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得到了齐琛的认可,纪星做起事来理直气壮了许多,他立刻联系了苏长玉,将告别战的宣传顺势换了,同时还请来了曾经和齐琛同台打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希望对方能在比赛前和齐琛练几把,一来是让齐琛尽快熟悉曾经的氛围,二来也是让齐琛找找手感。
毕竟在拳馆怎么训练,也是比不上和经验丰富的职业拳手正儿八经较量的。
齐琛加重了训练力度,连话都变得少了许多,只是听从纪星的安排,不断地训练,训练,训练,像停不下来的陀螺。
他一门心思只想赢,想给纪星争口气,想证明自己还可以,想在拳台上赢回自己的尊严。
只要他赢了,他一直赢下去,就能证明纪星没有看错人,没有选错人。
只要他能跟大俱乐部签约,他就有钱了,他就能挺直了脊背和纪星在一起。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让自己重新活过来的希望,重新有勇气和纪星在一起的希望。
他不能输。
第64章 64.你走吧
“砰——”
身体撞击在地面的声音非常响亮,拳馆其他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齐琛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汗如雨下,浑身肌肉充血微微抽搐,眼前是大片的光斑,模糊不清,四周的声音时近时远,有人对着他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只茫然地看着对方张合的嘴唇,慢慢闭上了眼睛。
齐琛再醒来时,躺在拳馆休息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盒葡萄糖。
“状态不对……太累了。”
“……这样负担太大,身体受不住。”
“我早说过了,他这个年纪还空白了两年,怎么打?”
“嘘……”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人探进头来看了一眼,对外说道:“醒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让我跟他说几句。”又有人说着,语气非常严肃。
“你去吧,别刺激到他,好好说。”
“嗯。”
齐琛没动弹,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突然长出了花,连眼珠子也没有转动一下。
“老齐。”来人坐在茶几上,双腿微微分开,看着他道,“你太着急了。”
齐琛没应他。
对方摘下套在头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英武的脸,眉头微蹙地盯着他:“老齐,我知道比赛对你很重要,但你得先把心态放好。就你现在的状态谁也赢不了,你知道吗?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赢不了。”齐琛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他的额角肿了,眼眶裂开,嘴角也有破损,身上更是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他绝望地转过头,重复道:“我赢不了。”
“你……”来人一手揉皱了面具,嘴角往下抿了一下,“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或者跟教练说?说出来,嗯?”
齐琛看了来人良久,仿佛才认出来似的,皱眉:“肖冬?”
“……”肖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无奈道,“不是吧?你不认识我了?我们打过几场比赛,有一年在俄罗斯,记得吗?”
“当然记得。”齐琛撑着沙发坐起身来,似乎终于从某种状态里抽回了神智,眼神正常了一些,长长地吁出口气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问我?”肖冬笑了,“是你的助理请我来和你对打的啊,怎么你不知道?”
“我助理?”齐琛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眼神复杂,“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姓纪。”肖冬道,“长得还挺可爱的。”
齐琛牙关紧了紧,目光又落到肖冬手里拿着的面具上,沉声道:“他说为什么请你来吗?”
“说是帮你恢复状态。”肖冬说,“我最近刚好在休假,要准备年底的比赛,闲着也是闲着。老齐啊……”
肖冬迟疑一下,道:“咱们俩都不算年轻了,我能理解你。但有些事急不得,你得找着你自己的节奏,心态得放好。咱们有咱们自己的优势,爆发力和耐力可能不如年轻人了,但经验和这么多年累积的身手也是他们比不上的。你看看……”
肖冬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又指齐琛的:“这些伤都是证明我们的勋章,你不能辜负它们。”
齐琛抹了下脸,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来有些紧张道:“你在这儿,那王教练……”
“他已经走了。”肖冬有些尴尬,起身拍了下齐琛的肩,“你连输我五局,第四局他就走了。”
肖冬来和他比赛的时候戴了面具,本意是想给他一个惊喜。齐琛因为被全力压制毫无反抗能力而失了理智,完全没注意其他人。
齐琛坐在原地,表情僵住,双手慢慢握拳——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又丢人,又愧
疚,又自责,又绝望。
肖冬叹息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齐琛低头:“我让他失望了。”
肖冬想劝慰,但想想王教练走时的表情,只得不吭声,重重拍了下齐琛的肩。
王海阳因为齐琛当年被诬陷的事,一怒之下离开了黑狮俱乐部,之后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跟着他一起离开的拳手有不少,也有一些陪练和助理;肖冬则是齐琛的前对手,但两人关系不错,亦敌亦友十分欣赏对方,在圈里两人年岁相当,势均力敌,去年肖冬合同期满离开了前俱乐部,被王海阳签走了。
曾经的敌人和朋友,虽同样不年轻了,但浑身自信从容的气质令齐琛很是羡慕。
齐琛这辈子最敬佩两个人,一个是将自己送出村的村支书,另一个就是王海阳。这两人可谓他的在世父母,教会了他很多。
可现在,他又对得起谁呢?
王教练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狼狈地摔在拳台上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还有纪星,他特意为自己请来了曾经的朋友,想帮助自己,可是结果呢?
待肖冬走了很久后,齐琛一直坐在休息室里仿佛石化了一样,不言不语。
他从未觉得自己人生有这么灰暗过,哪怕是当年他被赶出俱乐部,走投无路站上黑拳赛时,也没有这么绝望过。因为那时候他还坚信自己能回去。
可现在,他不确定。
半小时后,纪星站在拳馆外头,正和苏长玉打电话。
“证据都搜集得差不多了,”苏长玉在那头道,“老齐那位前男友拿了不少钱,已经找到证人了,还有录音证明。”
“太好了!”纪星兴奋地在路边来回走了一圈,“和黑狮相关的证据也要加快进度,就快比赛了,我这几天会把初稿写出来,再让律师帮我看一遍。”
“行。”苏长玉应了一声。
纪星又想起什么,疑惑道:“哎,小左你真不管了?”
苏长玉沉默了一会儿,懒洋洋道:“他自己不争气,我替他费什么劲?我是他爸还是他妈?”
“毕竟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嘛。”纪星劝道,“你要是真不管了,也好好跟人告个别。小左最近情绪不太对,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的。我猜从以前到现在,除了他那养父母,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苏长玉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要不怎么会跟纪星关系这么好?说来说去,两人是有相似的地方的,彼此能互相理解。
被纪星这么一说,苏长玉又动摇了,握着手机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
纪星看了眼时间,觉得齐琛差不多该训练结束了,道:“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去接齐琛啦。”
“滚。”苏长玉翻白眼,“秀恩爱分得快!”
“我呸!”纪星对着手机呸呸呸三声,挂了电话。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纪星是这么觉得的。
当年的证据正一件件被翻出来,当事人能用钱收买的所谓证人和证据,他们一样能用钱收买。如今只要齐琛能赢下第一战,证明自己,他的计划就能顺利推进,帮齐琛洗刷冤屈,重新回到战场里。
他喜欢齐琛在拳台上的样子,无所畏惧,野性而狂傲,令人血脉偾张。
纪星笑眯眯地一路问去了休息室,慢慢地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拳馆里的人看着他,都是一脸欲言又止。
还是杨师兄跟了过来,在纪星准备敲休息室的门时拉住了他,小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他情绪可能不太好,毕竟连输五局……肖冬是我崇拜的偶像,有一说一,他俩曾经是势均力敌的,输面五五开,不会这样一边倒。我觉得这事对他的
打击可能有些大,你注意些。”
纪星没想到会这样,他谢过杨师兄,站在门前有些局促起来。
是他一手安排的实战训练,为得是让齐琛能更好地熟悉曾经的氛围,也能更看清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他自觉这样的安排没有问题,却没想到齐琛会输得这么惨。
这不是在帮忙,这是在毁灭他的信心。
纪星一时手心里都出了薄汗,紧张地调整了一下心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带着点忐忑地敲门道:“齐琛?你在里面吗?是我。”
门后沉默了片刻,齐琛来给他开了门。
看到齐琛表情的那一刻,纪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训练结束了吗?”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笑起来道,“我刚看到一家新开的餐厅,我们去那儿吃饭吧?”
齐琛没说话,走到沙发前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从下往上看着他:“为什么安排肖冬过来?你知道他的教练是王海阳吗?”
纪星动了动喉咙:“不知道。王海阳……是你之前的教练?”
“是。”齐琛额角青筋抽了抽,情绪翻涌,但他又强制压了回去,“我连输了五局,王教练看不下去提前走了。连句话也不愿对我说。”
纪星心跳有些快,站在原地僵硬道:“没事的,等你赢了比赛,再去跟他……”
“我赢不了。”齐琛干脆道。
“什么?”
“我连输了五局,你还不懂吗?”齐琛握紧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他不想说这些话,可他憋得难受,他快要爆炸了,“肖冬曾经和我势均力敌,我们年纪也相当,但我连他都赢不了,我还能赢过谁?”
“是我想当然了。这里早就不属于我了。”
“不是的!”纪星忙道,“你之前的两年训练方式不当,黑拳赛打法随意你养成了不良习惯。这些我都提前问过了,我咨询过的,只要训练方式……”
“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不是我说‘我会赢’就一定会赢,这不是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事情!”齐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我要是赢不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不怎么办啊。”纪星有些迷茫,“你要是决定换一条路走,我也支持你的。我只是不想你有遗憾。”
“换一条路,换一条什么路?”齐琛诡异地笑起来,“我要怎么追才追得上你?拳击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我连这件事也做不好!我换一条什么路?经商?打工?到时候你还看得起我吗?你们纪家还看得起我吗?!”
纪星一愣:“什么……关纪家什么事?你在说什么?”
“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早就该看清了。”齐琛一步步走近纪星,像是跟对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就不该强求,我这样的人,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审时度势。我赢不了,我做不成任何事,我就适合烂在金三角。如果我不向前走,我就不会这么痛苦,待在原地挺好的,自欺欺人挺好的……”
“齐琛!”纪星扶住齐琛的肩膀,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跟金三角的那群人不一样!你不会自欺欺人,你得向前走!再痛苦也得向前走!不要逃避!”
“你根本不懂这种感觉。”齐琛摇头,伸手摸了摸纪星的脸,挣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温柔又残忍地道,“你根本不知道走投无路是什么感觉,你的后路早就被人铺好了,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我没有。”
纪星意识到什么,嘴唇抖了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去吧。”齐琛疲惫地道,“以后别再回来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你……”纪星眼眶一下红了,委屈得不行,整颗心都在颤动,“我骗了
你是我不对,这件事我跟你道歉,但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瞒得太久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了,我错过了太多次机会。我跟你道歉,齐琛,别这么跟我说话。”
齐琛往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脑子很乱,心也很乱,他觉得浑身哪儿都在痛,不知道是刚才训练弄伤的,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哪儿哪儿都痛。
“我不怪你。”齐琛道,“我不怪你,我没有立场去怪你。我怪你,我成什么了?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你都是为我好,我又怎么能怪你。”
纪星心上仿佛被一把大锤狠狠抡上去,连呼吸都破碎起来:“不是,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想逼你什么,你不想打拳就不打,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没关系的。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不用非得成为什么……”
“是我不争气啊。”齐琛难受地呼出口热气,转过身去,“你走吧,别回来了,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