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走开。”
谢流水才不听他的,就紧紧贴住他。楚行云动了几下,想甩掉他,结果被亭子里的张宗师看了一眼,投以奇怪的目光。
楚行云瞬间不敢动了。
谢小人趁胜追击,黏住黏紧,跟长在楚行云背上一样。
日头渐高,晌午临近,越来越热,好在谢小魂像小冰块一样,贴着也挺舒服的……
人性本懒,就算脑子勤奋自强,身体自个儿也会寻偷懒的办法。楚行云初时站的笔直笔直,腿脚有些酸麻,待武林盟主讲到“第二点,要讲诚信……”时,腿也不酸、脚也不麻了,好像越站越舒服,他以为是自己站习惯了,不曾想是身体在偷懒,腿脚腰背一点一点往谢流水身上靠……
等滔滔不绝的武林盟主讲道:“最后一点!就是这个安全问题……”,楚行云已经完完全全躺在谢流水身上。
谢流水偏过头,看着楚行云一脸的浑然不觉,轻笑了一下,接着悄悄伸手,环抱住他。
众人看着那红亭,看着那高起的第九廊桥,他们的卫冕桂冠楚侠客正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上,仿佛天下无敌、孤独求败,谁也不知,他只是被一个人抱住,似是卿卿我我,郎情郎意。
第三十九回 天选阵3
“好那我就讲到这里,祝各路英雄好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下边一片掌声雷动,庆祝武林盟主终于说完。
然而,斗花会的判官又纷纷跃上亭子,顺着亭脊一溜排开。
楚行云照例装认真听讲,但他渐渐觉得,背后灵谢小魂有点不对劲。谢流水对这些致辞一直兴趣缺缺,此时却微微抬起头,聚精会神地听着。
楚行云偏头瞅了他一眼,谢流水一秒察觉,恬不知耻地笑着,就凑过来,侧脸贴侧脸地粘在一起。
此时他们正站在红亭子下,亭子里端坐着位张宗师,楚行云不好丢人现眼,只好随水而粘。上面的判官正轮流介绍,轮到一个胖大腰圆的大个子讲话时,谢流水忽然皱了下眉:
“这个人不对劲。”
楚行云:“怎么了?”
“不清楚,感觉不对,我上去看看。”谢流水正要往上飘,忽而又折回身,趁楚行云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小云乖,在这里好好等我回来。”
说罢,一溜烟飞走了。
楚行云无语,过了一会儿,便听道:“这个判官被人掉包了。”
只见谢飘飘左看右瞧,作摇头状:“此人是个腹语师,他嘴巴一张一合,但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且……”
楚行云:“而且什么?”
“说不清楚,这个人好像……身形不对,有点不像他本来的身形,但我目前没有看出马脚,只是凭感觉说话。”
谢流水围着那判官又绕了一圈,接着飘回来,回到楚行云身边:“要是有人掉包了判官,可就不好玩了。你看,就算你武功没失,十阳在身,不想耍赖,可背地里多得是想使绊子的小人,别人不仁,你又何必仁义?”
“别人不仁,是别人的事,自己不义,也是自己的事。何必要拿别人的错处当自己犯错的借口。”楚行云现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武力全无,眼下只能靠邪门歪道赢,如果事情败露,所有后果他都会一力承担。
谢流水在一旁无可救药地摇摇头:“哎,你是不是十几岁在宋家读那些圣贤书读傻了,怎么变得这么正了?你要是最后被武林抓住,会死得很惨的,为了留条后路,我们得找一个替死鬼……”
“不必了。”楚行云淡淡道,“我会承担一切,不用你费那个心。”
“那你妹妹怎么办?”
“我和她黄泉下相见。”
话说到这份上,谢流水只得哑声了,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楚行云觉得奇怪:“你笑什么?”
“笑你呀!”谢流水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楚侠客,你知道你刚才那番样子像什么嘛?”
楚行云不理他。
谢流水自顾自地靠在云身上,涎笑道:“就像跟丈夫吵架的小媳妇儿,拿着剪子抵着脖子退到墙角边,哭喊一声:你再不帮我赢第一我就死给你看啦!”
“无聊。”
“真的很像嘛。”谢流水觉得有聊极了,脑袋耷拉在楚行云肩膀上。
楚行云伸手,作弹灰尘状。弹弹弹,弹走谢烦精。
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悬在头顶上发光发热,人群里的慕容饿的前胸贴后背,衣服是湿的,身上又冒汗,肚子还在挨饿,一口气闷在心中,实在憋得慌,终于挨到了最后的宣誓环节,武林盟主再次跃上亭尖,一番动员后,举手握拳,道:
“我宣誓!”
底下的人纷纷按照规矩,依葫芦画瓢举起手来。
混在人群里的顾晏廷有点懵,他第一次参加白道的活动,还没见过这般场面,他旁边的黑衣手下碰了他一下,低声道:“三少。”
四周已呼啦啦地群起响应,顾晏廷只好乖乖举起手来,放在额前,跟着大家道:“我宣誓……”
谢流水直接看傻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着盟主宣誓,更好笑的是,他想到有很多局中人来搅浑水,此时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跟白道一起鹦鹉学舌。
易容后的顾三少就躲在人群里,自觉丢脸,却无可奈何地跟着武林盟主道:“崇尚武德,永不作弊。”
武林盟主在亭子上给大伙鼓劲:“好!再大声点!”
按往年规矩,这话要连喊三遍,楚行云也傻乎乎地举着个手,他一说:“我宣誓。”
谢流水就在旁边配:“我放屁。”
楚行云:“崇尚武德,永不作弊。”
谢流水:“噗噗噗噗,呸呸呸呸。”
楚行云白了他一眼,谢流水摊手一笑:“老天爷,我旁边这家伙发的誓可都是放屁,我帮他呸掉啦,以若不遵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楚行云心中对谢闹闹直摇头,这人诓骗完老天爷,又来拉他:“走了走了,现在可以走了吧?结束了。”
楚行云没动,紧接着,张宗师用力跳了上来,道:“好!这届年轻人,风华正茂,青春活泼,让我看到了江湖下一代的风貌!很好!现在,我宣布——”
谢流水本以为他要说斗花会正式开始,不料,张宗师却大声道:“冲鸭仪式,正式开始!”
“……”谢流水拍了拍楚行云,“他刚才说什么?冲什么?”
“冲鸭。”
谢流水:“……鸭?”
只听铺天盖地一阵“嘎嘎嘎嘎”,湖面那端浮出毛绒绒一片白,谢流水回过头,看见一群群鸭子军从湖面上压过来。
“……等等,这群鸭子想干什么?这是鸭冲我们吧……为什么你们白道要搞这种傻**仪式?”
楚行云淡然地面对白鸭三军:“冲鸭,谐音冲呀,为青年才俊加油鼓劲,讨个吉利。”
“他妈谁想的这馊主意?”
“张宗师。”
谢流水无言以对,张天盟此时正坐在红亭子里,摇着扇子,半是欣慰,半是兴味,他这一代宗师,最爱看一群年轻人抱着鸭子冲鸭,特别有趣,乐不可支。
此时荷塘上又赶来了数百条船,鸭群很快分散了,开始跟着各自的船,绕着九曲廊桥游来荡去:
“来来来冲鸭先买鸭啊,哎!这位小哥,我看你根骨清奇,实在是习武的好苗子,这次大赛准能胜,你别小看这冲鸭仪式,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次大赛能冲到多少名全靠这了!”
慕容凑上来一看。
那人赶紧招呼:“公子您赶紧看看,我这儿有快鸭、迅鸭、很快鸭、巨快鸭,贼鸡儿快鸭,包你冲上第一!冲鸭冲的就是你的运,鸭子冲多远你这大赛就能走多远,这么多年的老传统了,肯定有它的道理嘛,来来来!好彩头不可不博啦,诸位!看一下看一下,十两银一只快鸭。”
“这么贵!这鸭子镶白银啊?”谢流水道,“还是最低等的快鸭,哎,卖鸭子赚来的钱最后给谁了?”
楚行云:“武林盟主,用于补贴比赛费用。”
“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白道真的好馊,佩服佩服。”
这时有一只小舟驶向楚行云这边:“那边的白衣少侠!看一看看一看,您这是卫冕桂冠呀,来,楚侠客,给您这个!”此人从船篷里拉出一笼大白鸭,“瞧瞧,这都我私藏的,鸭绝对好,天下无敌第一快呀,别人我都舍不得卖!专门给您留着!”
船上还有一个小姑娘,正怯怯地看着楚侠客,她身旁有一只弱弱的小白鸭,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被那几只强壮的鸭子挤来挤去,最后“扑通”一声,从船上摔下来,跌进湖里扑腾。
楚行云伸手捞住这只小鸭子,摸了摸它湿漉漉的羽毛,道:“多谢您,我买这只就好。”
来人见买卖不成,便不多说,再去别处寻生意了,过了一会儿,数千名参赛者便人手一只鸭。
谢流水站到一旁问:“这要怎么冲?”
楚行云蹲下来,将小鸭子放进湖里,撩起一捧水,意思性地冲洗了一番。
谢流水不会讲话了,他看着数千人在湖边认真地冲洗鸭子,好半天,道:“那个,没有冒犯你们白道的意思,就是单纯想问一下,你们白道人是不是普遍有点脑疾?”
楚行云不搭话,这只小鸭子好像天生病弱,楚行云撩了两把水就不敢再动了,双手捧着它,小白鸭小小声地叫着,要往楚行云怀里钻,好像要寻温暖,谢流水手握杏花,一把捏住鸭脖,将这不知好歹的小白鸭拎起来,不让它钻,接着手一松,把它扔进水中。
寻什么温暖,滚湖里去。
楚行云看不过眼,正要把可怜的小白鸭再抱回来,这时,只听武林盟主气沉丹田的一声:“开始冲鸭!”
不少参赛者的很快鸭、巨快鸭、贼鸡儿快鸭,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游出去,数千只鸭子在湖里竞游。
楚行云并不指望这只小鸭子能竞得过谁,他蹲下来,温和地对它挥了挥手,小白鸭摆动着脚蹼,慢吞吞地游走了。
荷塘边上的观众激动兴奋,指点江山似的评判今年谁成,谁不成。楚行云对此毫无兴趣,他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注意湖面上的赛况。
谢流水倒是饶有兴趣,他飘过九曲廊桥,听周围那些游客都在说什么:
“嘿你看!那只鸭子游得那么慢,那人今年肯定不行,名次绝对不行!”一个红衣女在湖边道,谢流水发现这正是之前在酒楼赌楚行云必赢的老板娘,她拉着她那文文弱弱的丈夫,又跳又喊,一张桃花面,两腮微红笑靥开。
她的丈夫帮她举高小云牌,道:“那放鸭子的好像是去年第二名,今年想必也不会差吧。”
“哼,你懂什么!肯定没名次,上回那第二名被我楚楚打得多惨呀,可怜呐!哎,你看怎么有只鸭子比这只还后面啊!奇怪,那鸭子怎么这么小?谁放的?”
她丈夫答:“那只好像是楚侠客放的喔。”
红衣女作恍然大悟状:“难怪了,真正的强者从来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这才是我楚楚的风范。”
“……”她丈夫手臂微弯,悄悄把小云牌举低一点,偷懒,口中道:“娘子,你怎么能这般双标?”
“哈哈哈做人的快乐就在于双标嘛,亲生孩子都有长短呢,要都是一碗水端平,那我不如做神算了,哎!你别偷懒,把小云牌给我举高高!”
谢小魂飘了一圈,又荡回到楚行云身边,似是游手好闲,楚行云正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无心管谢流水,再回头时,发现小谢已不见了踪影,牵魂丝引入水里。
不知谢捣蛋又要干嘛,楚行云摇摇头,不去想了。过一会儿,忽听那头岸上一片惊呼:“天哪天哪!快看那只!我的天好快啊——谁的?”
初时楚行云不作理会,可这呼声越来越多,他折回来一看,只见湖面上有一道细细长长的白浪。白浪的最前端,是那只病弱的小白鸭,
那只小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跟长了翅膀似的,在水面上滑翔,划出一记雪白水花,最后直接冲成第一。
湖面上,两瓣杏花悄悄飘落。
众人皆大吃一惊,那红衣老板娘兴奋地欢呼一声,猛拍丈夫:“你看你看!我云冲的鸭就算是最小只的,也能冲成第一!这就叫作命中注定,天命难违!”
丈夫叹一声气,任劳任怨地帮她对第九廊桥的楚侠客,晃了晃举起的小云牌。
荷塘边,廊桥内,响起一片鼓掌欢呼,恭祝楚侠客冲鸭第一。楚行云立在廊桥边,兴师问罪地盯着湖里看,果然,不一会儿,湖里就浮出一只谢小魂。
楚行云手指微动,揪住牵魂丝,正想问问谢捣蛋让他出这么大风头有何目的,可话还没问出口,手却被人回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