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楚行云跌入一团乱麻,找不到凶手行事的基本动机,找不到串联一切的绳子。他迅速离开正厅,一边向内屋走去,一边问:
“李家家主的尸体在哪?”
提及李御史大人,宋长风脸色顿时槁如死灰:
“那种东西……恐怕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楚行云心头一阵不安地狂跳。
当他真正站在李家内屋外,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
屋内的地面非常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脏尘和血污,唯有一滩泥状血肉,鲜红鲜红,和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显而易见,李家家主被砍下头,剩余的部分被剁烂成一滩血肉,规规整整地铺成了一张太极图。
楚行云绕了一圈,血肉代表太极中的黑色部分,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留白,头颅则代表太极中的黑眼,凶手做的很细致,边缘齐整,圆弧流畅。
他蹲下来观察,血已经没有多少,大多是肉,且肉里无骨。凶手应是先将李家家主在某处砍头,然后放血剔骨,再运回这里,铺出这种图案,否则血液流的到处都是,骨头露在肉泥外,会破坏凶手的“杰作”。
楚行云突然想到一个词,庖丁解牛,凶手就像这典故中的厨师,薄刃顺着人的肌理,解皮剖腹,挑筋削骨,掉下的血肉如土委地,宰毕,提刀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凶手这般丧心病狂的理由?把八具尸体放在前院的八个方位,又将六具尸体摆成一纵列却独独砍断第二具的腰,再把肉泥铺成太极图案………
八具、六具、太极……
太极八卦六爻!
楚行云心头猛地一震,一下子握住了绳子的线头。这里的太极图是一个暗示,前院那八具尸体则分别象征着八卦中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而不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凶手真正要传达的,是正厅中那六具尸体组成的六爻卦象!
他急回正厅,仔细查看六具尸体,宋长风从里屋赶过来,两人中间隔着六具尸体,四目相对,宋长风见楚行云嘴角微微翘起,笑道:
“你全想明白了?”
“我只是了解一点皮毛,离破案还远得很。首先,八具尸体代表八卦,肉泥和头颅代表太极,八卦太极,暗示正厅里的六具尸体是六爻卦象,凶手借尸排卦,传递讯息。”
楚行云又道:“八卦中以一道短横来表示阳爻,中断的短横表示阴爻。六个爻组成一个卦象,易经中有六十四卦,不同的卦象对应不同的寓意。”
地上六具尸体,第一具是全尸,即阳爻“—”,第二具被拦腰砍断,即阴爻“--”,其余四具还是全尸,也就是四个阳爻“—”。六个爻自上而下,竖着组成一个卦象。
楚行云用手比划了一下图形,又道:“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十四卦,火天大有。此卦下卦为乾为天,上卦为离为火,火在天上,普照万物,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依时,大有所成。”
宋长风:“你的意思是……凶手利用卦象来告诉后来者,李家以前干了坏事,他灭门是惩恶扬善?”
楚行云点点头:“而七年前,侯爷穆家灭门案,正厅里的前五具都是断腰尸,最后一具是全尸,他排的是第二十四卦,地雷复。”
他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比划了一番卦象图:“此卦内卦为震为雷,外卦为坤为地,意为雷在地中振发,喻春回大地,万物之元始,且开运有亨通之象,然忌讳急于求成。”
宋长风道:“所以,凶手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了连环灭门,因而在侯门案的时候排出地雷复的卦象,意为一切的开端,而他沉寂七年,恰好又对应了不可急于求成?”
“不错,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排了给鬼看的卦。”
“……死者?”
“对。你看,无论是现在厅内的火天大有卦,还是七年前的地雷复卦,都是以我站的位置来看。我从门口进来,而你从里屋出来,正好站在我对面,看到的图案全是反的。想想看,在没有外人进来的情况下,能从内屋里‘走’出来的会是谁?”
宋长风:“死人的鬼魂?”
楚行云微一点头:“七年前侯爷灭门的那张卦,从我的方向看,前五具断腰,第六具全尸,这是第二十四卦地雷复,而从你的方向看,则变成第一具全尸,剩下五具断腰,这就成了第二十三卦,山地剥:山高倾危、风雨剥蚀,有所往则不利,困顿孤衰不可前,这是送给侯爷的。
“而现在,李家这里,第二具断腰,其余全尸,凶手排的是第十四卦,火天大有,从你那边看,又倒过来,成了第五具断腰,则变成第十三卦,天火同人……”
“等等,天火同人卦……”宋长风道,“我记得是象征交结情深,同心断金,与人合作,顺遂顺往,莫非……这是暗示凶手不止一人?”
楚行云:“凶手有没有帮凶现在还不能断定,兴许是指李家有内鬼,不过,天火同人卦的《易经》原文里,还有一句是‘利涉大川’。”
“有利于渡河?”
“对,凶手本身根本不信魂灵鬼神之谈,他在昭告所有的亡灵,老子走的是水路,有怨,尽管做水鬼来报!”
☆、第八回 齐天算1
破大忌阴阳两重,
共魂体灵犀一度。
宋长风沉默一会,道:“此处水系复杂,入水而逃确实可取。只是临水城三面城门,一面临山,且李府靠山面水而建,凶手若从这里顺游而下,那得横穿整座城镇才能出去,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不过……”
“不过他若逆流而上,直接上山,一旦逃进荒山野岭,那就真是如鱼归海了。”楚行云望着李府背后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出声接道。
“宋大人!”此时,一位官兵进来通报,“王大人来了。”
“他护卫展连也跟来了?”
“回禀大人,马车旁有人骑着一匹黑额马,应是展护卫。”
楚行云一皱眉,抬脚就走。
“你还是不肯见展连吗?”宋长风赶紧拉住他,劝道,“查案追凶,是王大人的主职之一,他如今带护卫过来也在情理之中,你躲什么?”
“啧,就单纯不想看到那张脸。”楚行云撇开眼答。
“前些年你和他还一块喝酒比剑,怎么如今……你们到底闹什么?”
“……反正我和他结了梁子,有他的地方就没我,你也别替他说好话,我现在就走,告辞。”
宋长风无奈,这是他第八次劝和失败了。此时,春风骏马嘚嘚缓,宝盖雕车辘辘停。金丝绶带窸窸动,云履高靴窣窣来。王大人一众已到 ,宋长风赶忙迎上前。
马车里的王大人却不动如山,只管带笑寒暄,李府灭门,只字未提。聊了一阵,轻描淡写地把烂摊子推给展连,之后借故咳疾,打道回府了。
森森李府前,王家官轿一颠一颠地远去,他们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走了,好似扎堆的游人,在名胜古迹处刻一个到此一游。宋长风望着,忽而冒上来一股子凉意。
好在展连做事很有分寸。待事情皆妥,已是夕阳西下,展宋二人铺席而坐,相对无言,末了,展连低声问了一句:
“他……还是不愿见我吗?”
“你们到底……”
展连:“那件事……是我做过头了。”
“唉,行云虽然看起来性子冷僻,其实并不爱耍脾气,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你找个机会,诚恳地道歉……”
“道歉要是有用,现在就会是三个人坐在这了。”
宋长风叹气,恐怕楚行云是真动了跟展连绝交的意思,如今两人都只字不提当时之事,自己也无从插手,只得转了个话头,道:“你家的小祖宗伺候得怎么样了?”
“王宣史?他啊,跟前几年一样,时不时就嚷着要楚行云教他舞剑。”
“还做着他的侠客梦?要成为一代剑豪,快意江湖?”宋长风想起那时王宣史一脸幼稚又正经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王宣史是王大人唯一的儿子,又加上是老来得子,更是宠得不得了,甚至专门把自己的护卫展连派去陪他儿子闹腾。以至于从小就顽皮淘气,文不成,武不就,见行云舞剑那般潇洒自如,便羡慕不已也做起痴梦来,哪里知道别人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他就那性子,且由他去吧。”说着,展连起身,“天色不早,便也不久留,以后……”
“虽然楚行云是不会见我了,但是万一他……以后有什么事,若我能帮的上忙,宋兄你尽管跟我说。”
“那自然……”宋长风话说到一半,忽见展连顿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他顺着看过去,只捕捉到一个模糊人影一闪而过。
“怎么了?展连?”
“行云……”
“什么?”
“楚行云!刚才跑过去的人!是楚行云!”
“宋大人!刚才有人让我将这个转交给您!”一个守卫侧门的官兵箭步而来,奉上一张纸条。
宋长风立刻打开,上面就几个潦草而遒劲的字:“李府山后,天阴溪,速查。”
事不宜迟,展宋二人当即分头行动,展连带人去查天阴溪,宋长风带人跟上楚行云。
而楚行云,正飞速追赶着一个该死的家伙——
谢!流!水!
他本以为此贼一介亡徒,铁定会隐匿行踪,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李府,就在大街上碰了个正着!
当时楚行云一出府门,便直取华碧楼,想从那下了药的梅子酒上去调查不落平阳。李家千金三月十五没了清白,三月十六李家便被灭门,这间隔未免太近,实在太蹊跷。
而且,谢流水行为诡异,采花贼不过是为了皮肉色相,若如此,找个深更半夜,干完了事,不就成了?何必大中午就在华碧楼当众闹事,诱他出来,引入幻阵,再把他拐到小木屋里,熬到晚上,遂干。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行云想从华碧楼中找些线索,然而天机妙遇不可算,途中行至天街,竟直接撞见了谢流水!
这天街,乃算命一条街,城里众人皆闻灭门惨案,民心惶惶,便来算命保平安,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楚行云只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乔装后的谢流水!
正所谓,颠鸾倒凤一夜恨,化灰也能把君识!
此时的谢流水一身布衣,戴着一张人`皮面具,显得五官平平,神色也毫无流氓痞气,甚至眉宇间还带了点书生怯弱,像个良善百姓。
他在天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楚行云就牢牢盯着,武功尽失倒让他“大隐隐于市”。
突然,谢流水被一个小女孩狠狠抓住了衣袖。
鬼算子!
所谓各人有各人生钱之门道,这天街,有两大名号坐镇,一个叫准算子,一个叫鬼算子。准算子金口难开,从不街边拉生意,但若有人路过,命理前运被他看出一二,必出言提醒,且每每应验,因此声名鹊起。
而鬼算子,就最会拦路拉人。且有两招,先派小姑娘去拽其衣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巴巴地望着人——
直看得谢流水无奈,可他也不想算命,正犹豫间,鬼算子便抬出第二招,两个魁梧彪悍的壮男,往小姑娘身后一站,捋捋袖子。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谢流水不好当街闹事,只好妥协了,乖乖坐在摊前,摆出几个铜板。
楚行云躲在后边瞧着,只见谢流水刚一坐下,就被鬼算子抬手把了下脉,接着,劈头问了一句:
“这位公子,面色不佳,通体过寒,且阴气深重,不知……肾虚否?”
☆、第八回 齐天算2
楚行云当时就见谢流水整个神情都抽起来。旁边的小姑娘立刻攥紧了他的衣袖,两名大汉跟着卷了卷袖口,谢流水无可奈何,只得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鬼算子又捋了把山羊胡,沉吟片刻,微眯着眼睛问道:“隐疾否?”
楚行云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听到这几乎快笑出声,忙抿着嘴撇过头去掩饰。只见谢流水翻了个小白眼,继续摇头。
鬼算子缓缓道:“堂堂七尺男儿,无疾却阴气深重,恐怕……”
这意犹未尽地一停顿,谢流水立马明白其意,及冠男子,无病却阴气深重,不是血债在外,便是不从正业,当即拿出一串铜钱摆上来,做个恭敬的手势道:“请先生指教。”
鬼算子便摇头晃脑道:“体阴深重,当远男亲女,不可佩刀、不可触玉,忌讳阳性花木草药……”
接着,鬼算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楚行云就渐渐听不清了,只看得鬼算子时不时凝眉掐指,摇头叹息,而谢流水时不时就摆上几个铜钱。
眼看周围的人都找了摊位,独自己一直杵这未免太招眼,便也想找个地儿坐,刚一抬腿,就听得一声: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转眼一看,得,准算子金口一开!
一坐下来,这准算子也跟鬼算子一样,上来就摸脉,也不知是真懂医术还是装腔作势,微微掐指,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正气浩然,阳气旺盛,龙虎精神,只是……”
说着,也意味深长地打住,楚行云也懂规矩,拿出一小块碎银摆上来。
准算子又开口接道:“只是这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公子这一段日子阳气乃人生至重,须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啊。”说着又摇摇头,叹叹气,就是不再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