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气冷得晚,校园里的桂花也开得迟。他起身推开窗,江南湿润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桂花荼蘼清甜的香气,微微甘甜的香味浓郁如骤雨,悄然浸没了温柔流淌的时光。
他坐在椅子上,身旁的人闭着眼睛侧对着他,落拓明晰的五官褪去平日的锋芒凛冽,反倒透着几分少有的脆弱温柔。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伸出了手,避开指尖结着血痂的粗粝伤痕,他轻轻地用柔软的指腹拨开对方额前的碎发。
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冒昧地触碰对方。
陆清竹放缓了动作,俯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平日里看着锋芒过盛的眉眼,摸上去却是异常的柔和。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人突然攥紧,他被吓了一跳想要抽身逃走,结果一个退步就被人压在了墙上。
眼前的人低垂着头,一米八五的身高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拢在怀里,一双眼睛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锐气。
他被吓得睁大了双眼一动都不敢动,就连背上的伤磕着疼了也不敢吭声。
林锦阳平时睡眠很浅,在嘈杂的教室里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有陆清竹陪在身边,他莫名其妙地犯困,倒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
只是……
林锦阳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按在墙上的人,大概是他太用力磕到了他背上的伤,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心里一惊,连忙把人松开,心里着急伸手就去撩陆清竹的衣服,想要看看他背上的伤有没有磕到伤到。
要说林锦阳的动作也是莽撞,陆清竹被按在桌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衣服下摆被撩了起来露出后背,他才满脸惊慌地扭头想要推开身后的人。
“你别……”陆清竹伸手推开了他,转身拿起书包踉跄着跑了。
林锦阳站在原地愣了愣,沉默了几分钟才拿着书包跟了上去,直到陆清竹到了家门口他才转身上楼。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干涩的嗓子里痒痒的,大概是他烟瘾犯了。
林锦阳抓了一大把糖,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浓郁的甜味呛得他喉咙疼。
他早就该知道的,那天陆清竹的反应就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背上的伤,他的确……太心急莽撞了……
明天找个机会和对方道个歉吧,林锦阳扭头看向了窗外,对面的窗户紧闭着,透过格子花纹的窗帘能隐约看到房间里暖黄的灯光。
窗外的天空夕阳沉没,沉寂的暮色逐渐笼罩这片寂静的大地,包裹这些坟墓般死气沉沉的钢筋水泥。
陆清竹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半夜。
他踉跄着走进浴室锁上门,水龙头被拧开,哗哗作响的水声隐去了剧烈的喘息声,他跪在马桶边一阵颤抖,剧烈的屏气声像是极度快感与刺激并存,然后被强行隐忍着压制下去。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了水滴溅落在地面上的微弱声音。
背靠着浴室冰冷过分的瓷砖,他双目失焦满脸空洞地望着手腕上鲜血淋漓的划痕,泛白的手指颤抖着按住剧烈疼痛的喉头。
不能发出声音。
他睁大眼睛颤抖着转身望向身后的房门。
绝对不能被那个人发现他得了这种病,绝对不行。
不然的话……他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你要是个精神病该多好,那我就能把你送进精神病院里,也就不用再花老子的钱供你读书】
嗡嗡作响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男人低笑的昵语,掐着年仅十岁的他的脖子按在浴室的窗边,他至今还记得那人凶狠阴冷的眼神。
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像是有看不见的刀狠狠剜开咽喉,他掐住脖子拼尽全力把剧烈的咳嗽压回喉咙里,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的手胡乱擦拭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
他绝对不能被继父发现他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能被发现。
寂静的深夜里除了淅沥水声,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喘息声,游魂般虚弱。
他颤抖着伸手抚上剧烈咳嗽后的下巴,干裂的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他颤抖着摊开自己满是淤青的手,顺着指尖蜿蜒滴落的,是黏腻的、腥红的,血。
他又听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窸窣窃笑,在脑海里,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放大。
他挣扎着想要逃跑,可那些浮动在浓稠夜色之中的窃窃私语却如影随形地将他紧紧包裹,鬼魅般伸出黏腻森冷的触手勒紧他的咽喉。
【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了不是更好吗】
【陆清竹,这么苦的日子,你难道还想再熬下去吗】
【每次都自欺欺人把这一切都归咎成自己的错,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可怜吗】
烧灼的喉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痛,像是有淬火的尖刀滚过。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不断加重,那些看不见踪影的妖魔围在他身旁窃笑,冷眼旁观着他缓慢溺毙在这个不见黎明的深夜,想要他满身淋漓的伤口里分得一口滚烫的鲜血。
他踉跄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抬头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深夜繁星璀璨,对面的房间还没熄灯,暖白色的灯光就这么温柔落下。
身旁浓重逼仄的黑暗仓皇退避,有光从窗畔落下,把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带离。
林锦阳,你知道吗……
其实我很疼很疼,每次被打得动都动不了的时候,我都会想着,要是能这样死掉就好了。
要是能这样消失就好了。
我不敢去想这一切的原因,每次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我都会告诉我自己,是我做错了事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应。
一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我才不会在心里质问自己,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比别人多吃这么多苦。
我竭尽全力地呼吸,撕心裂肺地流泪,无数次想就这么死在谁都不知道的黑暗里。
可为什么,你要出现呢……
为什么要让我再次对这个世界生出期待呢……
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想着,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太好了,能和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我都会告诉自己,陆清竹,你得活下去啊,哪怕是为了这个永远都不可能爱你的人。
活下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大猪蹄子我有罪(跪地)
我其实很甜你们不要打我
孤立
你是夜行者初遇黎明时,刹那的心悸。
难觅难求,见者惊心。
————
【你曾经,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吗】
就好像整个盛夏暖冬都因对方而存在,江南八千里的**缱绻归来,只等那人素衣浅衫走过窗畔。
【大概,就是那种仰望般的喜欢吧,从未想过得到,只是远远地看见就已经感激涕零】
宛如树叶尽头滴落的日光,泪水般滂沱着坠落,栀子花清冽的香气满盈胸口。
站在树下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蔚蓝晴空,那一瞬的迷失,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随着自己沉湎陷落,万籁俱静,徒留八千里外归来的微风,吹干眼底氤氲的泪珠。
陆清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朝霞漫天,微微泛红的天际美得惊心动魄。
他瑟缩在窗下,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昨夜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凝成了一片瘆人的血痂。
陆清竹走到角落的水桶前,就着冰冷浑浊的水洗干净手上干涸的血迹,然后沉默着用绷带把伤口紧紧缠住。
早就该习惯了。
出门的时候房间的男人还在呼呼大睡,狼藉一片的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想来又是喝了通宵的酒,醉得不省人事了才回来。
他转身关上房门,走到楼下的时候林锦阳恰好从对面的楼梯口出来,一看到他就立刻抬脚走了过来。
他心里一紧,手指条件反射地扯了扯校服的衣袖,扭头立刻加快脚步。
林锦阳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江南冬日的清晨总是弥漫着潮湿雾气,昨夜降下的露水凝成寒霜,在晨光的照耀下又重新融成露水,一滴一滴地渗进干涸的地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不同于他的毫无存在感,即使林锦阳平日里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可每当他出现在教室,周围的男生女生就会自发地凑过来和他搭话。
陆清竹默不作声地让开空间,低着头避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直到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里的窗户以一个固定的频率当当作响,十月将尽的江南小城突然刮起了少有的大风,伴着细雨洋洋洒洒地飘落。
本就微冷的空气中泛起了寒意,陆清竹坐在窗边悄悄拢了拢身上的校服外套,比起灼热的盛夏,寒冷的冬天对于他而言更加难熬,更何况他的身上还带着伤,鲜血淋漓的手腕稍稍一动就疼得痉挛。
林锦阳察觉到了身旁人微微颤抖的手,他天生体热不怕冷,气温骤降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坐在最前排的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喊冷要关窗才想起来陆清竹体虚畏寒这件事。
听班里的人提起,他一年四季从来没有穿过别的衣服,即使是冬天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校服,隔着衣服都能想象出其下包裹着的身体是多么孱弱瘦削。
不如给小兔子买件过冬穿的厚衣服吧。林锦阳看着对方瑟缩的背影悄悄盘算。
这样的话陆清竹就不会因为昨天那件事生气了吧。
“哎,阳哥。”陆清竹前脚刚出教室门,坐在他前排的男生就立刻转过头和他搭话。
高中时期正是学生们拉帮结派组小团体盛行的时候,学生间排挤孤立的现象屡见不鲜,而在一个班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倒霉蛋被迫成为所有人孤立的对象。
每当有新成员加入,这些人就会立刻冲上去给对方洗脑,把对方同化。
林锦阳只是瞥了一眼对方脸上的表情就能猜到这人主动和他搭话是想说些什么,那些刻意抹黑的话他来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听了好几次,就好像陆清竹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次次提醒他要离这个人远远的。
“有什么事。”林锦阳有点烦躁地翻了翻手里的课本。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阳哥你和陆清竹……”
“我和陆清竹怎么了?”林锦阳抬眼面无表情地反问。
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表情不善,连忙挥手赔笑,支支吾吾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说阳哥,阳哥你怎么突然对陆清竹这么好了?又是不让别人欺负又是送巧克力的,这不像阳哥的作风啊。”
林锦阳也是被对方的自以为是逗笑了:“你才认识了我多久,就敢说什么不像我的作风。”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陆清竹做什么了要让你们这么孤立他。”林锦阳慢慢地摩挲着手心的钢笔,“什么原因不如说来听听看。”
林锦阳这么一问,凑在他身边想要‘同化’他的人反倒愣住了,支吾了半天才尴尬地挠了挠头回答:“那个,说原因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清竹就成了被孤立的对象。”
“所以呢?”
“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
一阵突兀的沉默。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他前排的男生率先开了口:“害,我们看不惯陆清竹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个女生还化妆,整天娘娘唧唧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就是,我亲眼看见过他往脸上抹粉,娘唧唧的恶心死了。”
“要怪就怪他爸呗,我听张正轩说过,陆清竹他爸还专门找上门和他爸妈要医药费,一副只要给点钱就算把他儿子打残都无所谓的态度,还让老师不要管。”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林锦阳听得心烦。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提到了陆清竹的长相,林锦阳的眸光骤然一暗。
“不过话说回来,陆清竹虽然长得像个娘娘腔,但是那张脸,是真的长得好看。”
“听我爸说,陆清竹他妈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要不是他妈走得早,又摊上了这么一个混账继父,他陆清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是我说,要是陆清竹是个女的我一定追求他,这张脸真的漂亮,性子又安静,说话也温温和和的。”
“不是吧刘峰,放着那么多身娇体软的妹子不要你居然喜欢一个男的,你小子真够重口的。”
“喂喂喂!我是说如果!要是陆清竹是个女的,这么张漂亮的脸和温吞柔软的性格,你们谁TM不想要这样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