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还没想完,遽然间,齐小六已出手,他前推一掌,又猛地收回,整个人翻身而起,空中盘坐,似金钟之势,鸦羽一瞬间全部挡弹而回,三千鸦羽作三千金箭,尽数向肖虹射来。
半空对决,赛局此番突变,肖虹应接不暇,眼看着不断下落,向地面坠去,观众叹惋惊呼。千钧一发,他腾身一躲,运功于掌,抬腿生风,空中鸦羽被生生拽停,重归于主。攻势已去,肖虹便点花而跃,缓住身形,化险为夷。
不少人站起来鼓掌大喊,就在这喝彩声中,空中有一瓣杏花,轻轻小小地,落在了肖虹腿上。
判官吹哨喊道:“肖虹,败——崔绛,胜——”
在场众人一个个傻眼,谁也没料到,微末眨眼间,成败已定。
楚行云一直紧紧盯着肖虹,发现此人的脸上先是面无表情,接着立刻浮现出懊丧之色,对面的崔绛也是如此,一瞬间展现出难以置信、欣喜若狂的样子,向赛场观众抱拳致意。
若换作以前的楚行云来瞧,定然瞧不出什么端倪,但他与谢流水相处多日,见识过谢流水的变脸功夫,嬉笑怒骂,信手拈来,好似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他的掌控下,无论什么情境需要什么样的表情都能调动出来,逼真自然,得心应手。
可绕是如此,楚行云也发现了谢流水有时笑非真笑,齐小六和肖虹比之谢流水又差远了,表情变化过快,看久了,便觉得那张懊丧脸和那张欣喜脸,有些夸张做作。肖虹和齐小六早知该谁败谁胜,只是楚行云没想到薛家准备良多,本来胜券在握,最后竟然还是让给齐家,恐怕是因为齐家背靠皇权,薛王爷作为难得幸存的皇室手足,自是很懂得避嫌退让。
“他自然是很懂得退避,不过也很懂得借刀杀人。”谢小魂飘回楚行云身侧,“他作为一个王爷,自然不能去灭皇威,所以他只能让肖虹战败,薛王爷肯让,不过往后的比赛要是别人不肯让,那就怪不得他了。”
“你是说……齐小六此番胜出,如果我再胜萧砚冰,我就要和他打,倘若齐小六败给我,那就不关他薛王爷的事。所以,薛家会暗中助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你站在薛王爷那儿想想看,你想让一个背靠皇权的齐家赢?还是想让一个楚侠客赢呢?”
楚行云沉默,自然是让他赢合算,他虽说与宋家有关,却又不是宋家的人,出了事只有他自己一力承担,可没有什么家族相助,形单势微,武功尽失,最好欺负了。
“你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呗,薛家会帮你的前提是你得打赢萧砚冰,若我是薛王爷,我倒可能直接扶萧砚冰赢。”
“为何?”
“你嘛,不管怎么说,总是跟宋家有些牵扯,萧砚冰不是任何家族的人,实力又很强,比你这朵小废云可靠多了。你说你,到底为什么偏要赶这倒霉日子自废武功?踏雪无痕什么时候练不是练?”
楚行云不说话,胸口那半片残玉冰凉,当年那人说过“花好月圆故人来”,一年中月亮最圆时便是中秋了,楚行云想赶在那之前找到那人,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过中秋节了。
谢流水偷听,听得心中微酸,问:“你……你什么时候废的武功?”
“三月六号。”
楚行云三月初得秘籍,上边写,踏雪无痕第十成,须自废武功三个月。他算了一下,若要赶在中秋前找到人,就必须尽早废功。
谢小魂听得心中咕咕冒酸水,为了那个人,楚行云竟然这么轻易就废掉他送给他的十阳神功!可待要去嫉妒一番,竟自己也不知该去嫉妒谁,只好翻了个白眼,气道:“那你岂不是要等到六月六号才能恢复功力?现在才四月出头,等到六月你早被他们欺负死了!”
楚行云继续沉默,背上的封喉剑沉甸甸,这或许便是他今后安身立命之物了……忽然,楚行云猛地想到了什么,全身一抖,他以前总愿意相信别人,此时才意识到……
谢流水见行云面色不对,突然也似想通了什么,他神色一凛,问:“楚行云,你那本秘籍……是谁给你的?”
楚行云低下头,叹了一声,终是开口道:“赵霖婷。”
赵家姑娘,武林第一美人,姿容出众,当时楚行云纵马行山路,见十三个恶霸打她一个小姑娘,着实看不过眼,正要出手相救,谁想赵霖婷性子过烈,见自己打不过必然受辱,竟扭头跳崖。楚行云赶紧追下去救她,结果一同困于山谷。
两人年龄相仿,以前也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在山谷话也投机,楚行云曾有意无意说过几句,想要练踏雪无痕第十成,可惜寻不着门道。
后来终于出得山谷,楚行云却发现江湖传了一堆他和赵霖婷的流言,说他们孤男寡女,私定终生,从此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还给他们受困的山谷取名为,觅情谷。
楚行云不想平白玷污别人姑娘家的清誉,一直出面解释,直到最后赵霖婷亲自登门拜访:别解释了,越描越黑!
楚小云很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害的她受那么多风言风语,心中歉疚。赵霖婷却说没事,还把踏雪无痕秘籍带来送他,谢谢他当时跳下来救她。
本来大恩不求报,楚行云不愿收她的东西,谁知赵霖婷一下恼了,恼得狠了,还流下眼泪,说她费劲千方百计才找来秘籍,楚行云不收,就是看不起她!
楚行云最见不得姑娘哭,脑子一乱,便收下了那一本秘籍,所谓的踏雪无痕第十成。
那时的楚行云根本不知道,赵霖婷,乃局中赵家人。
历历往事,步步为营,冥冥之中,身是漩涡。
1、第四十三回 枯草热3
小谢听罢楚赵故事,呜咽了一声:“云云,你好可怜啊!瞧你这烂桃花运,听起来多风光,其实一朵朵都是毒桃花!”
谢小魂伸手,摸了摸小云的头。楚行云无语,可见他装腔作势的滑稽样,又觉得好笑,心中怅然去了几分,是他自己轻信于人,若赵霖婷真要害他,那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但愿、但愿那般明媚活泼的女子并非蛇蝎心肠,楚行云心想,但愿他能保有十阳,保有与那个人唯一的牵绊。
“你也不必多虑。”谢流水开口道,“局中人做事向来有根有据,绝不会做无谓之事,赵家把你的十阳弄掉,有什么好处?若没有天大的好处,赵霖婷干嘛平白无故送你上绝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楚行云想不明白赵霖婷意欲为何,若说那本秘籍是假,为的是让自己武功尽失再不可复,那在山谷时赵姑娘何不一刀结果了他?斩草除根,省的万一他破釜沉舟,至死地于后生。
忽然,背后被一个尖尖的东西戳了一下,楚行云回头,发现是顾晏廷的黑百灵,神气扬扬地站在自己身后,不停用鸟嘴啄他,楚行云一把抓住它,那百灵就叽叽啾啾地叫道:“坏人、坏人……”
不远处,买完糍粑的顾晏廷见到这一幕,眉头紧皱,赶紧走过来:“你作什么抓百灵兄?”
“……它先来啄我,你不管教,我帮你管。”话虽如此,楚行云手上却松了劲,把小百灵放回顾三少座位上。
顾晏廷玉面冷色,表情阴鸷,只不过他眼角生来带了一点泪痣,虽气势迫人,却终不似阎罗。他伸出食指,衔起小百灵,轻轻安抚,瞥了一眼楚行云,阴冷道:“楚侠客,你与我有仇吗?”
“顾三少真是恶人先告状,现在肚子里被种蛊的是谁呢?”
顾晏廷微微一笑:“你犯下的事,死一百个楚行云,都不够。”
“那顾三少何必还留我一命?”
顾晏廷似是懒得开口,他手中的黑百灵张喙而言:“死一百个你都不够,只好留你狗命,用一用。”
“怎么用?那夜在李府地下,顾三少可是当机立断要杀我灭口,为何后来又改变主意?”
顾晏廷不答,只高深莫测地笑道:“死了,一刀了结,活着,才来日方长。种在你身上的蛊,我自有妙用。”
“我也自有妙用。”
楚行云心中笑言,却不把这话说出来,转而问:“我以前见过你吗?”
那时,顾晏廷对他说过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加上这人的声音,才让楚行云以为是十年前的那个人,可他后来左思右想,从未认识一个眼角带泪痣的人,思来想去,那只能是顾三少记差了。
不料,顾晏廷闻言一愣,切齿道:“楚侠客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别人的事搅得一团糟,转眼便忘了个干净,好生佩服!”
说罢,他抚着小百灵,起身走了。
徒留楚行云一个人满腹疑虑。
他坐在座位上,把从小到大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楚行云自问记忆极好,别说是不夜城那些事,就是八岁以前村里玩的伙伴,现在也都叫的出名字,可他就是没有印象。
“别想了。”谢流水趴在他肩上,摁住小云脑袋,不喜欢他满脑子都是别人,于是指着赛场道,“你看!快开赛了。”
楚行云望了望远处顾晏廷肩上的小鸟,别人是养了一只小百灵,他楚行云却是养了一头谢树熊,软骨病似的死命赖在自己身上,重死。
“第二组,慕容对韩月知,进场!”
身旁的慕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楚行云一笑:“旗开得胜!”
慕容一点头,他一撑铁栅,翻身而跃,径直飞入赛场中央,坐在他上一排的韩月知,身影一晃,足尖轻轻点过他撑过的地方,与他同时落地。
“哎呀,大妹子儿好俊的功夫!”
韩月知,冷美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哎呀,大妹子儿你这武器好别致,有啥名儿没?”
韩月知,翻白眼,随口一敷衍:“月环玦。”
“噢——好名字啊!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韩月知没空等他吟诗,她一手环月刀,一手弯月刀,旋身一丢,腾身而起,轻绝灵快,在纷扬的杏花间穿梭,一时落英缤纷,美人飘摇,令人侧目。
“哎呀妈呀,你瞧瞧。”谢小魂在看台上对楚行云道,“慕容跟你说话,就是干哈呢?搞啥呢?啥玩意儿呢?跟人妹子说话,就是辛苦最怜天上月。瞧他那小眼神,啧啧啧啧,早知如此,就该让你打韩月知。噫……好像你也不行,看你被赵霖婷骗得一愣一愣的傻样。唉,你们男人呐——”
“……”楚行云噎了一会儿,问:“你不是男的?”
“不是啊,我是你的小娇妻呀!”
谢嗲精一开口,楚行云就听得胃疼,他见四周没什么人,伸手捏住谢流水,把他的头从肩上挪开。
赛场上,环刀旋了一圈又转回来,韩月知正要接,突然,环刀方向一偏,竟从手边滑过,紧接着一股大风平地而生,空中粉杏霎时殃及,风裹挟杏,旋成一股浅粉罡风,迎面掼来——
“韩姑娘,多有得罪了!”
“落英缤纷”这场比试本该谨慎小心,后下手为强,然而慕容的真气就是纵风,风御落花,占尽便宜。此时赛场上所有杏花凝作一风,向对手席卷而去,慕容使风托住自己,韩月知却无花可立,直往地下坠去。
成败关头,她一把将弯月刀插进地里,足尖轻轻踮在那一丁点刀柄上,抬手一掌,扛住大风,与慕容硬拼内力。
杏花被上下两股真气撕扯,在风中发颤。
楚行云看得着急,慕容的优势就在于使风,他已动用真气使了两招,若是三招内还不拿下,就难办了。韩月知内力绵长有劲,打得越久越精神,如果不能趁她还没发挥出实力时就速战速决,最后很可能会被她拖垮。
半空中浮出一道杏花屏,浅浅粉白,忽而浮上来几分,忽而沉下去几分,慕容额角流汗,气息涌动,大风却压不下去,死死僵持不下。
楚行云心中急切,在他看来慕容应该能顺利赢的,谢小魂在一旁笑道:“你也太心急了,别人东北小慕容自有怜香惜玉之心,出手时不得考虑考虑?”
谢流水俯下身,贴着楚行云的耳朵,意味深长、又轻又慢道:“毕竟又强又冷的美人就在眼前,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喔,楚侠客这是夸我英雄了?”
“你是吗?”
“我自然不是。我是小狗熊,你是小美人,我只会赖在你身上。”
谢小熊言必行,行必果,又一头趴到楚行云肩上,楚行云三番五次伸手推他,谢小熊却锲而不舍,百折不挠,总能想尽办法赖上来。
坐在他后排的萧砚冰还在传音入密:“喂喂,寂缘傻`**你还在不?你觉不觉得那个楚行云有点傻`逼啊,就坐我前面那个,感觉脑子有病,你仔细看他,一个人坐在那突然就抽风动一动,对对对就刚才,哇你是没看到,要有多傻`逼就有多傻`逼哈哈哈哈,贼鸡`巴像你!”
寂缘:“你见过他鸡`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