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打扫得差不多了,萧起叫了一声:“戴玉成,你带着一队锦衣卫……给朝房那边送两桶热豆浆,还有各色早点也都各送些,跟他们说,朕看今日天冷,让他们暖暖身子再上朝,然后……今日敲钟之后一刻钟,大朝会才开,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当年面若好女的戴玉成,如今七年过去,姿容越发艳丽,也怪不得市井传言皇帝好与太监嬉戏。
“这收拾好的珍珠别扔了,送去给太后。”
“是。”
温友功过去会对分派了差事的太监羡慕嫉妒恨,但现在不了。他跟人争那个干啥?他只要把着陛下身边就足够了。所以这个送珍珠的事情,自然是交给他徒弟办的:“陛下,那……您有什么要跟太后说的?”
“朕能有什么要说的?”萧起瞥温友功一眼,“行了你一边站着去吧。”
温友功这是要让他说两句刺刺孙后?哪里有那个必要?萧起脸上露出极其明媚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下玉阶,背着手在奉天殿里溜达了起来。
这个地方啊,从今天开始,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而他还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呢。
这不让朝臣进来的一刻钟,就是他想自己溜达的时间。
虽说等到散了朝,他一样能溜达,但是……那味儿就不对了!
“娘娘,陛下给娘娘送了数斛珍珠。珍珠最能安神,陛下果然是一直念着娘娘的。”慈安宫的大姑姑碧云喜笑颜开道。
孙后躺在床上,原著里,一直到死的时候,她都是保养得宜,六十多岁却依旧发乌齿白,肤嫩若水的模样,虽有夸张,但也知道她必定是保养得宜,仪态万方的。可如今的孙后,头发已经是黑白掺杂,皱纹遍布,一双眼睛也失了精神,发着不健康的黄。
她就是一个憔悴老妇了,且单看脸,比之一些农家妇人还要衰老。
毕竟……上辈子孙后的日子多顺心顺意,这辈子的日子又多糟心堵肺啊。
曾经先帝刚死的时候,她想的多好啊,自以为从此这天下就都是她的了。
结果打击一个接一个的来,广德三年她泻肚之后又受惊吓,拖拖拉拉就病了一年多。等到她稍微好一点,她爹死了……
正疑神疑鬼的孙后又气又吓,再次病倒了!
且她身为太后,即便没病,也是既不能给自己亲爹奔丧送葬,也不能披麻戴孝,甚至她想偷偷出宫去见一面,萧起都不答应。她又想见见自己的亲娘,可没两天,就听说孙家一大家子都回乡丁忧去了。
那时候,孙后是真以为自己死了,等她靠着满腔的恨,挣扎着活下来,她娘也死了……
六年丁忧结束,皇帝也没有把孙家的人召回来,大臣们也没有谁提,孙家好像就这么消失在朝堂上了。
从知道母亲过世的噩耗,孙后就心灰意冷了,这些年她好像都是稀里糊涂的过来的。
“皇儿……给哀家的?”皇帝对她是不闻不问的,可却又是妥帖周到的,反正该她的一样没少,三不五时的也会有大太监到慈安宫转一圈,看一看太后的状况,免得有宫女看太后痴痴傻傻的样子,欺辱于她。
——萧起恨孙后,但他不会允许慈安宫的宫女太监对待孙后,像是当年乾元宫的宫女太监对待他一样。他会用自己的手段惩罚孙后!
孙后竟然精神了一些,昏黄的眼珠子露出了光来。
碧云见孙后终于有了反应,也是开心的,不管是不是忠心,一个脑袋清楚的主子总归是让她的生活更有盼头一些。而且……她知道的太多了,如今还活着因为皇帝要她伺候孙后,如果孙后死了,碧云觉得自己可能只有殉葬一个下场了。
“拿来!哀家看看!”
“是!”碧云赶紧出去了,可是一看下面宫女递上来的珍珠,她的脸色就变了。
珍珠到底是新珠还是旧珠,用过的,或没用的,一样就是能看出来的,更何况这些珍珠还都穿着眼……碧云知道这些珍珠是哪里来的了,更明白这些珍珠送来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太后……”
“珍珠呢?”
“珍珠大概是库房里放得久了,落了一层灰尘。太后看了怕是会不喜,不如待珍珠磨成了珠粉,再让人呈上来给太后赏玩?”
“都成了珠粉还赏玩什么?把珍珠拿来,哀家要看!”孙后背脊挺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浑浑噩噩了七年的太后,此时竟然露出了她该有的威仪。
碧云无奈,只能让宫女将珍珠端上来,只她自己这回不敢凑到近前了,远远的弯腰低头在门口站着。
孙后的眼神确实是昏花了,她坐在床上只能看到珍珠反射出的光华。
“拿近点。”
“再拿近点。”
“拿一颗给哀家。”
宫女小心翼翼的用帕子裹着一枚珍珠呈到孙后面前,孙后直接伸手拿了过来。珍珠滚远润泽,却略略发黄,而且还能摸到串线的痕迹……
孙后一把将珍珠扔在了地上:“内库是何人看管?!欺人太甚!真以为哀家与皇儿之间有什么嫌隙不成?!哀家是太后!太后!”
孙后振作了起来,她还是太后,萧起就算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又如何?
他不敢把那些事掀开来的,皇帝有一个谋杀亲夫的亲妈可不好听,那些挖空心思找他麻烦的朝臣,甚至借此让他退位也有可能。只要萧起不敢说,她这个太后坐得稳稳的,萧起就得孝顺。那她就能用忤逆来威胁萧起。
“让陛下来见哀家!让他看看!这宫里的人是怎么欺负他的亲娘的!”便是帝王之尊,若犯了忤逆之罪,那也是要被天下人唾骂的!
这年头,父母若告子女忤逆,那子女就没有活路了。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很神奇,真告子女忤逆的,往往子女都是孝顺之人。可真做出忤逆之事的子女,父母却又往往不会去告……
“娘娘,陛下如今正在上朝。”
“上朝?上……”孙后猛的扑到床边,动作太猛,差点让她扑出去,宫女吓的搀扶住她,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一把拽住最近的一斛彩珠。一把抓起了彩珠,孙后细细看了半刻,终于确定了这些珍珠的来处,“这、这是……御帘上的珍珠?!他、他把御帘拆了?”
张大嘴巴呆愣了片刻后,孙后嘶吼着问:“送珍珠过来的人呢?!皇帝还说了什么?皇帝不会只是把珍珠送过来就不闻不问了!他、他不能不闻不问的!”
“送珍珠的人说……说……说陛下让娘娘以后就在宫内安享富贵……”跪在门口的碧云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其实送珍珠的人什么都没说,但孙后这个样子状若疯癫,要是不安稳住她,怕是要出大事,碧云只能大着胆子说谎。只希望孙后以后能够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过日子,那对大家都好。
“在宫内……安享富贵……”孙后好像是平静下来了,不住呢喃着碧云说的话。
众宫女以为孙后平静下来了,都松了一口气。碧云也渐渐走了过来,服侍着发呆的孙后躺下——她错了,他以后再不会想着让孙后重新清醒了,恍恍惚惚的孙后挺好的,真的。
刚让孙后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孙后已经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不要——!!!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这回孙后才是真正的疯癫了一般,她疯狂的抓挠身边的宫女,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着,甚至从床上追了下来,明明卧病多年,此时却力大如牛,疾步如飞。宫女们又惊又惧,惨叫连连,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屋里绕着圈的闪躲。
追着追着,孙后突然就翻了白眼捂着胸口,面露扭曲痛苦之色,继而倒在了地上……
奉天殿内,萧起看着众臣一如往常的列队而入,神色淡漠。他的心情已经在刚刚溜达的过程中调适好了,现在他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其实……他原定的计划是再等一年的,等到十六岁,原著里他死亡的时候。那好像是一种几年吧?也是私心里中对自己能力的一种不确定。
可昨天夜里,他又梦到大枕头了……梦见他们两个比翼齐飞……
一觉醒来,果然毫悬念的弄脏了自己的裤子和床。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梦见大枕头,从那方面的功能发展健全,开始拥有了属于男孩子的小烦恼之后,让他最“烦♂恼”的,必定就只有梦中的大枕头。大枕头都无法想象,萧起想对他想要做出如何寡廉鲜耻之事。
第71章
071
随着萧起一天比一天长大, 这种烦恼事件也一天比一天不再稀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恰好是第十个年头,私心里告诉他, 十年了,他应该让这件事告一段落了。
华国人,总是对满十之类的数字很看重。
热血上头的结果,甚至让他相信这是一种信号,一边自己都在骂自己荒谬, 一边又迫不及待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 将撤帘这件事付诸了行动。
他已经想好了, 等事情平息, 就让小枕头进宫来。
至于小枕头会不会把他送回去……会是会的,却不是现在。萧起可是一下子把他扔在一边,扔了十年,他教导的许多孩子都已经出来独当一面了,牧震的情况却如同软禁。
现阶段的小枕头不恨死他,都是心善。可惜, 他是皇帝, 小枕头也只能在心里恨他了。
脑子里闪过两张小枕头恨得牙痒痒的卡通造型, 一丝微笑自萧起唇边一闪而逝。朝臣们已经步入奉天殿, 萧起改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身上。
从先帝驾崩到如今, 十年的时间, 这位陛下到底是怎么样, 众臣也都明白。上朝之前突然让他们吃了一刻钟的饭,那是真心疼他们吗?那是陛下自己要搞事啊!
所以今天众臣都提着小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就怕有个万一,当第一声抽冷气的声音响起后,众臣都发现了陛下搞了什么事——太后的珠帘,被撤了!
要提出反对吗?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曾经的硬茬子刘阁老,如今也只是乖乖的带头跪拜。
对,太后之前虽然也没多少存在感,可垂帘听政这个事情本身,就代表着太后是对皇帝的一种牵制。但……十年了啊。再瞎,再贪,再傻,都该明白,这大夏的天下姓什么了吧?
今天敢站出来的,能活过今天都是有能耐啊。
萧起是既意外又满意,众臣是都老实了啊。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众爱卿也知道,太后的身子一直不好,最近两年干脆是缠绵病榻,起都起不来了。母后昨日便对朕说,‘皇帝啊,你长大了,哀家的也要松快两年了,你把御帘撤了吧’所以朕今日才会有撤帘之事。”
众臣口上齐道:“陛下纯孝!太后仁和!”
心里却是:呵呵!当我们不知道皇帝跟太后的母子关系到底怎么样?不过,您是陛下,您说的当然都是真的。
“嗯,那从即日起,朕便要亲政了!”
众臣又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不亲政,皇帝这两年对政务的插手已经越来越频繁和直接了,基本上和亲政也没啥区别了。
朝堂上刚刚一团欢庆,忽然听见钟声响起!“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这是……丧钟啊!
一个太监对温友功耳语一番,温友功大惊,赶紧对着萧起跪下:“陛下!太后宾天啦!”
萧起一愣,瞬间泪如雨下:“母后啊!”
众臣也大惊,下意识的就认为这是小皇帝直接把孙后给干掉了,但这时候也只能稳了稳心神,道:“陛下节哀!”
众臣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是在他们头顶上炸了一个雷,有几个大臣被吓得险些跪在地上。
以袖掩面正要去后宫哭丧的萧起,瞬间也摇晃了一下,但……他可不是被吓到了!
就在雷霆之声响起的瞬间,萧起只感觉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气泡裂开了,有清爽的空气从气泡中涌出,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这个世界,就在刚才,彻底的改变了,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萧起甚至看见一头金色的巨龙,咆哮着直冲入了他的胸口。
萧起心中一动,没从奉天殿皇帝的出入的地方走,而是直接迈步走下玉阶,走向了朝臣进出的大殿门口。
外头正下的大雨,简直如同传说中天被捅破了一半,雨滴砸在奉天殿屋顶上的声音,就如砂石坠落,外头的天不见一丝光明,因殿门是敞开的,吹进来的雨丝已经打湿了站在大殿门口的大臣衣衫。穿着铠甲站岗的禁卫,身上的雨水更是小溪一样的朝下流淌。
所有臣子的脸色都不好,陛下刚说亲政,嘎嘣一下,太后死了,再嘎嘣一下,天降暴雨。别管实际上信不信天人感应那一套,这兆头都实在是太不好了。
然后他们就看皇帝径直走过去,就要迈步直接出奉天殿了?
“陛下!外边下着大雨呢!”
“陛下!注意身体!”
太监们赶紧跟上,大臣们也出声阻止,可萧起还是一脚就迈了出去……
云开天晴!
雨没有停,可偏偏就是萧起的头顶,厚密的云层裂开,萧起周围,不但不见风雨,还有一道阳光洒下来,正正的照在他的身上。
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随着萧起迈开步伐,下意识跟随而上的大臣和内侍们,还有在外站岗的禁卫,那抽冷气的声音更是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