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他摘下帽子,黑眸中的淡漠褪去,认真地和对面的女人对视。
“我没想到教我三年的附中会屈服于一些所谓压力而拒绝我复读。”他退后一步,弯腰鞠躬,“所以,再次感谢您能一力坚持收下我的学籍。”
胡秀杰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多数是欣赏,还有些怜惜。
“昨天你父亲来电话。”她委婉道:“已经到这一步,你父亲不能改变什么。但我听他一口一个李子星……”
“我姓简。”简子星立刻打断她,眉心蹙起,眸中划过一抹厌恶,“我所有信息以身份证为准。简子星,简,没别的。”
“好,校方尊重你本人的意思。”男老师笑着打圆场,“我带过十几届高三,第一次见690分复读的。你填报志愿的事故和养父的事情我们已经了解,放心吧,既然学籍入档,你就已经是英中高三零班的学生了。”
简子星挑眉,“零班?”
“复读班号是零。”男老师笑得很从容,“从零开始。"
“哦,挺好。”简子星点头,“您是今年省状元的班主任马老师吗?”
“是我,叫老马就行。”男老师说,“你这数理化成绩也很逆天,语文和英语有点低,复读一年强化一下,说不定明年也能考出外面大榜上魔幻的分数。”
简子星闻言却拉下嘴角,“七百四十多是神仙,我为什么要当神仙。”
“那你想当什么?”老马乐了。
简子星重新扣上帽子,嘴角下拉,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
“什么都不想。”
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能选,只想当个孙悟空。逆势腾霄何需别人嚼口舌。
……
强光自昏暗空洞的仓库正中心打下,围观众人举手欢呼,喧闹和空洞搅合起来,二十来号人制造出的声浪直接掀翻九米之上的房顶。
中心铸着军级防弹玻璃围起的长方形赛箱,三点二米高,从边到顶,五面密闭。
此时场中一方是代号“绞钢机”的新锐机器人,身高38厘米,直径62厘米,两面履带,上方四枚旋转钢刀,顶端重锤,尾部还装配着能铲入对手底盘将其一击掘飞的弹射板。
主持人站在高台声嘶力竭地吼着场上赛况。
“绞钢机正如其名!它是上半年杀伤力最强的机器人!制造者称其用航天级材料,这已经不仅是比赛了,而是毁灭!是毁灭!!我们刚刚目睹它暴力拆解三台守擂机器人,它会冲破第四台,站在主场机器人面前吗?它!会吗!!”
“绞钢机动了!选手操作非常灵活!它绕过现场的钢刀陷阱,切入闪电侧后方,它是想要把闪电弹射出去吗!纠缠上了!闪电完全硬碰不过绞钢机,被逼到了死角!闪电一个轮子卡在地槽里,它不能动了,那么绞钢机它……噢——!”
赛场外一片惊呼,钢刀转轴高速旋转,只零点五秒的功夫,便将闪电顶端武器全部打残。绞钢机迅速后退,留闪电在原地抽搐弹动。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绞钢机再次用一分钟结束了一场比赛,那么……等等!”
刚刚退后半场的绞钢机忽然又朝着角落直冲,狠狠撞上已经丧失移动能力的闪电,顶端重锤暴力而下,闪电火花四溅,金属和零件四处迸射。
“你他妈!”闪电的主人直接砸了遥控杆,撸起袖子就往赛箱另一边冲,但又很快被俱乐部的人拦住。
全场气氛达到爆点,主持人待场面控制住后说道:“擂台赛生死勿论。我们恭喜绞钢机顺利站到主场机器人面前,那么接下来,就是上半年,不,我相信会是近几年最让人血脉贲张的一赛了!请出我们的主场机器人——小蟹!”
“子星小心点。”刚被人拉下来的暴躁老哥站在简子星身边,啐了一口,“内孙子手脏,见一个砸一个。”
简子星抬了下帽檐,不吭声地看着起吊机把小蟹从上方放入赛箱,玻璃顶板再次闭合。
被砸了女朋友的暴躁老哥忽然皱眉,眯眼往赛箱里张望,“我去,你把蟹哥怎么了?俩月没见哪来的一双眼睛?这是不干胶贴的吧?这是……小猪佩奇??”
身后的选手当即飚出一声国骂,“子星!你对蟹哥做了什么!”
简子星面无表情地推动拉杆让小蟹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一圈,恹恹道:“捶完这台绞肉机,我去新学校复读,小蟹去医院陪我爸。我对它做了一些外观上的小改动,可不可爱。”
“可爱个锤锤哦。”身后选手心疼地噎住,“去医院陪你爸?我蟹哥不是威风凛凛的主场机器人吗?怎么就变成老人陪伴型机器人了……”
暴躁老哥打断他,“你哪个爸?”
简子星手上停顿,侧头看他,黑眸中闪过一抹阴霾
他缓缓收回视线,“我只有一个爸。”
“请双方选手准备!”
绞钢机的主人是个穿灯笼裤的黄毛男,隔着两道防弹玻璃冲简子星龇牙咧嘴。他抬手张狂地拍下按钮,“今天我请大家吃粉碎大闸蟹!”
赛场中一片红光闪过,简子星懒得抬眼,按下蓝方准备按钮。
暴躁老哥把麦克风扯到他嘴边,“垃圾话也得说两句,主场机器人的威严呢!”
简子星遂看向对面的黄毛男,“航天级材料?”
黄毛男张扬地吹了声口哨。
简子星嘴角却往下撇了撇,“叠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来吧。”
小蟹,是俱乐部两年来唯一主场机器人。两年前一个小孩拽着拉杆箱踏入赛仓,只用一个小时,“江湖你蟹哥,钳狠话不多”的名声便传扬出去。
金属镀层在光照下散发着冷酷光泽,小蟹高举暴力至上的一对液压钳,轮轴以各种刁钻角度灵活地摩擦着地面。
液压钳的钢骨无比精细,每每对阵时那刚好避开对方刀锋的精妙刺激,便是能让所有人高潮的性感。
小蟹对上绞钢机,绞钢机瞬间启动旋转钢刀,重锤在头顶晃来晃去,弹射板跃跃欲试,发出金属的震颤声。
简子星操纵小蟹向绞钢机左侧翼稍作试探,片刻后便停下调整。在小蟹停下的那一瞬间,绞钢机马力全开,轰然向它撞来。
“这就是航天级材料的任性!绞钢机是想复制刚才的招式吗?我的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蟹哥!我们的蟹哥它……Shit!”
巨响透过防弹玻璃回荡在整个赛仓中,小蟹被绞钢机重重撞进死角。绞钢机瞬间降下重锤,然而简子星平静地推动操作杆,小蟹两钳精准卡住锤柄,重锤在它顶部一厘米处铮然悬停。
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赛场一片死亡般的寂静,在这窒息中,扩音器里隐隐传来极轻微的金属变形声。
黄毛男脸色逐渐惨白。
简子星平静的眼眸注视着于无声中硬碰硬的小蟹,轻声坚决道:“没有任何材料——”
锤柄终于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重锤已无法精准降落。而后小蟹的两钳灵活放低,从侧面高高抬起,用力捣入绞钢机的履带。
尖锐的声音几乎划穿人的耳膜。
简子星眼都不眨,“也没有任何机器人——”
小蟹两钳角度刁钻地捣入其钢刀控制阀,卡住,相互僵持。
而后,简子星深吸一口气,动力全开,用力推动摇杆。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蟹两只钳子把绞钢机缓缓举了起来。
绞钢机一侧履带在空中无助地拼命运转,另一侧则迸着火花。
死寂之中,简子星继续说,“能在小蟹的液压钳下站直。”
一道冷光在赛箱内划过,绞钢机被架起扔了出去。高抛超过两米,机身狠狠撞上防弹玻璃。焊接处瞬间爆开,零件四射,电池弹飞在地上。
主持人:“好……的,所以我们现在看到,我们的小蟹大人又一次捍卫了主场机器人的尊严。而绞钢机……绞钢机已经不复存在了。”
全场哗然,俱乐部的老人跑过来想拥抱简子星,但又在他近身处勉强刹车,推也不敢推一把,只能隔靴搔痒似地拼命吹彩虹屁。
主持人:“小蟹大人也有损伤!右眼睛花了!看来这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外观改装,不干胶在航天级杀器的刀锋之下简直质量堪忧……”
起吊机把小蟹运出来。简子星简单检查一下机身,从裤兜里摸出一枚新的不干胶,啪地重新贴在被刮花的地方,“再有砸场子的也别找我,我走了,我真开学了。”
他说着径直往外走去,仓库里闷热,衬衫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两截劲瘦白皙的手臂。
整个俱乐部最纤细甚至稚嫩的小孩。
一只胳膊夹着最暴力的机械,逆着光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饭时间。
闪蛋一边捧着茶杯小口喝茶,一边瞟敲键盘的。
敲键盘的放下筷子,有事?
闪蛋顿了顿,不是说今天还有别蛋来吗?
敲键盘的笑道:他说他晚上到,着急啦?
闪蛋冷漠脸:我没有。
敲键盘的戳他一下:你就是着急了,一个蛋没意思了吧。
闪蛋隐忍地攥起小拳拳:我没有!
——————
仲辰明天出场。
以及机器人格斗赛是个引子,后面仍是校园为主~
第3章 微暗的火
俱乐部靠近H市西边的老城区,工厂烟囱后密密麻麻都是低矮的楼梯房,红的灰的黄的,拼凑在一起毫无城市规划的美感,但却有家的感觉。
简子星拎着行李箱上了三楼,用扁平的黄铜钥匙拧开一道铁栅栏大门,换一把,又拧开里面的防盗门。
“回来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轻声说。
七十平的小两居,家具泛着陈旧的黄色。生活琐碎和卷子讲义把房间摆得挤挤挨挨,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简子星袖子也不放,直接拧条抹布把桌椅地面都擦一遍,而后冲进最里面的房间,又拎出一个空箱子,把要住校的东西往里扔。
手机响了起来。
他停下手上动作,瞥一眼来电,而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收拾箱子。
电话断断续续响了十分钟。简子星装完箱,终于还是犹豫着接了起来。
“你翅膀硬了!那么好的大学,那么好的专业,多少人都进不去!复什么读?你现在痛快点回家里来,学籍我帮你想办法,下个月直接去大学报道!”
简子星眸中好不容易攒起的一丝忍耐散去,“你用我妈的号给我打?”
“子星。”那边立刻换上女人的声音,“别跟你爸横,亲父子连着血脉,哪能这么说话?你爸他拿你账号擅自填报志愿是他不对,但本质也是为你好。你实在不愿意学这门,到大二再转到机械工程学院。”
简子星冷笑,“附中都不敢收我复读,真等到大二,恐怕学校也会有一百个不凑巧的理由拒绝我转专业。”
王巧曼语露为难:“儿子,以后的事以后再酌情解决,你先跟你爸妥协一步……”
“不可能。”简子星咬紧牙关,又说,“我一步都不会妥协。”
电话里纷乱了几秒,李经义吼道:“你把电话给我!直接问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养了他几年的穷货车祸住院他就不去上大学!人家都不认他这个绿儿子,还上赶着认爹!贱!贱得抽筋扒骨!”
简子星把手机拿离远了耳朵。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起拳,青筋暴起,太阳穴嘣嘣嘣跳炸。
早该见惯的荒唐仍在上演——
“李子星!你姓李!你是我李经义的儿子,流着我的血!放着好好的李家大少爷不当,天天跑去给穷酸破小学老师当龟孙使唤,你脑子里长蛆了你!”
简子星机械地把手机重新架在耳边,声音冷酷讥诮,“穷酸破小学老师从小教我君子怀德,不像你铜酒之臭,只会口吐芬芳。”
女人抽泣的声音伴随而来,王巧曼哭着说,“儿子,家里这摊烂关系是妈妈带给你的,是妈不好。简华高危住院,这件事妈来想办法好吗?我找人给他办转院,你安心去上大学,别跟你爸犟了。”
“你们要是敢挪动我爸我就报警!”简子星终于爆发,话筒怼在嘴边,“听清了!我雇人从早到晚守在医院!别让我听说李经义和他的人迈进医院大门一步!”
吼完,简子星果断挂断电话,把对方号码拉黑,拎起两个拉杆箱转身就走。
从老房子到英中,要坐二十七站公交,中间倒一次,下车后还要在一条羊肠小路上再走五分钟。
简子星逐渐摸不准自己的心情,一肚子支离破碎的情绪在看了两个小时晃悠悠的城市和江景后逐渐失真。
他拖着两个拉杆箱拐进那条有些阴森的小路,轱辘还没来得及和地面撞出声音,就听见了不远处的动静。
一伙人,准确说是四个,三对一。
“一”后背顶在围墙上,离老远能看出哆哆嗦嗦。
至于“三”,一米六七八全占了。一米八目测有一八五,但从站位判断,一米七那个才是老大,说话的也是他。
“就这点?打发要饭的呢?”他手往墙上一撑,“都复读了,家里没多给点钱让吃好的?”
“我今天全充饭卡了。”一的声音打着颤,“别打我,我不能耽误课。下周再多转你点行吗?”
一米七哼笑一声,“饭卡交出来。”
“别。”一急的带哭音,“交饭卡我这礼拜吃什么,通融一下吧……”
他话音还未落,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亮。“三”中唯一的那个一米八摸出一柄削水果的陶瓷刀,指间一滚,侠客挽剑花似地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