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尧久久回不过神来。
从看到这个信息的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像是被钉子牢牢钉在了那里。
两年前,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他茫然四顾,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痛得像是要爆裂开,他用了很长时间来缓解那疼痛,最后他惊惶地意识到:他不知道是谁!
他是谁,这里是哪里,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像是有人把他脑子里生生挖去了一块,他像是被人扔进水里煮过一般。
全世界都是一片苍茫白色。
他站在镜子前检查着自己的身体,二十出头的模样,外形十分出众,眉眼俊朗,身材颀长,肌体覆有薄薄的肌肉,手脚十分有力量,他对着镜子抬起手臂,蓦然就挥出一个出拳的姿势,身体蠢蠢欲动,血液沸腾贲涌,他发现自己居然是会武的!
他在房子里找到了证件,照片上的人和他一模一样,名字叫做靳尧,时年二十岁,他想,原来这个就是自己,但是为什么,他会失去全部记忆。
他的家人呢?朋友呢?难道没有一个人照顾他,陪伴他吗?
靳尧拿着身份证去了警局,他向警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一觉醒来,记忆全失,警察诧异了许久之后调出他的资料。
靳尧,孤儿,高中学历,在一家餐厅做侍应。
如此简单,这就是他这个人过往二十年留下的所有痕迹。
他去医院做了检查,但是毫无结果,他去了那个“靳尧”务工的餐厅,却被告知自己已经被辞退了,原来不久前他跟餐厅里的客人起争执,被客人用盘子打中了脑袋,他也把客人一拳抡倒在地上,店长便辞退了他。
靳尧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有半分伤口,但是据以前的同事说,当时他明明满头鲜血,别人要送他去医院,他还很是抗拒,最后自己歪歪扭扭地走了。
从别人的口中,他知道自己是个很不合群的人,可是靳尧觉得莫名,他明明挺愿意跟别人说话的,难道被打破头后,自己连性格都改变了?
慢慢的,靳尧发现他虽然没有记忆,但许多根植于本能的东西却都保留着,比如生活常识,比如一身武艺,比如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一个失忆的人拥有过目不忘的技能,这个真的是很好笑,但是靳尧的图像记忆简直令人发指,所有在他眼前出现过的图像,人脸,视频,静态的动态的,之后被他回忆起来,都如幻灯片在眼前一帧一帧播放,而靳尧甚至能清晰认识到,这样的记忆是来自于常年累月的训练。
是什么人需要接受如此大量密集的图像记忆训练?
结合自己的一身功夫,靳尧脑中迅速闪现出几个特殊职业:特种军人,政府特工,职业保镖……
整个人生浸在一团迷雾里,经过了最初的茫然和惶恐,靳尧的当务之急是谋生。
他找出所有的财产,现金和存款,勉强只够他生活几个月,看来自己的环境并不是很好,但不知为何,每次出门购物,他都不由自主选择那些精贵的物品,像是双手双脚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他只买好的东西,如果钱不够,他宁愿不买,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
像是无法戒除的毒.瘾,靳尧根本无可奈何。
但是同奢侈习惯大相径庭的,是他意外发现自己很能吃得下苦,每天五点准时醒来,他都会到楼下小区里练功,如果刮风下雨,他也要在楼道里蛙跳蹲起,不做满两个小时绝不停下来。
在他身上重重矛盾的特质和现象让靳尧心里始终像是悬着一块巨石,就好像他原本不是这个人,但是他究竟是谁,他又完全记不起来。
后来他做了武替,按部就班生活了两年,靳尧也就认了,他觉得自己终将这样糊涂但是平静地生活下去。
直到他看到这个信息。
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的011号段的社交账号,1月13号生日,喜欢黑森林蛋糕,这些的确是他。
他忍不住给那个人回复:你是谁?你认识我?
发送出去的消息旁边有个红色的感叹号,消息发送失败。
怎么会?明明那个人还在线,明明那个人刚刚才给他发这么长的消息啊。
靳尧连续打了许多条信息出去,然而都是发送失败,他打开自己的好友列表,陌生人列表,最近的通话信息列表……
彻骨的寒意从脚心丝丝缕缕直蹿进大脑皮层,所有的列表里,都没有01132219这个号码,靳尧几乎以为这是什么木马病毒了。
他抱住头,太阳穴那里跳动得像是擂鼓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努力平复呼吸,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他咬牙关闭了那个窗口,果然,当他试图在自己的好友里再寻找这个账号的时候,列表里面查无此人。
靳尧又在广泛搜寻里输入这个号码,得到的提示是:对方拒绝加为好友。
算了,反正他身上的怪异事也不是一桩两桩,靳尧一气之下把电源都关了,连澡都不想洗,蒙上被子,睡觉!
第二天靳尧按时到璨星报到,璨星是华夏如今最大的娱乐公司,一楼大厅金碧辉煌,前台的美貌都堪比流量小花旦,靳尧穿着一件灰色的短打羽绒,牛仔裤,登山靴,虽然眉目拓达俊美非常,还是被拦住询问了许久,前台打电话联系齐章,那头却迟迟没人接听,而顾擎的电话是完全保密的,靳尧有些不耐烦,但也只能站在那里等着。
他双手插着兜,打量大厅里悬挂着的许多明星海报,在很扎眼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老板顾擎,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当先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目柔和,但是极为精致,一双鹿眼清亮有神,让人一见就很容易产生好感,他身边围着四五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其中一个便是靳尧联系了半天都找不着的齐章。
靳尧喊了一声:“齐哥!”
那年轻男子循声望来,蓦然睁大了眼睛。
齐章也笑着喊:“靳尧啊,你过来了!”
年轻男子惊愕地转向齐章:“你说他叫什么?”
“啊,何总,”齐章恭敬说道,“这是顾擎新请的御用替身,叫靳尧,今天来签约的,虽然是签在咱们公司里,但是薪水是顾擎自己掏腰包,顾擎非常看好他……”
那位何总快走两步,清明圆润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靳尧,他的神情十分复杂,声音里甚至能听出几分颤抖:“靳尧?”
靳尧点点头:“啊,我是。”
他一出声,“何总”的表情倏然一变:“你的声音……”
靳尧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漂亮青年,完全不明所以。
“靳尧,这是咱们璨星的总裁何沿先生,赶紧叫何总。”
靳尧便唤了一声。
何沿专注地看着他:“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靳尧轻蹙眉,这年轻老总上来就问年龄是个什么意思,瞧不起他岁数小?
何沿惊疑不定,他的嘴唇开开阖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最后他只是摆了摆手:“你是来签约的?那就上去吧。”
靳尧大喇喇地跟在何沿身后进了总裁专属电梯,齐章目瞪口呆,直到电梯门快关上了他才喊道:“靳尧你赶紧出来!那电梯到不了你的楼层!”
一双修长的手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刻卡出来,然后两只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两扇门被缓缓分开,靳尧的身影慢慢出现,最后他摸着鼻子走了出来,悻悻道:“齐哥,你怎么不早点喊我啊!”
何沿也是无语了好一阵,最后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尴尬了有个小几十秒,何沿才再度按下电梯,消失了身影。
第3章
齐章带着靳尧上了23楼,一应入职手续办得很快,靳尧拿了自己的工资卡和工号牌,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也十分新鲜,对于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来说,入职名企的机会十分难得,即使他只是个武替,那也是正儿八经有人事资料,有社会保障的人了,这是妥妥的白领啊。
靳尧很有些喜不自胜,齐章看着他这个样子,倒才觉得他像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了,先前他一直觉得靳尧身上的气质很特别,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和身份的锐利,这种凌厉的气势甚至连影帝顾擎都比不上,齐章见过的人里,大概只有何沿的丈夫周晏城那样的人,才会有这种陵劲淬砺刀锋一般的气场。
“那我什么时候上工?”靳尧一手摆弄着自己的一堆卡片一边问。
“顾哥今天在剧组,这部戏是文戏,暂时用不上你,下个月有一部冒险动作片,到时候你就得全程陪着,趁这半个多月你就休息休息吧!”
“啊?”靳尧傻眼,他不禁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我才入职,一天活儿没干,就先放长假了?”
齐章失笑:“你怎么这个表情?只见过人家要请假的,没见过白得了假期还不高兴的!”
靳尧一本正经道:“那不成,这无功不受禄,白领这么多薪水不干活,我心里不爽快,您说顾哥在哪?我找他去,就算不用我替身,我给他做个保镖也行,不是说前几天顾哥还被私生饭跟踪,差点出车祸么!要有我在,对方就是开飞机来,我也担保那些小孩儿拦不住我!”
齐章被他逗得直乐:“行行行,就是你昨天那个剧组的隔壁,这是车钥匙,你自己开过去吧!”
靳尧领了钥匙,兴高采烈地走了。
齐章好笑地摇头,嘀咕了一句:“这小孩真是!”
他刚坐下要忙自己的事,桌上的固定电话响起:“喂,哪位?”
“我是何沿。”
“何总。”
何沿似乎沉吟了一会儿:“那个靳尧,你把他的资料都送过来。”
齐章吃惊极了,但是上司的命令必须执行,他挂断电话,翻出靳尧的资料,亲自送上了36楼。
“何总,”齐章立在何沿的桌前,舔了舔嘴唇,有点忐忑,“是不是这小孩儿有什么问题?”
“不是,你别多想,”何沿和颜悦色的,他一边翻看着资料,微微蹙了眉,“孤儿?”
“是的,他的资料都是真实的,我都跟公安局那边核实过,这孩子在业内很有些名声,他那样貌身材,说实话,捧出来做个功夫明星绝对有前途,这也是他后面没背景……”
何沿点头:“你们在哪里遇见的他?”
齐章心里直打鼓,顾擎是个弯的,他看上靳尧就让齐章疑心了许久,如今连何沿都对靳尧这么感兴趣,何沿的丈夫可是世界首富周晏城啊,自己要是给何沿拉皮.条……
何沿似乎看穿了齐章的心思,不由好笑:“他和我一个故人十分相像,所以我多问两句。”
齐章这才放下心来:“就是在北里影视城,他在隔壁剧组做武替,然后被顾擎给相中了,请来给他做御用替身,至于这孩子其他的事,您要是想知道,我再给您打听打听。”
何沿挥了挥手:“不用了,我就是多问两句,你忙你的吧。”
齐章离开后,何沿拿出手机拨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宝贝儿?”
何沿单刀直入:“许泽恩呢?”
周晏城不满:“你打你老攻电话找别的男人?我跟你说小沿沿……”
“别扯淡,我这有重要的事!”
“你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周晏城起身,踢了踢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许泽恩,“起来,我老婆找你!”
许泽恩坐起身,茫然地揉了揉眼睛。
他接过周晏城的电话:“喂,何沿?”
何沿原本到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年轻的和靳尧极为相似的人的出现,并不是带给许泽恩慰藉,反而会将他推入更加沉沦的深渊。
何沿叹了一口气:“没事,我有个朋友想找个好的黑客,我就想到你了。”
许泽恩捏了捏鼻梁,有点无奈:“我虽然是学计算机出身,但我并不是黑客,你朋友想做什么?我给他介绍别人。”
何沿随便找借口询问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我说你也是够了,家里好好的床不睡,成天来我这睡沙发,不是,我这沙发是镶金带钻了还是有云梦仙枕的功能啊,你赖我这了啊?”周晏城拿回自己的电话,愤愤走回办公桌。
许泽恩怔怔坐着,双手搭在沙发沿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柔软的皮质,他声音喑哑,几近耳语:“这是靳尧买的沙发。”
周晏城一愣:“你家里就没他买的沙发?没他买的床?”
“没有,”许泽恩低垂着头,“那一把火,什么都烧没了。”
周晏城张了张口:“你这样子,早晚把自己弄死!”
“我不会死的,”许泽恩脸埋进双手里,有一种无力又坚定,绝望又希冀的声音从青白交错的指节中流泻出来,“在找到他之前,我不会死。”
周晏城沉默着,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能跟许泽恩感同身受,那么唯有他自己。
可是他和何沿沈群回来的这个世界,却再也没有出现郭子桥大师,周晏城有心帮助许泽恩,却已经无能为力。
靳尧的尸骨是确认无疑的,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许泽恩都固执地认定靳尧没有死,也幸亏他有这样的执念,否则只怕他根本活不下去。
“我这里,”许泽恩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的眼里焕发出一种几近狂热的神采,看得周晏城有些心惊肉跳,“我感觉到他还活着,而且离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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