒小馒头,在被戚野一口解决掉半袋后,满腔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直播那晚掉马甲后,几日过去,他做好心理准备,第一次登上博客。消息满屏,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舆论反而走去另一个方向。
【作为楼主的朋友,我当时同在现场,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楼主也没有偏袒哪一方,只是实事求是,阐述事件。指责楼主为什么不出手帮忙的人,想必也敢质疑玉皇大帝为什么不去开蔬菜店】
【稍安勿躁,我给大家翻译一下楼主的话。肖眼红池,故意砸玻璃罐,池看在情份上不计较,肖蹬鼻子上脸,故意划伤手指,让众人指责池,逼得池最终以身作则。】
【这种女表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够不要脸,栽赃陷害一套一套的,抱紧先生,怕了怕了】
【肖粉别洗了,白费力气,你家肖女神在我们心里,早就是一滩烂泥,猪狗不如】
【啊啊啊啊啊我不服!!!我三也怎么能被这种贱人欺负!!姐妹们随手转发,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肖竹是个什么货色】
【震惊了……我到现在都说不出话,今天就跟做梦似的,不敢置信,肖竹是我们学校校花,最受欢迎的女生,不光男生喜欢,连老师都对她特殊照顾,三句话离不开这个榜样,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手动蜡烛)】
【我操这煞逼烂女表子!亏老子把她当女神,打赏了有几万块,就是扔垃圾桶,给乞丐都比她强!肖贱人,别被老子碰上,否则准弄死你!】
池先声大概翻了一下,后面全是骂肖竹的话,有认清她真实面目的,有粉转黑的,还有遭遇过相同经历,巴不得一口吐沫喷死她的。
聊天室,学校论坛,公众平台和社会新闻,全部在谈论此次事件。
从[小心你身边藏着刀的笑脸人]、[如何选择真正的朋友]、[心理专家教你识人心],再到[当时年少,谁没信过几个烂人]、[谢谢你无意刁难与伤害,我成为更好的我]、[以肖竹为例,浅谈令人后怕的嫉妒心]……
众多新闻媒体人借此机会,纷纷执笔发文,转眼间,肖竹的名字及其事迹,已被众人所知,热度持续上升。
池先声垂下眼睑,注视指尖。他的马甲被一笔带过,众人虽有惊讶,更在意的确是肖竹的做法。
怎么说,都算是因祸得福。
重生前,他曾活跃国外,演奏钢琴曲几年,这件事被人扒出来时,并没有现今这般好看。或许是时间提前,或许是几件事凑巧赶在一块,导致他陷入困境。
“想不到池先声会有那样的过去,亏我把他当男神每天跪舔。”
卷发女生身穿蓝灰色针织衫,从身侧走过。
这是池先声21岁那年,他以为早已忘记的画面,仍清晰保留,随时可以浮现于脑海中。
她的同伴哈哈大笑,“没事没事,那么多电竞选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换家粉不就行了么。”
“不一样,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吃了屎,恶心我死了。”卷发女生翻白眼,“曾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间仙气缭绕,不识人间烟火的天神,实际是个可怜鬼。每晚靠流浪狗的体温,窝在长椅上睡觉?还在小餐馆擦过桌子,捡过破烂,穿过打补丁的旧衣服。你能想象得出,现在看见他,我是有多膈应吗?”
“啊,这反差确实挺大呀。”同伴惊讶。
“最可怕的是,他妈妈多少年辛辛苦苦培养出他,现在起来了,用点钱,他都不愿意给。就说前几年演奏会,哪次出场费没有几万,结果硬是逼得他妈妈跟媒体求助。”
“哎?是真的吗?”
……
卷发女生有多膈应,池先声大概能够理解,应该像他小时候吃软乎乎的鸡蛋,入口却是辣出眼泪的芥末味,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
提了提口罩,他从她面前淡然走过,进入选手休息室。
“教练,我想上场。”
他站在光线晦暗处,一室寂静。
第83章 旧事(下)
旧事(下)
“前两局要不然我们先压着,后面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先声你再上场。”队友说。
“是啊,队长,你偶尔休息几天,权当补个年假。这阵子,人们吵得正欢,你千万保持好心态,咱不跟他们计较,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我们肯定挺你,你也相信相信我们,就场小比赛,等到了国际赛场上,你一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上场,不急在一时。”
池先声岿然不动,双眼直视教练,不是担心提前刷下来,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也与舆论无关,只是想多拿一份奖金。
“我需要钱。”
溢满嬉笑的房间,突然寂静,能听见走廊传来脚步踢踏声,渐行渐远。
惊讶,迷惑,沮丧,纠结,颓然,种种情绪糅合的复杂表情,从一张脸过渡到另一张脸。
或许有些尴尬,没什么,也只是尴尬。
他沉默不语,在灯光下脉脉而立,想象自己是一株树,无需思考,游离社会之外,与任何人掺不上关系。所以一切行为、话语、目光都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